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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大法官 - 第39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字體大小: A+
     

    門外站著的李四,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心裡那位美麗、賢惠,且忠於自己的妻子,此時內心竟然是向著陳裕騰的。

    這對於他的打擊,是遠遠勝過陳裕騰對他造成的傷害。

    「喂!」

    張斐輕輕拍了下李四的胳膊。

    李四緩緩轉過頭去,獃獃地望向張斐。

    張斐勸解道:「離開一個處心積慮算計你的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李四猛地驚醒過來,萬般痛苦湧上心頭,蹲了下去,雙手捂住頭,無聲地哭泣起來。

    張斐本想安慰他幾句,但又覺得,好像不管他說什麼,都是屬於站著說話不腰疼,搖頭一嘆,轉身往外面走去。

    在旁的許芷倩先是擔憂地瞧了眼李四,然後追了上去,待走過這條廊道后,她低聲道:「張三,我回想了一下,李四走到今天這一步,其中曾氏是功不可沒,她有可能早就與陳裕騰有私情,這一切都是他們兩個謀划的,其目的就是為了逼迫李四將她賣給陳家。」

    張斐點點頭道:「你分析的很對,的確有這個可能。」

    許芷倩激動道:「那此案就不應該如此了結,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這都已經達到目的,卻還要將李四往死路上逼。」

    她雖是女子,但卻有著嫉惡如仇的性格。

    張斐問道:「告他們通姦?」

    「應該告他們通姦謀財害命,因為最終他們不但謀取了李四的祖田,還差點將其逼死。」許芷倩道。

    張斐沉默少許,道:「首先,這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而查案是官府的職責,與我們無關,尤其是我,我是一個珥筆之人,我的任務就是打贏這場官司,而不是替天行道。

    其次,如今時過境遷,已經很難找到他們當時通姦的證據,就算曾氏如今處處維護陳裕騰,也說明不了什麼,因為她現在就是陳裕騰的妻妾,維護自己的丈夫難道有錯嗎?就連律法中都有親親相隱法。」

    說到這裡,他豎起一個手指,「最主要的是,我們能夠贏得這場官司,在於我們只是瓦片,對方是瓷器,他們不願意就此小事與我們死磕,但如果要告他們謀財害命,這場官司斗得可能就不是律法,而是權力,這可不是我的強項。」

    這一番話,如同一潑冷水,徹底澆滅了許芷倩心中的熱情,也漸漸清醒過來,這確實挺困難的,但她仍舊鄙夷地瞧向張斐:「還有一點,就是你怕會失去那筆已經到手的和解金。」

    張斐點點頭道:「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

    許芷倩又道:「可是你要了整整五百貫,卻只給人家李四一百貫,你一個人拿四百貫,這可不公平,他才是受害者。」

    張斐當即拿出錢袋來,遞給許芷倩。

    許芷倩愣了下,道:「你這是作甚?」

    張斐道:「你先拿著。」

    許芷倩猶豫片刻,接了過來,又是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一本正經道:「這裡面有足足二十文錢,是給你的獎金,我相信這非常符合你在此案裡面所做出的貢獻。」

    這話怎麼聽得有些怪?這是獎勵么?許芷倩還稍稍愣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羞辱她呀,暗示她沒啥本事,卻又愛多管閑事,嗔怒道:「你這廝膽敢......。」

    直接揚起手來,正欲將手中的錢袋砸過去時,忽聽地吱呀一聲。

    二人偏頭看去,

    只見一個三十來歲,器宇軒昂的男子從旁邊的一間屋裡行出,他偏頭看向張斐和許芷倩,許芷倩下意識地放下手來。

    不過那人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打量張斐,過得片刻,他走了過來,指著張斐,沉眉問道:「你就是那個喚作張三的珥筆之人吧?」

    張斐抱拳笑道:「是的。陳員外。」

    這男人正是陳裕騰。

    這可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陳裕騰那張俊朗的臉龐漸漸變得扭曲,咬著牙道:「你這小兒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你給我記住了,這事絕不算完。」

    其實五百貫對他而言,也算不得什麼,還沒有讓他傷筋動骨,但這口氣他是忍不下去,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叫他今後怎麼在地主界混啊!

    如今他已經無罪釋放,也沒啥後顧之憂,那他當然要找張斐清算,到底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之人,屬下九流的人物。

    張斐趕忙解釋道:「陳員外誤會了,是李四請了我,我只不過是.....!」

    「你只不過是在自尋死路。」陳裕騰粗暴打斷了張斐的話,「你現在要是給我跪下,求我饒恕你,或許老子還會饒你一條賤命。」

    許芷倩聽到這話,頓時心中怒火翻湧,不等張斐張口,她便出聲訓斥道:「我真是從未見過如你這般無恥之人。你貪得無厭,用卑劣的手段,奪人妻田,如今官府不追究你責任,你不但不知悔改,還妄圖變本加厲,你以為你真能夠凌駕於律法之上嗎?」

    張斐和陳裕騰同時看向許芷倩。

    二人都覺非常詫異。

    陳裕騰倒是不認識許芷倩,可見她氣質不凡,又如此強勢,不免也有些擔憂,問道:「你是何人?」

    該死,我可沒有讓女人為我出頭的習慣。回過神來的張斐沒等許芷倩開口,便突然從她手中奪過那個錢袋來,狠狠砸在自己腳下,沖著陳裕騰道:「你給我撿起來。」

    陳裕騰只覺出現幻聽了,充滿震驚地看著張斐,彷彿在問,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許芷倩也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這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啊!

