時間前移到盞茶功夫之前。

在這座碼頭商埠的最邊緣，佇立著一座十分破敗的小院。

雖然里裡外外都在漏風，傢具之類的物件更是大多缺胳膊少腿，明顯帶著後來修補的痕迹，而且手藝慘不忍睹。

但小院打掃的倒是十分乾淨，連最細小的石頭縫裡都不見一棵雜草。

一個身材嬌小容貌俏麗的女孩，已經早早起床，洗漱、打掃、做飯。

身上雖是打著許多補丁的破舊布裙，頭上插著連漆都沒上的荊釵，卻將自己收拾的乾淨利落。

從骨子裡透出一種幹練，還有直面窮苦生活的豁達。

當然也可以說是沒心沒肺。

「小一、小二...小五，你們早上好呀！」

用飯之前，她還不忘打開自己那隻針腳細密，卻手藝拉胯的小荷包，對裡面躺著五枚銅錢挨個打了一聲招呼。

顯然，女孩與自己身上這僅有的財產感情極為深厚。

隨後才搓了搓小手，開始享用石桌上用四五個碗碟盛著的「豐盛早餐」。

第一碟裝的是一捆秸稈、第二碟裡面是一堆草梗、第三碟是一堆樹皮...

雖然看起來種類不少，實際上大多都是隔壁倉庫里那些十分適合用來引火的馬料。

只是經過了她的分揀，又提前清洗乾淨了而已。

好歹靠著水位持續降低的大運河，不要錢的河水還是不缺的。

女孩吃起這些東西，簡直比那兩隻鹿精、豬精還要輕鬆。

一口泛著玉色的小白牙上下一合，就將它們全都嚼爛，咕嘟一聲咽了下去。

不僅不怕划嗓子眼，甚至連水都不需要喝一口。

手邊的第四碟，則是一碟白色的觀音土，還有最厲害的第五蝶，裡面空空如也，裡面裝著的赫然便是...西北風！

她就這樣吃草、吃土，時不時來上一口西北風，倒也津津有味。

「這西北風的味道是越來越不正了，北方沙塵漸起，連風裡都帶著一股子土味。差評！」

又吃了幾口之後，女孩忽然想起了什麼。

伸手從石桌下面捧上來一隻粗製的小陶罐，用筷子在裡面仔仔細細地撈了幾撈。

「一小塊的二分之一，不，還是四分之一吧，不能再多了。」

將小小的一點豆腐乳，鄭重其事地放在一隻鋥亮的大盤子里，做成第六道菜：大盤腐乳。

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筷子上殘留的湯汁，發出一聲滿足至極的讚歎：

「啊呀，早餐吃五六個碗碟，就算大戶人家也不過如此，今天這一頓實在太豐盛了。

又是美好的一天吶。

改日我一定要登門好好謝謝那馬料倉庫的老闆！」

隨即她又立刻自己否決了這個危險的想法。

「不行！辛小薇啊，辛小薇，沒事你可不能隨便進別人家門，也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連話都要跟人少說。

百姓年年送窮神，已經活得足夠辛苦，你只要不上門就是最好的福報了。

也不知道陰司鬼神部的【管注財案判官】，能不能制御【窮神】帶來的被動效果，讓我和周圍的人不再那麼窮。

改天找一個為富不仁的壞蛋試一試。」

毫無疑問。

這一位苦中作樂的，正是【九兵】之中除王遠之外，第一位領取陰司鬼神之位的【仙官】——【窮神】辛小薇。

而且她過的日子只能說比《小生死簿》字面上寫著的還要困頓。

真真是好慘一女的。

若是讓別人跟她換一換，恐怕不是瘋了，就是已經因胃穿孔吐血而亡。

可惜，即使已經慘到這種程度，命運也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忽然，第四境【軍主】的敏銳感官，讓她只聽到一聲大喝：

「請孔方兄助我！」

隨即她那隻荷包里僅有的五枚銅板便瞬間不翼而飛。

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的辛小薇，不可置信的臉上猛然一垮，眼瞅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便開始閃爍起淚花。

已然傷心到了極致。

微微獃滯了一會兒，口中終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接著縱身一躍。

嬌小的身體中好似有火藥一般強悍的力量轟然炸裂，只是邁出三步，便攜帶著駭人的罡風，來到了戰鬥現場。

但經過一通狂轟亂炸之後，被她視若至親的小一、小二...小五，早就已經「屍骨無存」。

而白白胖胖的錢師弟，正從一隻焦黑的大坑中，取出那一柄毫髮無傷的【魯班尺】，口中笑得暢快至極。

聞到他那一身銅臭氣，辛小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辛小薇這輩子都最恨為富不仁之輩！郎朗乾坤之下，竟敢搶我們這些窮人，真是反了你了！」

