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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大法官 -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足鼎立字體大小: A+
     

    如果根據張斐的法制之法論來說,那麼法家之法就是超級集權,就是全由君主一人說了算,不允許一絲的忤逆。

    而儒家之法,就是多了「德」治,在「法」的層面,大家是不平等的,伴隨的就是,在「德」的層面大家也是不平等的,誰最大,德行就理應最高,故此他們往往要求皇帝做出表率。

    這其實也是限制皇帝的一種方式。

    只不過比較委婉罷了。

    然而,宋朝立國特殊性,導致儒家之法是更進一步,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如此設計之下,確實會存有許多弊病,比如說一件小事都得扯大半天,但若以史為鏡的話,這就是比皇帝一個人乾坤獨斷要好。

    也正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學術討論上,是有極大的自由。

    其實富弼已經點出法制之法的奧妙,但文彥博也就是提一句,不要上這課,這還是因為張斐只是一個小耳筆,張斐要是個士大夫,估計這話,文彥博都不會說。

    因為限制君主,也是宋朝士大夫的目標,只不過這個法制之法,將士大夫也給限制住了,會破壞儒家的階級體系。

    話又說回來,張斐這法制之法,跟王安石的「三不」來比,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王安石的「三不」,基本上要徹底顛覆儒家。

    如果說,天、祖宗、人言,都不放在眼裡的話,儒家的整套體系都不成立。

    但王安石最終還是啟動變法。

    ......

    張家。

    高文茵端著糕點沿著廊道,往大堂中行去,忽見一道身影側耳貼在窗口上,正是許止倩。

    她不禁好奇,於是走了過去,輕聲喊道:「許娘子。」

    嚇得許止倩一驚,回頭一看,見是高文茵,忙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高文茵小聲問道:「你在這作甚?」

    「我聽他們在說什麼。」

    許止倩說著,又哼了一聲:「我就知道沒這麼簡單,什麼雞生蛋,蛋生雞,都是騙人的,方才剛剛回家,爹爹就趕回來拉著他談話,沒一會兒,司馬叔父也來了。」

    高文茵一頭霧水,「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許止倩本想說,八成不是好事,可一想高文茵心理素質比較差,於是又道:「講個學,八成不會有什麼事,可能他又說什麼驚人的話,引起爹爹和司馬叔父的興趣。」

    說到這裡,她又滴咕道:「只不過為何不准我在旁聽。」

    高文茵不禁松得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我先進去了。」

    許止倩點點頭。

    可高文茵一進去,就覺得不太對勁,張斐、許遵、司馬光就都不說話,她也不敢多言,趕緊將糕點放下,然後退了出去。

    她剛出去,司馬光便一臉不可思議地向張斐問道:「你...你說你想出這法制之法,是為了對付那些學生?」

    這一堂課真是要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經過富弼他們討論,甚至快變成一門思想,可是司馬光讓張斐去上課的,這得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問也好,一問,人都是昏的。

    張斐竟然告訴他,這個法制之法,是自己想出來專門懟那些學生的。

    真是太離譜了!

    張斐點點頭:「對啊!」

    司馬光眨了眨眼,突然起身怒噴道:「胡說八道,你知不知道,富公都說你這法制之法都可以開宗立派,你...你竟然說你是為了對付那些學生?」

    他這嚷嚷,躲在窗外的許止倩聽得一個真切,不由得面色一驚,開宗立派?他在課上到底說了什麼?

    「開宗立派?」

    張斐也愣了愣,「我哪有這本事,我就是因為這些天他們一直都在諷刺我沒學問,不配為人師,甚至都影響還想到我岳父和止倩,就惹得我很是不爽。

    那我就在想,得講一些他們不知道的,如果他們知道的,那我肯定說不過,故此,我就想到這法制之法。」

    司馬光狐疑地打量著張斐,又看向一旁的許遵。

    許遵捋了捋鬍鬚,不太確定地說道:「這也不像似早有預謀。」

    這一點司馬光最為清楚,是他自己想著借國子監教學,將張斐提拔上去,可不是張斐要求的。

    但他兀自不敢相信,你弄個這麼大的東西出來,結果竟是為了跟那群學生鬥氣,這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

