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話落,她吸著鼻子,喘了口氣,斷斷續續地嘟囔:「我要是死在這,誰知道我加薪了……」
陸嘯被她哭哭啼啼的吵得頭疼,瞥了她一眼:「別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辛芽一直強忍著的鼻涕也冒出泡來。她咬唇,悶出一聲哭腔,抽噎著回答:「我、我停不下來……」
她嗚咽著,嗓子嗆得生疼,憋了半天發現沒能把眼淚憋回去,更傷心了:「我怎麼停不下來了……」
得得得!
陸嘯撇開視線,餘光瞄到被辛芽越勒越緊,整張臉憋得通紅又發不出一點聲音的司機,連忙提醒:「你手鬆松,要勒死人了……」
辛芽哭聲一止,小心翼翼地鬆了些,眨眼看陸嘯:「這樣呢?」
明明眼前的女孩哭得滿臉淚痕,狼狽不堪,可在索馬利亞這片被無形硝煙籠罩,一切隨時都能定格在最後一刻的地方,他卻看出了最單純的珍貴。
那是一種強烈的求生欲被激醒的興奮感,他渾身顫慄,血液奔騰,有股力量從地心一路貫穿心脈,他移開眼,緊緊盯住車外把一切都擋在身後的燕綏。
——
武裝頭子對燕綏提出的條件非常不滿,罵罵咧咧地僵持了數秒,揮手招了招,招來剛爬上引擎蓋示威的那個索馬利亞人,附耳低語。
說話時,目光從上到下把燕綏打量了一眼,那種審視物品的眼神看得燕綏極不舒坦,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沒等她回過味來,一把槍忽然指上來,不輕不重地抵住她的脊背。
隔著外套,那槍管的觸感都格外清晰。
燕綏下意識僵直了後背,動也不敢動,重新擺出舉手投降的示弱姿態,警惕地看向站在幾步外已經直起身看著她的武裝頭子。
嗓子幹得厲害,嗓眼干疼,她卻連吞咽的動作也不敢做,僵硬地露出一絲笑來,叫了一聲:「陸嘯。」
燕綏握在手心的對講機並沒有按下通話按鈕,她微微低頭,對著藏在胸墊里的衛星電話,用盡量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被槍指著了。」
匍匐在車底伺機而動的傅征聽著耳麥里,她微微喘氣帶著幾分驚惶急躁的語氣,抬起帽檐,順著底盤的空隙看過去。
十點鐘方向,靠近油箱方位的索馬利亞人微彎著腰,用□□抵著她的背脊。
他抿唇,原本瞄準武裝頭子的槍口調轉方向,悄悄指向她的身後。
——
對講機里,終於發現燕綏危險的陸嘯幾乎再度失控:「這群王八羔子,說出口的話跟放屁一樣,還是不是男人!」
燕綏聽著那端亂七八糟的動靜,大聲喝道:「待在車裡別動。」
她話音剛落,抵著她後背的槍口往前一送,燕綏立刻閉嘴,眼也不眨地看向俯身靠近的武裝頭子,用英文,毫無畏懼地發問:「你到底想幹嘛?」
站在她身前的人,掀了掀唇角,用蹩腳的英文回答她:「你等會就知道了。」
和剛才的毛躁不同,他低頭正了正自己的襯衫,粗糙的手指順著衣領仔仔細細地擺正。
相比其他鬆鬆垮垮衣著不合體的索馬利亞人而言,他要體面得多,腰間系了鑲金的皮帶,襯衫內攏,雖不是很平整,不少地方還有污漬,但並不妨礙他的講究。
即使是肩上斜掛的那柄□□,也被擦得鋥亮,要不是槍柄松木烤漆蹭掉了小塊,根本看不出來它已經有些年頭了。
索馬利亞的政府形同虛設,不同地區不同的武裝勢力分據,常年戰亂不斷,是這片大地充斥著硝煙炮火的人間煉獄,是連這世界最純潔的孩子都能拿起槍,眼也不眨殺人的地方。
燕綏從沒那麼清晰的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索馬利亞殘酷的狩獵者。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不讓自己露出一分膽怯來。
——
「我聽說,你深夜趕路是去索馬利亞海域交贖金。」他抬頭往車內陸嘯的方向看了眼,隔著車窗,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他的目光卻猶如實質直直對上陸嘯,一點也不客氣。
他在示意陸嘯替他翻譯。
比陸嘯先有反應的是一直被索馬利亞人壓著的雇傭兵,他對武裝頭子破壞約定自作主張的行為不滿,更擔心燕綏知道真相會收不到那筆尾款,怒聲爭論起來。
眼看著雇傭兵掙脫了索馬利亞人的鉗制,與此變故同時發生的,是一直站在武裝頭子身旁冷眼旁觀的瘦小的索馬利亞人,突然朝正往這走來的雇傭兵開了槍。
槍聲近在耳旁,不是隔著車門,不是意圖打穿防彈窗,不是假把式僅僅作為恐嚇,而是真的子彈從槍管急射而出,以人眼不可見的速度沒入軀體。
