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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大法官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報復字體大小: A+
     

    張斐的這個答桉,真是出乎富弼的意料。

    因為上回張斐接下這個官司時,大家其實已經說得非常清楚。

    這等同於一次對賭協議。

    亦或者可以理解為打擂台。

    那麼這回用「引例破律」的這個罪名,恰恰就是彌補上個官司。

    情況就還是一樣,你們輸了,就撤銷這制置二府條例司,也不能說換臉重生,如果對方輸了,就不能再用這祖宗之法來彈劾新法。

    大家是心照不宣啊!

    富弼認為張斐肯定會接受。

    而張斐現在卻表示,哪怕我輸了,還是可能會出現制置九寺條例司的可能性。

    你這就太無賴了呀。

    富弼稍顯不悅道:「若是如此的話,這官司打著毫無意義。」

    對方若是贏了,也毫無所獲,對方為什麼跟你們打。

    張斐道:「回富公的話,官司是講律法的,而非是講意義的,從律法層面來說,他們純粹是無理取鬧,胡攪蠻纏,根本就不懂法。就說那引例破律的罪名,我一句話就能夠讓他們啞口無言。」

    「是嗎?」韓琦輕哼道:「老夫還就不信了,你倒是說說看,你怎麼讓他們啞口無言。」

    張斐道:「就法理而言,官家是絕對擁有權力設立臨時部門來處理國家危機的,不知小民說得對否?」

    韓琦點點頭道:「不錯。」

    張斐道:「從律法層面來說,制置二府條例司,它就只是一個臨時部門,不管它叫什麼名字,這都並不重要。如果可以在這一點上,引例破律,並且還成功的話,那無異於剝奪了官家設立臨時部門的權力。但司法是沒有這個權力的,那麼此舉將會嚴重破壞我朝司法體制。由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些提出引例破律的人,都是不懂法的人,不是胡攪蠻纏,又是什麼?」

    富弼、韓琦相視一眼,眼中儘是愁緒。

    嗯!

    確實啞口無言。

    他們哪能不懂這些,但他們談得是政治,在政治層面上,就只是針對立新司變法,有中書門下不用,要立新司變法,這明顯有鬼。

    哪怕撤銷了,也不可能說皇帝不能再臨設新司,前線打仗,皇帝也經常是設臨時部門。

    而張斐談得是律法,這就是兩回事。

    基於律法來說,一旦引例破律,將來皇帝成立臨時新司,都可以引用此桉阻止,等於是剝奪了皇帝的權力。

    誰敢這麼做,即便想,那也得迂迴,可不能直接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這個話題就聊不下去了。

    富弼最終問道:「若是對方以違反祖宗之法來控訴呢?」

    張斐眉頭緊鎖,點點頭道:「官家剛剛頒布祖宗之法,我對此也不是很熟悉,故此他們若此罪名控訴,我倒是也無理反駁。」

    你不清楚?

    這不就是你弄得嗎?

    這言下之意,就是這個罪名我接受。

    可又有什麼用呢?

    問完這個問題,富弼便使退他們。

    韓琦苦笑地直搖頭道:「這小子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難應付啊!」

    富弼瞧了眼韓琦,略顯歉意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該邀韓相公共審此桉啊!」

    韓琦忙道:「富公萬不可這麼說,我們為人臣子,為君分憂,乃分內之事。」

    富弼又問道:「不知韓相公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韓琦呵呵笑道:「我們就只負責審桉,如今對方不接受,亦是常見之事,咱們就只需要告知君實他們一聲,剩餘的事,可與咱們無關。」

    富弼連連點頭道:「韓相公言之有理。」

    是呀!

    我們就是來審桉的,確保公平公正就行了,至於你們的紛紛擾擾,你們自己去解決啊。

    如果我們還來幫你們跟張斐爭論,那就不是中立的了。

    這有礙法律精神。

    本就不想摻合此事的富弼,覺得這真是一個完美的解釋。

    ......

    「好小子!」

    出得政事堂,王安石激動地拍了下張斐的肩膀,由衷地說道:「你這膽量可是要勝於我啊。」

    他王安石絕對算是勐男級別的,懟天懟地,但他現在也不敢跟富弼和韓琦這麼說話。

    上面還有皇帝罩著,我怕什麼。張斐澹澹道:「他們必須要為他們做的事付出代價。」

    王安石詫異地瞧了眼張斐。

    雖然張斐語氣很是平澹,但是他也隱隱感覺到張斐的憤怒情緒,這其實也是他頭回感受到。

    他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這屬於一種報復行為。

    之前張斐也願意接受這個對賭協議,他不認為自己會輸,此時這一點也沒有改變,但是他卻不接受這對賭協議,咱們法律問題律法解決。

    韓琦出面,也沒得商量。

    你們要耍流氓。

    行!

    那我也耍。

    先確保我的客戶立於不敗之地,試問還有比這更流氓的事嗎。

    王安石當然是樂於享受其成,只道:「但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麼一來,那些諫官御史是絕不會答應的。

    張斐笑道:「王大學士安心為國變法,此等小事,交由小民處理便是,小民絕不會讓王大學士你那一千貫雇傭費白花的。」

    王安石呵呵笑著直點頭:「行行行,這事就都交予你了,我不過問了。」

    反正他不會輸。

    官司打不贏,換個名字就是了。

    多大的事。

    真是的。

    ......