    都知道你張三小心眼,睚眥必報,但也沒有想到已經小到這種地步,這簡直是已臻化境。

    不可思議。

    「真...真的?」司馬光又再問道。

    「真的。」

    張斐非常肯定地點點頭。

    他到底是天才,還是蠢材?這點事,你至於嗎?司馬光緊鎖眉頭,忙道:「這話你可別亂說。」

    張斐忙道:「這你放心,我絕不會亂說的,我要說出去了,這檔次就掉了,我就是要顯得我有學問。」

    「......!」

    只有沒學問的人才會這麼想。司馬光當即冒一頭冷汗,忐忑不安地問道:「那你好生與我說說這法制之法。」

    張斐立刻道:「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只是希望將律學提升一個境界,賦予一點點思想,但具體是該怎麼說,我自己也沒有想明白。」

    司馬光當即就傻眼了,「你沒有想明白,你怎麼在上面說得頭頭是道。」

    張斐道:「我就是想著應付這一堂課,反正他們一時肯定也想不明白,湖弄過去就行了。」

    司馬光恍然大悟,「難怪你小子方才跑得那麼快,連官家都叫不住你。」

    張斐頓時是心有餘季道:「當時真的好險,富公、王學士、文公都出手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這弄得我是心慌慌。」

    司馬光焦慮道:「可是你跑得了一時,你跑不了一世啊。」

    張斐道:「我正打算與司馬學士商量這個問題,這課我覺得沒有必要上,我這一進教室,不是老師,是敵人來著,倒不是我怕他們,但是我圖啥,閑著沒事,跑去與他們吵架。」

    司馬光一擺手道:「這已經沒得商量,下堂課你是必須得上,這事你要不說清楚,可能麻煩更大。」

    張斐鬱悶道:「但我就準備一堂課。」

    司馬光道:「那你現在就給想,我去安排課程,盡量幫你拖延。」

    「哎幼!」張斐一捂臉,「司馬學士,你說我們這是不是閑得慌。」

    司馬光心情很糾結,其實張斐這個想法,他是比較認同的,提升律學的地位,但是吧......這玩得大了一點。他也是欲哭無淚,「我哪裡知道你會弄個法制之法出來,這學問我現在都沒有理解透徹。」

    許遵深表認同地點點頭。

    他方才趕回來,就是想跟張斐討論討論。

    這個觀點實在是太稀罕了。

    百家之中,就楊朱提到過,但問題是楊朱沒有留下著作。

    「也許這是因為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吧。」張斐撓著頭,「我再想想看,到時該怎麼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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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

    天吶!

    司馬光頭都是大的,不禁叮囑道:「好好想,仔細想,下課堂你面對可就不是那些學生,而是王介甫、富公他們。」

    「啊?」

    「這是你自己闖下的禍。」

    「要是司馬學士不讓我去的話......!」張斐幽怨道。

    司馬光張了下嘴,可心想,這小子就跟驢一樣,你不抽他一鞭子,他也不會動得。轉而道:「你也知道這刑不上士大夫,要是出事的話,老夫肯定是沒事的。」

    張斐驚訝道:「司馬學士,你...你不保我嗎?」

    司馬光哼道:「我保你什麼,出了事,我自己也有責任,不過我最多是去地方當官,你可就不一樣了。」

    張斐面色一驚,「呃...這從九品下算不算士大夫?」

    司馬光笑道:「你說呢?」

    張斐點點頭:「我也要當士大夫。」心裡卻補充一句,要是當不了的話,我就弄法制之法,將你們都給拉下來。

    司馬光再三叮囑之後,他便急急趕往國子監,因為張斐的下一堂課就是定在明天的,誰敢讓皇帝等。

    可人家皇帝也不會等。

    皇帝早就來了,只不過是在許家,司馬光剛剛走,許止倩還未來得及問個明白,張斐就被趙頊給叫走了。

    他跟張斐向來是單獨談,許遵父女老老實實待在張家。

    見到張斐,趙頊便笑問道:「此事是你早有預謀吧?」

    張斐嘿嘿笑道:「到底是沒有瞞過陛下。」

    趙頊為什麼知道這一點,就是因為張斐曾跟提過那權力的籠子,但聽完富弼的解釋后,他覺得這籠子好像有些大,不太可控,於是就問道:「你是何打算?」

    張斐回答道:「欲求三足鼎立。」

    「三足鼎立?」趙頊詫異道。

    張斐笑道:「陛下一定與王學士和文公他們談過這事吧?」

    趙頊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他們的表態是否有些糾結,是既不贊成,但又不明確反對?」

