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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煞七十二變 - 第五十七章 盼頭字體大小: A+
     
      街坊們都曉得慈幼院發了財。{什麼?你還不知道|.閱讀,|趕緊google一下吧}

      最開始。

      卯時四下寂寂,慈幼院便升起了炊煙,獨特的藥香浸進霧裡。

      一直到辰時,天光初醒,大人小人背著背簍挑著扁擔,把香飲運到市上販賣。

      趕在酉時,暮色盡收前,踏著晚鐘匆匆歸來。

      再後來。

      慈幼院上空熬煮藥飲的炊煙要繚繞大半個上午。

      小孩兒們呆在家裡,大人們依舊要早早出門,但不再挑扁擔,而用大車拉,車上架著大鍋,用炭火溫著,沿途播撒香氣。

      賣的飲子更多,卻也總能趕在晡時結束前,踏著飯點兒回來。

      到如今。

      慈幼院的炊煙終日蒸騰,熬煮藥材的氣味兒沁潤了周遭每一個角落,連過路野貓的毛皮里都嗅到一股子微苦反甜的味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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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伙兒已經不出門叫賣了,而是各個坊的小販們自個兒過來採買。

      無怪藥飲的生意好做。

      錢唐買藥貴,看病更貴,許多人家一輩子也踏不進醫館的大門。生了病,自個兒熬著,熬不住了,去巫師或寺觀求碗符水,管不管用另說,反正不便宜。

      何五妹用心挑撿的幾味飲子,雖治不了大病,但調理腸胃、活絡氣血、防治風邪感冒之類還是成的。

      再者賣得也便宜,不過幾文錢,買上一碗,解渴又治病,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麼,鄰居們的房子多用茅草作屋頂,慈幼院卻翻新了瓦頂,烏青色一片片排在雨霧裡;鄰居們的大門多用竹片編成或者壓根沒門,慈幼院卻換上了上好的厚木板,刷上了大漆……

      但何五妹還遠遠沒有知足。

      老醫官患有風濕,錢唐冬日裡濕寒,他居室的土牆四處漏風也不夠保暖,最好用磚石重建一間。

      孩子們漸漸長大,已隱隱懂了男女之別,不好繼續再住在一塊,要在後院的廢棄房屋裡修繕兩間,分開來住。

      鬼阿哥的屋子原本是個柴棚,也是間四處漏風的,魂魄畏寒怕風,怎好讓他再住裡頭?後院的屋子須得再修繕一間。

      屋子修了,院子也不能拉下,整理了雜草,可以開闢成菜田,養幾籠雞鴨,再養只母羊,好給小囡囡添些女乃水。

      生意越做越紅火,院裡的地方有些不夠用,最好能在旁邊的空地上再起一進院子,修大些,以後院裡再收下新的孩子,或是老醫官有心義診,也都用得上……

      午後難得晴朗,何五妹和李長安把藥材與山貨搬到院子裡翻曬,一竹籮一竹籮的擺在木架上,一排排填滿了整個院子。

      成串的山蒟泛著微微的辛香,新采來的岩柏散發著濃烈的青草味,連根摘采的芍藥在陽光下舒展香甜招惹蜂蝶……何五妹仔細挑撿著藥材,向李長安一遍遍描述著自個兒的「宏圖大計」。

      李長安卻打斷了她的絮叨。

      「你呢?」

      「我?」

      「你住那屋子,原也是個雜物間,又擠又破,院子翻修人人得了新屋,怎麼獨獨漏了你自個兒?」

      「哪裡擠破?只是小些舊些,也挺好,我住得也踏實,何必亂花錢?」

      「近來生意興隆,也不差那幾個銅子。」

      「錢也有不差的?」

      何五妹嗔怪,笑著搖頭,挑了朵芍藥,折了根莖,把花枝別在耳間,一隻鳳蝶貪香,追逐著芍藥翩翩落在她的髮鬢上。

      何五妹沒有發覺,繼續翻檢藥材,絮絮說著:

