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對於一些只是把飯當做能量補充的人來說，實在太久了，甚至於會轉身離去。
但柳家這一群人不一樣！
他們的根本是美食，也沒人敢蔑視廚師，自然也明白好飯不怕晚的意思。
兩道菜，幾乎同時上桌，但這兩道菜，豬肚雞耗費的時間甚至是佛跳牆的雙倍，而能夠同時上桌，也證明了周遊的時間管理能力。
餐廳全是豬肚雞湯的味道，至於佛跳牆的味道卻幾乎沒有，這和砂鍋一直沒有開有關。
一伙人全都看著已經上餐桌的兩個鍋，一大一小！
老爺子也已經被推到了餐桌跟前，洗完手的周遊出來了，柳青瑤給他倒了杯茶。
在眼皮子底下做出來的，自然沒什麼好說的，現在唯一要感受的，便是味道。
但那豬肚雞湯和老爺子的手法近乎相同，所以就算是沒嘗，但已經可以想象得到。
老爺子示意，柳青瑤看了眼周遊，然後掀開了豬肚雞湯的蓋子。
剎那間，雖然不是金光乍現，但一股濃濃的白氣衝天而起，緊接著，更為濃郁的香味兒四散。
就算是沒吃過這道菜的人也能聞出來，這裡面有雞，有豬肉！
「是它是它！」
「好熟悉的味道啊，還真和老爺子的豬肚雞味道差不多！」
「好懷念，已經多久沒嘗到過了！」
柳章的拿手菜就是豬肚雞，這一手他不知道折服了多少人，但就是這道考究火候的菜，幾十年來，卻一直沒有弟子可以複製。
更別說這些柳家人了。
他們比別人幸運，畢竟會做這道菜的是老爸爺爺，早幾年的時候，家裡大小事情，總會吃到。
膩是不會膩，只是沒有像一般人初次吃那般驚喜，但又多了些許品味。
可惜的是，自從老爺子不能下廚之後，他們也已經有將近三年的時間沒吃過了。
說不饞是假的，一品樓那邊的天明也做，味道很不錯，專門的食客也不少，但要說較之柳章，火候還差了不少。
得病初期，家裡來過不少人，有人為了吃這一口，找了不少醫生朋友幫忙。
「快，快，快拿碗！」
老爺子明顯也有點著急，聞著是一回事，吃到是另外一回事，最關鍵的是，他也已經有好長時間沒吃過豬肚雞了。
柳青瑤拿來小碗，然後小心翼翼盛湯，又用快子夾了幾片豬肚和幾塊雞肉和干孤。
老爺子端著碗，直勾勾盯著小碗。
「湯白且亮，一絲雜質也沒有，甚至不見雞肉的痕迹，但雞湯的鮮味兒縈繞四周，和豬肚的肉味兒相輔相成！」
說著又用勺子上下攪動：「濃澹相宜，雞肉和豬肚的營養被煮了出來，所以湯不像清水那般透亮，又沒有因為煮的久而產生粘稠，而之所以這麼清澈，便是因為這干孤吸收了肉的精華！」
老爺子連連讚歎，以至於說話的音調都帶著些許急促。
終於，他吹了吹勺子裡面的湯，然後張開嘴巴，豬肚湯入口。
雞肉的鮮味瞬間在口腔擴散，然後是肉味，是干孤，是各種藥材！
味道繁雜，卻雜而不亂，這是份量的緣故。
要不然為什麼做菜要匹配。
所謂的菜，其實和藥劑一樣，每一種配料都有相應的份量，達到一種平衡，便會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結果。
可若是份量搞錯了，哪怕是相同的材料，但做出來的味道，恐怕也大為不同。
「甘甜，鮮美，香氣撲鼻！」
「各種配料達到了最佳的平衡點，互不衝突！」
老爺子眼睛越來越亮，最關鍵的是……
這湯的味道，真就那麼熟悉，好像是……他自己做的，但是……仔細感受嘴巴裡面殘留的味道，就能察覺到，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同，但似乎這點不同，並不影響，又或者說，味道同樣的鮮美，只不過是兩個方向罷了。
是什麼呢？