「我還準備等七夕過生日的時候，揮淚送別小一、小二...小五給自己換一個窩窩頭吃吃。

現在全沒了！

姑奶奶要把你的頭都給打歪！」

盛怒之下，女孩在十丈之外便猛然揮掌，身後隱隱浮現出一尊【兵道法相】。

兩頭都生著無數森然利齒的地龍【撼山地龍】。

轟隆——！

女孩的一身高明兵法，由一門不入官方《大炎武經三十六書》的【武悼兵法】修行而成。

來自一家歷史十分悠久的組織——在一千五百年前，由一位【仙官】武悼天王創建的【乞活營】。

宗旨是在亂世災年之中帶領百姓乞活。

實際上，大炎境內的農民起義從三十幾年就已經開始，與「龍氣法禁」開始大範圍收縮的時間大體一致。

然後陸陸續續到現在都再也沒有停止過。

流民自然也越來越多，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就是加入了【乞活營】。

故而這一門【武悼兵法】在一眾流民中流傳極廣。

戰鬥力如何，並不在它的考慮範圍之內。

反正自古以來都從沒有任何一位皇帝，是靠著這一門兵法起家奪得天下。

它也因此獲得了「天下最弱兵法」的稱號。

但是若論生存能力，則沒有任何一門兵法能與之相提並論。

用這門道法晉陞非人級的【道兵】非常容易，只要進食大量地龍干（蚯蚓），很快就能覺醒天賦神通【融金化鐵】。

消化樹根、樹皮、秸稈、直接飲用河溝里淤積的死水...等等只有野生動物能做到的事情，對他們來說都毫無難度。

而到了辛小薇的境界，已經什麼都可以吃，就算吃石頭、吃土、喝西北風都能從微生物、細蟲身上榨取營養。

完全不用擔心會被餓死。

甚至當一滴水、一點食物都找不到的時候，還能讓自己進入一次性持續幾個月的休眠期。

雖然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仇家找到打死，卻能藉此延長壽命，十分神奇。

當然，無論這門兵法再怎麼弱。

辛小薇也是一位配足道兵后，可以斬殺【地粹】境法師的小成期【軍主】。

況且在一位【窮神】面前，一切【財氣】都遇到了剋星，完全就跟死了一樣。

錢師弟立刻便樂極生悲。

僅僅是辛小薇最開始的一聲怒吼，便幾乎喝散他的【陰神】。

而遠在百里之外的道主雖有【神變】境修為，卻遠水解不了近渴。

正當他陷入絕望之時，眼睛再次看到了隨著天邊泛起魚肚白，已經即將消失的啟明星。

想起方才禱祝的靈驗，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高呼一聲：

「太白星君救我！」

裝作屍骨無存，隱於一角的王遠，已經靠著對【陰官】的感應認出了辛小薇的身份。

「雖然這個傢伙早該千刀萬剮，現在卻不能死在這裡。

斬了我的卧龍雛鳳，我再去哪找人這麼順滑地把【魯班尺】送到六欲紅塵道手裡去？」

先前。

那枚變成了《小生死簿》形狀的【販命通寶】，已經成為了【道統法物·六欲紅塵傘】的零部件。

相當於是在【道統法物】中給他留了一道門縫。

若是再加上這【魯班尺】，足夠將這道門擴大到讓他老王摸進去一點點...偷香竊玉！

事關整個雲京城的安危，絕不能半途而廢。

順手一道最低限度的【禳災降禍】，便落到了辛小薇的身上。

這一掌也隨之猛然一歪。

雖然將錢師弟打得半死，卻終究沒有要了他的命。

只是稍稍一耽誤，逃過一劫的錢師弟便通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鑽進了【陰路】，嘴裡還在興奮地嚷嚷：

「太靈了，太靈了，星君在上，以後我就是您頭號信徒，門下走狗啊！」

大多數炎漢百姓都是徹底的實用主義者，秉承著極為樸素的信仰觀念。

神仙來了拜神仙，佛陀來了拜佛陀，只要有好處我就拜，哪管你是什麼來路？

況且除了【九兵】自己之外。

其他人誰又能知道，在那一尊尊土著神明的神位背後，是否又真的坐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呢？

【窮神】辛小薇聽到【太白星君】的名字也沒有繼續去追，盯著自己莫名其妙就失手的手掌，氣鼓鼓地嘀咕一句：

「這個討厭的傢伙真的跟太白有關係？這麼靈驗的嗎？」

隨即她又眼珠一轉：

「要不我也來拜拜？

吃飯嘛，不寒磣。

我聽說太白可是家裡有福地的大財主，要是我能傍上這條大腿，這輩子都不用再犯愁吃穿了吧？」

辛小薇毫無同為【仙官】的矜持和節操，立刻雙手合十，對即將消失的啟明星默默道：

「求太白星君賜給我一個窩窩...啊不，一個肉包子吧！」

等了一會兒。

理所當然的，面前並沒有肉包子出現。

「果然不行啊。難道要去北邙山找他要賬？」

辛小薇不由垂頭喪氣地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

忽然聽到有兩個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哎呦，我的老腰啊！哎呦，我的波棱蓋兒啊！幸虧有【斷肢重生】，就算吃乾草也能讓我們快速恢復。

不然這一把咱哥倆兒就全都被賠進去了。」

下一刻。

當恢復完好的白鹿、黑豬從塌了一半的倉庫中爬出來。

一抬頭，正看到一個俏麗的女孩，正舔著舌頭，雙目放光地盯著它們：

「我剛剛聽你們說，你們覺醒的天賦神通是【斷肢重生】？？？

有了你們，還要什麼肉包子啊，吸溜～

太白星君實在太講義氣了！吸溜～」

豬（鹿）：...

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