      「木料是飛來山送來的,石匠有大憨他們幫襯著,省下了些錢,但其餘磚瓦……」

      種種開支,她已瞭然於胸,一項項掰碎了講下來,自個兒倒愁上眉梢。

      不覺唉了一聲,驚飛了蝴蝶。

      「終日辛勞賺些銀兩,投進房子裡水花也不現。」半是玩笑半是埋怨,「你倒好,還把錢分給不懂事的小娃娃。」

      藥飲生意剛開始時,孩子們幫了大忙,道士決定,孩子們幹了多少活兒,便給多少錢作零用。

      這事兒何五妹念叨過許多次。

      每每教李長安莞爾。

      「說好了的事情,做大人的要食言而肥?」

      「豈會占孩子的錢?」何五妹忙慌辯解,「我是怕他們手裡有了錢便亂花,放在我這兒,也好攢著以後作聘禮與嫁妝。」

      說著,動作一頓。

      道士細瞧,原是藥材里翻出一副魚骨頭。

      這些天時來運轉,不僅生意興隆,十錢神的香火也格外旺盛,聘請了不少貓兒作信使,這大概是哪個「神使」丟棄的「報酬」。

      道士訕訕一笑,趕緊撿起丟開。

      何五妹白了一眼,繼續碎碎念叨:「非是我多心,泥鰍幾個猴崽子這些天鬼頭鬼腦難見人,也不曉得攛掇著什麼主意。」

      「孩子們都懂事。」李長安開解著,「再者我聽人說,小時候不學會花錢,待到長大突然掙了錢,好比乞丐乍富,不定染上些壞毛病,介時成了賭鬼、酒鬼、嫖鬼,豈不更糕?」

      「呸!念經的鬼話多。」

      何五妹沒好氣扭過頭去,跨起處理好的藥材,往後院要拿去熬煮。

      但當兩人穿過連廊,才進後院,便瞧見「懂事」的孩子們都圍在左廂牆面前,鬼頭鬼腦地細聲細氣嘰嘰咋咋。

      何五妹不讓道士出聲,悄悄上去,踮腳偷瞧。

      但見娃子們不知從哪裡搞來些劣質顏料,拿花木汁液調勻在破瓦里,而他們面前的木板牆,才經過翻修,刷成一版面的油黑,成了上好的畫板。

      「五娘可寶貴這漆面了,前些天,成天衝著傻樂,咱們在上頭塗畫,五娘不會生氣吧?」

      「那……不畫啦?」

      「畫,畫一點。」

      小鬼頭們一番小聲爭論,公推了女孩兒中手最巧的春衣執筆。

      女孩兒拿過唯一一支毛筆——李長安看得眼熟,好像是自個兒畫符那支——挑了門板最不起眼的角落,小心翼翼落下顏色。

      她的筆觸稚嫩而生澀,卻偏偏傳神地勾畫出一個個人物。

      懷抱著嬰兒的女子是何五妹,她腳下長尾巴的墨團是「炭球兒」,旁邊杵著手杖的老人是盧醫官,短頭髮的高大男人是李長安,叉手叉腳的男孩兒是何泥鰍……

      一個連著一個。

      她畫得全神貫注,旁邊孩子們也看得聚精會神。

      可好不容易畫完,沒鬆口氣,旁邊小夥伴們開始挑刺兒,這個說這點不行,那個說那點不對,氣得春衣把手一攤。

      「筆給你,你來!」

      旁的還沒做聲,泥鰍已搶過筆來,飛快在圖畫上添了一坨東西。

      「這是……雞?」

      虧得小夥伴兒能在這一坨里發掘出個形象。

      泥鰍卻大為火光:「呸!這是小七!」

      「欸?小七也能畫進來?」

      「怎麼不能?!」泥鰍振振有詞,「小七幫了咱們多少忙,他人雖不住在院裡,但可以畫在院裡。」

      大伙兒一聽,覺得在理,但既然小七能畫,那麼大憨、秀才、銅虎、黃尾……不過,人物一多,該怎麼畫出區別呢?

      泥鰍眼珠一轉,在「畫板」加了個人形,再添上一截短尾巴,如此便大功告成,這就是黃尾啦。

      沒等他得意。

      「呀!泥鰍又偷畫!」

      小鬼頭們都反應過來,紛紛搶著來作畫,筆只有一隻,就用樹枝、用草莖、用指頭蘸著顏料圖畫。

      你推我攘,嘻嘻哈哈,哪裡還有剛剛小心翼翼?

      歡聲笑語在裝滿陽光的院子裡連成一片,引得牆頭嗮太陽的貓兒都卷著尾巴過來張望,沒多久,一個算一個都成了花臉貓。

      「呀!」

      一個娃娃驚呼起來。

      卻是大夥玩兒得太瘋,塗鴉已塗滿了大片牆板。

      「遭了!牆板全花了!」

      「俺們要吃竹條了。」

      「竹條我不怕,但五娘可小氣了,怕是會藉由頭沒收咱們的私房錢,那咱們還怎麼籌……」

      話到這裡。

      「咳咳。」

      孩子們一驚,連忙都轉過身來。

      瞧見了裝模作樣清喉嚨的李長安,和黑著臉的小氣五娘。

      …………

      看熱鬧的貓兒們早早跑開了,躲到牆角屋檐,望著院裡孩子們鵪鶉似的排排站好。

      何五妹沉著臉:「說了好些次,不許叫黃尾,要叫黃伯伯,更不許……」她用力點了點泥鰍的「傑作」。

      何泥鰍小聲嘀咕:「是他自個兒要咱們叫黃尾……」

      話到半截,何五妹兩眼一瞪,小娃娃立刻戰戰噤聲。

      她哼哼兩聲。

      「說吧,為啥亂畫?都不說話啦,剛才一個個話不是很多麼?」

      孩子們哪裡敢開腔。

      何五妹立馬點了名。

      叫出了個小女娃,是個老實孩子,問什麼答什麼。

      問為何塗畫,是不是不喜歡新屋。

      她卻說,大家都愛極了新房子,只是怕住不長久,想在搬回舊屋前,把大傢伙畫在牆上,權當仍住在新屋中。

      何五妹不解,為何住不長久?