    張斐直接指著陳裕騰鼻子道:「你以為你今日能夠出來,是因為你那司農舅舅嗎?你在想桃子,我告訴你,是這一筆錢救了你,如果不是這一筆錢,我能告得你將牢底都給坐穿了。」

    說著,他又指著自己腳下的錢袋,「你今日要是不把這錢撿起來,放在我手裡,跟我說一聲抱歉,那你今日就別離開開封,因為明天你肯定還會再來這裡的,你自己做了多少虧心事,你心裡應該非常清楚,就算我不能讓你死,我也能讓你這一輩子跟官司睡在一起。」

    這一番長槍短炮,讓許芷倩都嚇得是一臉驚愕,她還是第一回見到張斐發飆,真是不愧是珥筆之人,戰鬥力驚人,不禁又側目看向陳裕騰。

    只見陳裕騰面色氣得發紫,臉皮也已經徹底扭曲,怒睜雙目,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來,氣得嘴皮子都哆嗦起來,「你...你說甚麼?你...。」

    張斐沉眉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今日不撿起這個錢袋,那明日就是你死我活,不,也許都不要等到明日,待會我就讓李四去跟李通判狀告你與曾氏通姦謀財害命,既然大家都享受其中,那麼這個遊戲當然也可以繼續玩下去。」

    陳裕騰眼中突然閃過一抹心虛,當他仍舊鼓著眼,瞪著張斐,彷彿要將張斐生吞活剝。

    二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終於,陳裕騰還是先眨了眼,彎身將錢袋撿起來,遞向張斐,道:「抱歉!」

    這真的是愣得怕不要命的。

    陳裕騰可不想再進來一回。

    見到這一幕,許芷倩心裡那叫一個痛快,又瞥了眼張斐,心想,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張斐接過來,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不過我也希望陳員外能夠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再遇到官司,一定要趕在對手前面先請到我。」

    陳裕騰拱手道:「多謝閣下賜教。告辭!」

    言罷,他便轉身往院外走去。

    張斐突然喊道:「員外。」

    陳裕騰微微側臉,「閣下還有何吩咐?」

    張斐往後一指,「你忘記了你的妻子。」

    陳裕騰眼中閃過一抹怒火,大步離去。

    許芷倩見陳裕騰如此生氣,不禁凝眉道:「看來曾氏才是罪魁禍首。」

    「她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張斐嘆了口氣,突然轉過身去,一手拉起許芷倩那柔弱無骨,光滑細膩的小手。

    許芷倩大驚失色,道:「你作甚?」

    便是要將手縮回來。

    張斐卻是緊緊握住,然後穩穩將錢袋放到她手裡,語重心長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收四百貫了吧,我這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說完,他便放開許芷倩的手,揚長而去。

    等到他消失在轉角處,許芷倩才醒悟過來,揚起手來,欲將錢袋扔出去,「你這登徒子......。」

    可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了下,望著手中的錢袋,是若有所思。

    突然,她快步追了過去,「張三,你等等。」

    一路就追到府門外。

    面對不依不饒的許芷倩,張斐也真是醉了,「我說許娘子,你丫有點契約精神好不,我們之前就已經簽訂契約,而且是你情我願,你可還是見證人,你怎麼說話跟放屁一樣。」

    「呸!」

    許芷倩差點沒有吐血,嗔怒道:「你才放...你這人說話真是粗俗不堪。」

    張斐道:「你明知我是這種粗俗之人,你還追著我來說,你說你是不是.....!」

    這「犯賤」到底是沒說出口,怎麼也得給許遵三分薄面。

    許芷倩道:「我追過來,那是因為我的酬勞有問題,當初可是我幫你找來的李四,也是我在幫你跑上跑下,你卻只給我二十文錢,究竟是你過分,還是我過分。」

    「原來你是為這事。呵呵!」張斐訕訕笑道:「那是獎金,不是酬勞,酬勞我會另算的,你急什麼。」

    許芷倩道:「那你打算給我多少?」

    張斐道:「一百貫,不能再多了。」

    「一...一百貫?」許芷倩一驚,似乎也沒有想到張斐會給她這麼多,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殊不知這一筆錢,是張斐早就計算好的,主要是報答許遵當初收留他的恩情,雖然他欠許遵太多,是很難還清的,但總歸是要還的。