    趙頊好奇道:「你如何得知的?」

    雖然文彥博提過一嘴,但也只是表達顧慮,態度不堅決,至於富弼、司馬光、王安石,則是保留態度。

    張斐笑道:「王學士的新政,顯然是更偏向法家,而文公他們則是要堅守儒家,我的法制之法是有別於此二家,也不可能被二家吸納,必將成為第三家。

    如果儒家徹底否定法制之法,儒家減法制,得到的就是德治,意思是不言而喻,就是要扞衛士大夫的權益,王學士必然會以此來攻擊他們。

    因為法制之法是扞衛個人正當權益,而文公他們是提倡藏富於民,如果他們要否定這個權益,不就是所謂的藏富於民,就是在藏富於士大夫,而非天下百姓。

    而王學士要否定的話,也有悖於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理念,你否定百姓扞衛自身正當權益,那大家就會猜想,你到底是想幹什麼。」

    趙頊稍稍點頭,又問道:「即便如此,意義何在?」

    張斐道:「這思想不同於其它,如果只是兩派相爭,陛下要文治武功,就只能選一派,不是黑,就是白,而法制之法是可以同時制衡住他們,陛下便可擇優而取,無須瞻前顧後。」

    利用思想來左右權力之爭,這也屬帝王之術,可以說是趙頊的專業,思索半響,他就問道:「他們難道就不會用法制之法來對付朕?」

    張斐也思索一下,道:「他們不太可能會利用此法來對付陛下,但是陛下可能需要自己約束自己。」

    趙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解釋道:「因為文公他們是不可能放棄儒家之法,而王學士也不可能放棄法家之法,只要陛下不反對法制之法話,就極可能會出現三足鼎立的情況。問題就在於,陛下既然不反對,但又不以身作則,那他們肯定就會以此來攻擊陛下。」

    趙頊眼中一亮,旋即沉吟不語。

    思想是革新保守兩派的核心利益。

    要是沒有儒家思想,這保守派都拿不出反對新法的理由,他們就不可能會去支持法制之法,他們都不支持,就肯定也不會用法制之法的學問去限制皇帝。

    如果他們敢這麼做,儒家之法就廢了。

    這個本來是要限制皇帝的,但他們又肯定不會用。

    那麼皇帝就可以反過來,利用法制之法去制衡儒家之法。

    其實主要是儒家之法,雖然儒家有利於君主統治,但現在不太不利於富國強兵,趙頊要文治武功,必須要壓制儒家之法。

    哥要打仗,你們卻要藏富於民,那還打個蛋。

    而法家之法,其實對於趙頊是最有利的,但問題是儒家之法實在是太強盛,法家之法沒有太多出路,百姓都不會接受的。

    王安石自己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說得是民不加賦而國用饒,這顯然有意跟法家保持距離,如果是法家,直接加賦就行了。

    對比王安石和桑弘羊的經濟政策,其中最主要的區別,就是王安石的新政兼顧儒家思想,而桑弘羊就是為武帝撈錢,用的手段是法家的術,而非是德。

    趙頊很是心動,因為之前他就有打算,要是實在沒有辦法,搞不定這一群士大夫,那就弄個權力籠子,跟他們極限0.5換一,我損失一點,你們損失更多就行。

    因為他的目的就是要富國強兵。

    如今看來,在短時日內,皇帝可以不損失什麼,以身作則,這個沒有問題,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關鍵儒家這麼強大,輸得幾率也比較小,保持均衡就行。

    另外,如果他能夠成就霸業,這個問題或許就不是問題。

    趙頊問道:「你這一堂課,就能做到三足鼎立嗎?」

    張斐搖搖頭道:「不能。這我還得慢慢想,看怎麼弄。」

    趙頊神情一滯,震驚道:「你...你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嗎?」

    張斐趕忙道:「關於三足鼎立,我是想得很明白,但是這法制之法怎麼去架構,這個我還未想清楚。」

    趙頊暈了,「你沒想清楚,你就說出來。」

    張斐訕訕道:「其實...其實我也是被司馬學士逼到這份上,不過陛下放心,這不重要。」

    趙頊一臉問號:「不重要?」

    張斐道:「不是有公檢法在么,這一點點思想賦予給公檢法,就已經夠他們喝一壺了,但同時又不會傷及到陛下。」

    公檢法本就不是為他設立的。趙頊目光閃了閃,又問道:「那你下課堂怎麼辦?」

    張斐嘿嘿一笑,「我讓司馬學士往後挪了挪。」

    趙頊都給這小子氣笑了,「你打官司的嚴謹,都上哪去呢?」

    張斐立刻道:「要是打官司的話,我肯定就不會這麼做,畢竟講學就只是副業。」

    趙頊神色一變,非常嚴肅道:「朕再提醒你一邊,你現在是官員,講學才是主業,打官司是副業。」

    「也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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