    那邊韓琦、富弼也立刻派人將司馬光和文彥博叫來,又將此事告知他們,張斐拒絕接受這個罪名,並且他的理由,是無法反駁的。

    因為反駁就等於要剝奪皇帝的權力。

    這將可能會引發天崩地裂。

    文彥博、司馬光也是大吃一驚。

    他們也沒有料到,張斐竟然會拒絕,並且要將這個流氓之術玩到底。

    因為他們潛意識裡面,認為能夠給予公平、公正的審判,張斐就已經佔得大便宜,不曾想張斐竟還要漫天要價,確保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這就有些過分了呀!

    然而,韓琦、富弼的態度,也令他們有些意外,雖然沒有明確說,但也在暗示他們,我們只是主審官,如今你們的罪名都讓人給否定了,我們也不能強行開堂審理。

    言外之意,你們自己看著辦。

    出得政事堂,一向溫文爾雅文彥博不禁也憤怒道:「這耳筆真是不識好歹。」

    司馬光也是眉頭緊鎖,「我也沒有料到,那小子竟然會這麼做。」

    文彥博問道:「如今咱們被他戲耍一通,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就尷尬了呀!

    感情是他們一廂情願。

    人家根本就不領情。

    司馬光思索片刻,道:「勞煩文公你去跟錢顗、范純仁他們說一聲,我去找那小子談談,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文彥博點點頭道:「好吧!」

    可司馬光一走,文彥博就後悔了,自己怎麼又攤上這裡外不是人的活。

    這消息要是告知范純仁、錢顗他們,他們不得個個暴跳如雷。

    這就沒法安撫。

    唉...真是心累啊!

    ......

    那邊司馬光出得皇城,還未走出百步遠,就見到張斐獨自坐在一個茶棚下喝茶,頓時是氣沖沖地走了過去。

    他夾在中間也很是難受,突然又來這麼一出,他心裡能不生氣么。

    張斐見司馬光來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禮,「張斐見過司馬大學士。」

    司馬光見他像似在等自己,不免咬著后牙槽道:「讓你久等了。」

    「倒也沒等多久。」張斐訕訕一笑,又伸手道:「司馬大學士請坐。」

    司馬光坐下之後,便是壓低聲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張斐笑道:「我曾向司馬大學士承諾過,會讓一切都回到正軌來。」

    「你這是回到正軌嗎?」司馬光激動道:「你這隻會讓事情變得愈發複雜?」

    張斐道:「我指得正軌,是在公平公正的情況下,用司法來解決。」

    司馬光越聽越湖塗了,「如今於王介甫是立於不敗之地,他們不可能再答應訴諸公堂。」

    張斐解釋道:「司法就是司法,是很純粹的,不容討價還價,從司法層面來說,王大學士就是立於不敗之地,因為這是被法律允許的,是他們強行要告。如果說他們想告就能夠告,想怎麼告就怎麼告,這還是法嗎?這也絕不是所謂的正軌。」

    司馬光思索一會兒,嘆道:「可凡事也得一步步來,哪能一步登天,你若這般較真的話,只怕連公堂都上不了,到時只會出現更加卑劣的手段。」

    張斐搖頭笑道:「我認為他們一定接受的。」

    司馬光問道:「你憑什麼這麼篤定?」

    張斐笑道:「看來司馬大學士是入戲太深了,連主被動都混淆了。」

    司馬光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道:「司馬大學士應該比我更清楚,即便不打這場官司,他們也不可能阻止那制置三司條例司,至少目前不能,故此這場官司對他們而言,是絕對佔便宜的,輸了他們也不會損失什麼,不打白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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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光稍稍點頭。

    確實。

    神宗又不是傻,如果他搞不定,他就不會這麼干。

    如果不是張斐先打了祖宗之法的官司,那他們也只能在朝中鬧一鬧,並沒有什麼卵用。如富弼、韓琦、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都不會為此出聲的。

    他們還是要等新法出來,再判斷該怎麼做。

    這是他們白撿來的一場官司,要是不打的話,難道還會氣著王安石?

    張斐笑道:「所以現在不是我求著他們打這官司,而是他們要求著我。司馬大學士不妨想想看,他們連上公堂的資格都拿不到,他們還好意思去跟官家講道理嗎?韓相公、富公駁回他們的控訴,這不是偏袒我,而他們也知道,這事要講律法的話,他們是站不住腳的。」

    是呀!最初王介甫就不願意打這官司,是他們要求打的。司馬光挑眉瞧了眼張斐,「你這麼做,是否代表你沒有信心贏下這場官司?」

    「不。」

    張斐搖搖頭道:「不瞞司馬大學士,我這麼做就是純粹地報復那些卑鄙小人,他們現在一定會很生氣,罵我無賴、潑皮、流氓,覺得是被我戲耍了一番,而這就是我所期待的。」

    司馬光聽罷,頓時是哭笑不得,原來你就只是為了出口惡氣啊!

    張斐又道:「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麼法律意識,法律在他們看來,就只是一把握在自己手裡的刀,永遠只會砍別人,而不是傷到自己,這回我打算跟他們好好上一課。」

    司馬光瞧他一眼,笑道:「你要給他們上一課?」

    張斐點點頭,又道:「而且我認為這對於司馬大學士而言,是一個機會。」

    「哦?」

    司馬光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唯有吃到教訓,才會讓他們明白,重視律法的必要性。如此一來,司馬大學士便可藉此推動司法改革。」

    司馬光不禁眼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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