燕綏親眼目睹,臉上血色盡褪,一口氣還沒提上來,眼看著子彈射穿雇傭兵的胸前,他那怒意未消的表情定格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
同一時間,傅征眯眼,對準槍口,比槍聲先響起來的,是他格外冷靜的命令:「行動。」
提前在高處隱匿的狙擊手在第一時間擊斃了持槍威脅燕綏的索馬利亞人,突如其來的槍響,在短暫的死一般的靜默后突然爆發騷動:「有狙擊手!」
燕綏還沒緩過神來,眼睜睜看著離自己最近的武裝頭子目眥盡裂地伸手一把抓來。
那堅實的手掌剛扣住她的肩膀,那恍如捏碎她的力道讓她忍不住「嘶」了聲,正欲擺脫。恍然發覺抓住自己的人一聲悶哼,膝蓋軟了下去,重重跪倒在地,連帶著抓住她一把拖曳而下。
下一秒,傅征從車底翻出,屈膝抵住他的下巴用力一頂。那力道,瞬間粉碎了武裝頭子的下頜骨。
沒讓對方有反抗之機,傅征一手抓握住他緊扣在燕綏肩上的手腕反手一扭,武裝頭子吃痛,下頜骨被碾碎,那聲痛哼幾乎是從嗓子深處迸出,如困獸,哀哀悲鳴。
他試圖反抗,五指用力,青筋崩起,無奈腿上中了一槍,已被卸去支撐力,眼睜睜看著傅征微曲手肘,一記令人毫無反抗之力的重擊徹底讓他失去了意識。
燕綏那口氣還沒喘上來,肩膀被捏的生疼,剛才被武裝頭目猛得拽向地面,膝蓋磕在地上此刻軟得根本沒有力氣。
耳邊槍聲混響,分不清是誰和誰。
她哆嗦著,被索馬利亞的夜寒沁得骨頭打顫,一直死死提著那股勁一泄,半天緩不上來。
探照燈的燈光隨著人的走動,東搖西晃的,直晃到她眼睛里,她眼前驟然一片模糊,隨即感覺被人單臂緊扣著腰從地上抱起,她抬頭,一眼看進了那雙寒潭一般沉斂的目光里。
——
傅征任她倚著自己,單臂牢牢支撐著她,快速退向車后。
接應的車已經停在路旁,傅征先帶她撤離,借著狙擊手火力的掩護,一路護送到車前,半扶半抱把她塞上車,視線不經意落在形狀奇怪的胸前,忽的想起他聽了一路朦朧含糊的聲音是從哪裡發出的,頓時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眼。
燕綏順著他的目光落到胸前,一手拉住領口,一手伸進胸墊把摔歪顯形的衛星電話取出來,受了驚嚇臉還蒼白得毫無血色,這會笑眯眯地看著傅征,說:「長官,見怪啊。」
陸嘯克制著雙腳不受控制的打顫,握成拳的手指緊貼著雙膝的褲縫,重新按下通話按鈕。
他知道,眼前沒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陡然聽到對講機里傳出陌生口音的阿拉伯語,車外的騷動停止了一瞬。
圍車的索馬利亞武裝分子不約而同退後了一步,看向領頭。
這一剎那的寂靜,其實只持續了短短几秒,可對於從剛才起就處於被恐嚇威脅恐懼里的燕綏而言,像是坐在話劇廳角落裡聽了一段格外漫長的開場白。
索馬利亞荒漠的乾燥彷彿此時才被喚醒。
燕綏口乾舌燥,連額頭沁出的汗順著眼瞼滴落,她也忘記要眨下眼睛。
就在燕綏以為她的要挾起了效果時,出乎她意料的,車外的人鬨笑起來。
索馬利亞人黝黑的面容在探照燈的燈光下似泛著油光,他們的眼睛幽綠,如一匹匹荒漠里飢餓的沙狼。
燕綏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光是判斷他們的表情也能猜到他們此刻在笑些什麼,不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就是諷刺她虛張聲勢。
陸嘯不安地回頭看了眼燕綏。
他能聽清車外,他們大聲諷笑嘲弄的言論。
這些人在自己的地盤上肆無忌憚,從對講機傳出的對話對於他們而言就像是一個很好笑的玩笑,他們不以為意,也不覺得燕綏真的會開木倉。
中國是很安全的國家,那裡木倉支武器都受到管制,沒有經受過訓練的成年男人都未必知道怎麼開保險,何況車裡拿木倉指著司機的人是個女人。
「他們並不在意他的死活。」陸嘯沒有翻譯那些不堪入耳的原話,甚至有些夾雜著髒話的辭彙,生僻到他也只能領會大概的意思。
他躁動地用指腹蹭著緊緊捏在掌心裡的對講機,六神無主:「燕總……怎麼辦?」
燕綏沒接話。
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斷失誤在哪個環節。
本以為雇傭兵和武裝分子是一夥的,她有人質在手,就算不能提條件,起碼能拖延時間,在短時間內讓他們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