    當然,他也希望繼續維持與許芷倩的合作,畢竟他目前在這裡認識的人不多。

    「這錢我不要,你直接給李四就行了。」許芷倩輕輕搖頭道。

    張斐捏了捏額頭:「我勸你不要這樣做。」

    許芷倩好奇道:「為什麼?」

    「因為李四他把握不住。」

    張斐道:「其實一百貫對於李四而言,就已經是一筆巨款,他根本就把握不住這一筆錢,你要再給他一百貫,那隻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

    許芷倩沉吟片刻,道:「所以你只給李四一百貫,也是擔心這一點。」

    張斐道:「當然不是,剩下的都是我的,契約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許芷倩鄙視了張斐一眼:「我的那一百貫就算作李四的,不過暫且先放在你那裡。」

    張斐就怕這女人糾纏不清,忙道:「你放在我這裡幹嘛,你自己拿著不香么。」

    許芷倩白他一眼:「我怎麼能收這錢,這會有損我爹爹的名譽。」

    張斐也知許芷倩的性子,非常維護許遵的名譽,確實,許遵的名譽是花費數十年建立起來的,的確要好好維護,點點頭道:「好吧!」

    ......

    那邊陳裕騰回到王府,立刻就向舅舅哭訴,將方才發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告知王文善。

    雖然他當時慫了,但不代表他咽得下這口惡氣,向來只有他欺負人,何曾被人這般欺負過。

    「你也真是沒出息,他讓你撿,你就撿,我們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我.....。」王文善氣得直接揚起手來。

    陳裕騰趕緊抱著舅舅的大腿,哭訴道:「是那張三恐嚇我,說我不撿的話,就要狀告我與曾氏通姦謀財害命,我害怕連累舅舅,才.....才撿起來的。」

    王文善不由得又想起上回他被張斐恐嚇,當時他也慫了,這要扇外甥的手,最終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牙都快咬碎了:「張三呀張三,你真是欺人太甚,咱們走著瞧。」

    這真是甥可忍舅不可忍啊!

    .......

    陳裕騰被釋放,就證明這錢已經到位。

    這種事肯定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只不過李四哭得是稀里嘩啦,這分贓的事宜,只能等到第二日。

    「你好點沒有?」

    張斐望著雙眼紅腫,布滿血絲的李四,問了一句廢話。

    李四點點頭,道:「昨晚俺已經想通了。」

    「是嗎?」

    張斐饒有興緻地問道:「這麼快,快說說你的心得,讓我等也學習一下。」

    一旁的許芷倩低聲道:「你瞎說甚麼。」

    這廝老喜歡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沒事!沒事!」

    李四忙道:「張三哥,許娘子,你們都是好人,要不是你們幫俺,俺...俺恐怕早就餓死在路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下,垂頭低聲言道:「其實俺一直都很後悔,當初不應該為了祖田,將她抵償給那陳員外,所以現在...現在俺心裡反而好受多了。」

    雖然張斐有過暗示,但李四隻接受曾氏現在向著陳裕騰的事實,而不願意接受他們可能事先就有姦情,不過這也難怪,到底在他大病之時,是曾氏不離不棄的服侍他,故此他認為如果自己不為了祖田賣掉妻子,那也就不會變成這樣。

    而張斐、許芷倩無憑無據,自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勸他今後多留個心眼。

    「很好!」

    張斐讚許地點點頭,道:「有些東西,一旦賣出去,那就不再屬於你,做人就應該向錢看齊,爭取找一個更好的。」

    說著,他手往旁邊的一個大木箱子一指,「那是屬於你的一百貫,有了這錢,還怕找不到渾家么。」

    許芷倩聽得是直搖頭,張斐的很多觀點,她都不認同。

    李四瞧了眼那大木箱子,又瞧向張斐。

    張斐臉頓時黑了下來,道:「你不滿意么?」

    李四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張斐看得都糊塗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李四道:「俺想跟在張三哥身邊。」

    「啊?」

    張斐雙目一睜,趕忙解釋道:「那個,你要明白,這渾家的意思是指女人,而不是男人。」

    許芷倩聽得是直翻白眼,這傢伙腦子裡面到底裝得是什麼東西啊!

    李四點頭道:「這俺知道。」

    張斐納悶道:「那你跟著我幹嘛。」

    李四道:「俺現在不敢再回祥符縣,俺害怕那陳員外會報復俺,所以俺想跟在張三哥身邊,俺可以幫張三哥跑跑腿,干點雜活。張三哥,你看行么?」

    言罷,他忐忑不安地看著張斐。

    張斐想了想,呵呵道:「說真的,我還真缺一個跑腿得。」

    李四激動道:「張三哥,你這是答應了嗎?」

    張斐點了下頭,笑道:「張三李四,咱們這個組合註定名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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