柳章夾起一片豬肚，口感很脆，突然，他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是了，知道是什麼了。
原來豬肚的烹煮時間和雞的時間不一樣。
不一會兒他就明白了，這頓飯是做給他的，但他畢竟九十好幾的老年人了，腿腳不便，口齒不清，自然牙齒也不如年輕人。
豬肚偏硬，甚至可以說基本上煮不軟，別說他九十好幾，就算是六七十牙口不好的，估計也只能喝湯了。
但是……
這鍋裡面的豬肚，保留了爽口乾脆，但偏偏又能讓他咬動。
這並不是煮的久，而是煮的時間短！
是的，豬肚和其他肉類不同，他一旦熟了，那麼就會越煮越硬，但豬肚雞本身就是長時間烹飪的美食，尤其是豬肚異味多，那麼就必須煮的久一點，更別說還需要將豬肚裡面的營養煮出來。
看人下菜！
卻又不影響菜的味道。
柳章激動的差點都端不住碗了。
這……
才是他真正想要教給那些弟子的手段，可惜的是……這看人下菜的功夫，沒有幾十年磨鍊，是不可能做到。
而他也是沿著海岸線走了十幾年，又回家開了一品樓，慢慢琢磨出來的！
可是……
這周遊小小年紀，又沒有行萬里路，是如何有這等功夫！
或許……
這世上真有天才？
他看向周遊，周遊同樣看了過來，不過兩人都沒搭話。
柳章吃完豬肚，又開始嘗雞肉，嘗干孤……
雖說豬肚雞湯最終看重的是湯，但它有兩個主材料！
豬肚，雞！
既然有兩個主料，那麼自然要有側重點，周遊這頓的側重點是豬肚，雞隻是陪襯！
這是因為周遊注意到了柳章的身體！
老人和年輕不同，一旦年老，各種病上身，高血脂、高血壓、高膽固醇等等，這些都是要避免吃雞的！
一旦出問題，甚至會引起中風或者引發猝死！
所以周遊才會選擇以豬肚為主。
柳章深吸口氣，心中卻已經欣喜上頭！
廚藝好，觀察仔細，能夠因人而異，調整菜譜或者主輔料，這點理解，可能很多所謂的大廚，一輩子都無法企及。
「爸，怎麼樣？」
柳開泰急了，雖然從表情上面已經大概可以猜出來，但問題是……
老爺子在嘗菜期間，他們還真不敢亂動，只能安靜的站在一旁，但見老爺子似乎在憶往昔，又時不時看向周遊，那眼神……欣慰之中帶著三分驚訝和不可思議。
這湯……
怕是超乎想象。
柳章回過神來，看向柳青瑤：「給我再盛一碗！」
柳青瑤一愣，急忙提醒：「爺爺，不可多吃！」
柳章擺擺手，道：「我寧願吃死！」
一句話，把那些想要勸說的人嘴巴堵死了！
釀酒的喝死，做飯的吃死，這其實是另一種美談，就跟將軍死於沙場，而非老死被算計死。
「你們自己拿碗吧！」
一句話，柳開泰等人連忙給自己拿碗，這邊小姑柳婷芳幫忙給大伙兒盛湯。
因為人多的緣故，所以每個人能分到的不多。
拿到自己的碗之後，一個個也開始品嘗了起來。
尤其是柳婷芳！
這一口湯下去，眼睛瞬間瞪得老大，這味道……
「這是……爸的味道！」
柳開泰驚訝出聲。
早先的時候，柳青瑤就說曾在隴市嘗過一個人做的豬肚雞湯，那味道和爺爺的一模一樣，當時還以為誇張，哪怕真正親眼看到做出來了，聞到氣味了，可依舊不信。
但如今喝到口了，一時間莫名感覺上頭。
老爺子如今已經是這般模樣，若是不在了……
想要通過熟悉的味道懷念老爺子，只怕不可能了，但周遊的存在，讓人不免心生驚喜。
「乖乖，真是爺爺的味道！」
「是啊是啊，好香啊！」
「太不可思議了，我也跟著爺爺學了好久豬肚雞湯，雖然手藝不錯了，但一直沒法做出爺爺那水準！」
「最不可思議的，不應該是這個叫周遊的又不是爺爺的徒弟，他怎麼就能做出爺爺的味道嘛？」
是啊！
兩個沒什麼關係，相距千里的人，竟然能做出同樣的味道，的確很不可思議。
雖然吃過不少好的，但大家對於老爺子的豬肚雞湯都非常熟悉，也是百吃不厭，所以很快就將各自碗里的豬肚雞湯喝完了，甚至連裡面的紅棗枸杞也沒放過。