      小女娃回答,是有人在念叨,說什麼新屋子青磚瓦漆的,整個富貴坊都少有。這麼好的屋子,單拿來住人,未免浪費,不如租給客商,才更加划算!

      「哪個在亂嚼舌根!」

      何五妹火冒三丈,只以為是哪個街坊嫉妒心作祟,在孩子面前挑撥是非。

      沒想。

      「是、是……」小姑娘眼淚早在眼眶裡打轉了,突然被這麼一嚇,頓時嚎啕大哭,「是黃伯伯。」

      兩個大人心裡同時罵了一聲:「死黃尾!忒口無遮攔!」

      何五妹趕緊把哭得可憐巴巴的小姑娘摟過來,把芍藥取下插在她的發間,輕聲安慰。

      李長安則似模似樣咋呼:

      「你們看看,把何院長都惹急了,還不打些水來,把木板擦乾淨。」

      還真有老實娃娃聽話要去打水,李長安趕緊把他拎住。

      何五妹若真在意,在孩子們塗畫之初就該制止了,所以眼下瞧見李長安的小動作,也只是沒好氣道了聲:「畫都畫了。」

      「是嘛。」道士立馬變了臉,笑呵呵挼了周圍的小腦袋瓜,「孩子們一番好意,何忍相拂?」

      何五妹白了一眼。

      「念經的鬼話多。」

      …………

      何五妹哄著小丫頭離開了後院。

      泥鰍他們立馬大大鬆了口氣。

      「好險,好險,差些說漏了嘴!」

      「小聲些。」道士壓低聲音,鬼祟似奸細接頭,「事兒探清楚了麼?」

      泥鰍也乾淨壓低聲音,板著小臉重重點頭:「探清了。」

      何五妹猜得沒錯,泥鰍這些孩子確實在打著「鬼主意」,卻沒想李長安也在裡面摻和。

      何五妹平日總是荊釵布裙、素麵對人,除了姿態挺拔些、身段纖細些,面容娟秀些,與尋常街巷間的貧家婦人沒甚差別。

      但熟識的都曉得,她的妝奩里藏著一身漂亮的行頭和一張上好的古琴,這是她多年變賣財物支撐慈幼院以來僅剩的物件。

      平素絕不示人,只在得了某宴會邀請去做琴師(主要是咸宜庵),她才會換上行頭背上古琴,恢復幾分昔日作為何素女的風采,去給慈幼院的孩子們掙一份口糧。

      前些時日,大伙兒傍上了飛來山這大好「錢途」,卻苦於無錢祭山,她便把行頭與古琴都悄悄典當了,為大伙兒湊足了銀兩。

      她雖瞞著不曾說,但道士怎會沒有察覺?

      心裡一直惦記,恰好發現泥鰍這些孩子們一直在偷偷計劃贖回何五妹典當的東西,雙方一拍即合。

      泥鰍他們打聽得,東西被典賣給了城裡一位善撫琴的名記,那把古琴被其珍愛有加,若是尋常人上門絕難贖買。

      但自從道士獨闖窟窿城後,他在錢唐風月圈子裡頗有些美名,有他出面多半能成。

      把消息細細說了,泥鰍拿出一個布囊,又掏出把銅子與幾個銀裸子,仔細放進去,轉交給旁邊的小夥伴手裡,小夥伴同樣放入一把銅子,再轉交給下一個孩子……如此,轉經雙雙小手,最後回到泥鰍手裡時,布囊已是鼓脹脹好大一包。

      但實則裡頭多是銅子兒,摻雜幾顆碎銀,加起來也沒幾兩銀子,相較贖琴所需的數目,可說九牛一毛。

      可這區區幾兩,卻是慈幼院孩子們手裡所有的積攢。

      「鬼阿叔,咱們說好的。」泥鰍把錢囊鄭重其事捧上來,「差的銀錢是我們借你的,我們張大了,一定掙錢還給你!」

      迎著孩子們認真的小臉,李長安笑著接過。

      「一言為定。」

      他沒有拒絕,就像前面說的,一番好意,何忍相拂?

      …………

      談話間。

      忽然傳來呼喊。

      「道長!道長!」

      第一聲尚在門外,第二聲已進了院子裡。

      待李長安收起錢囊回過身,黃尾已風風火火殺了過來。

      第一眼瞧著牆上顯眼的塗鴉。

      「咦」了一聲,本能地恭維一句:

      「這是道長繪製的護宅靈符?嚯!筆鋒果然玄妙!」

      然後匆匆拋開。

      顧不得小傢伙們漲紅的臉蛋。

      急切道:

      「幫里出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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