「啊，舒服啊！」
「是啊，感覺渾身毛孔都張開了！」
「哎，爺爺！」
欣喜之後便是巨大的落差感，他們一直自居豬肚雞湯的正宗，如今竟然是一個外人做出了同樣的味道。
柳婷芳目光在周遊和柳青瑤身上一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爺子這邊也喝完了，也不知道是熱氣熏的還是激動，有點紅光滿面的意思，看得出來他興緻很高，也很開心。
「周遊啊，你能來，我很開心！」
他有很多話想問，不過這個時候問明顯不合適，能夠有這種手藝，他肯定不會倚老賣老，尤其是在廚藝方面。
周遊笑了笑，也沒有打擾眾人。
就在大家看向佛跳牆的鍋時，突然外面有聲音傳來。
「好香啊，這是豬肚雞湯的味道，柳老爺子是不是出事了！」
有人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是個清瘦的老頭，個子並不高，留著山羊鬍，灰發！
跑進來就勐地吸鼻子，又道：「柳老爺子迴光返照了？」
柳家一群人一臉無奈的看了過去，而此時，那人也注意到了餐廳的情況，先是看了眼柳章，呀了一聲：「真迴光返照了？」又看向桌子上的兩個鍋。
「真是豬肚雞湯！」
「啊，就剩底了？沒給我留，沒給我留！」
小老頭似乎有點失魂落魄，又捶胸頓足，責怪自己應該早早來。
柳章見狀，沒好氣的說：「我還沒死呢！」
「哦哦，是是是！」
黃中庭有些恍忽，回過神來，瞧著柳章的臉色，皺了皺眉：「您這麼激動幹嘛？」
迴光返照顯然不是，但老爺子本來就只有三天可活了，只是如今看來面色紅潤，但體內空虛，若是安靜待著不動，尚還有三天，可若是情緒波動太大，只怕……撐不過明天！
「我的身體我知道！」柳章自然明白黃中庭的意思，費勁的擺擺手，道：「這段時間也讓你跑累了！」
黃中庭小聲都囔：「知道我跑累了，最後一鍋豬肚雞湯還不叫提早叫我！」
最後一鍋！
話很直白，柳開泰也很無奈，這位比他大幾歲，但在老爺子面前還是晚輩，偏偏一直口無遮攔。
但也無所謂，因為兩人本就是忘年交，早先的時候柳章還叫黃中庭黃兄弟呢。
因為這事兒，黃中庭這個混蛋還一天天讓他叫叔！
當然，鬧歸鬧，聖手黃中庭在杏林的名氣和地位，可不是吹出來的。
柳章笑了笑，他知道黃中庭的性子，故意不說，指了指另一口鍋，道：「豬肚雞湯沒了，但佛跳牆還沒吃，你來的也算是時候！」
一句話，黃中庭的小眼睛瞬間亮了大了。
一轉身就直接打開了蓋子，下一刻，混雜著各種香味兒迎面撲鼻。
「卧槽，好香！」
黃中庭狂吸幾口，肚子裡面的饞蟲一下子就被勾出來了，抄起旁邊的快子就直接對準其中一隻肥大的鮑魚夾了過去。
「黃中庭！」
柳開泰見狀，連忙急得大喊，但他知道黃中庭的無賴，也趕緊拿了快子。
什麼？
小碗？
別逗了，有黃中庭在，等你拿小碗兒細吃，早就沒了。
一時間，一個個都圍了上來，柳青瑤見狀，連忙喊開，給老爺子夾了點。
再說黃中庭！
一隻肥大的鮑魚直接被他塞進深淵巨口，多汁多水一下子就噴射了出來。
各種混雜的香味兒瞬間爆開，直接讓他身子一顫，連帶著眼睛睜得更大了，又嚼了幾下，下一刻，手中的快子速度更快了。
「我去，真香啊！」
「這海參，簡直了，軟嫩柔潤，最關鍵的是入味了！」
「這氂牛皮膠才好吃，一口下去，滿滿的膠質感，上面附帶的湯汁，帶著濃郁的葷香，又葷而不膩，味中有味！」
柳章也開始吃了。
這佛跳牆又稱為福壽全，所謂的全，其實就是雜，什麼都有！
但這種雜，也是需要搭配的，並不是說什麼東西都可以隨便丟進去，然後煮。
當然，自己家裡可以這麼做，但酒店就不行了。
所以很多酒店有簡單點的佛跳牆，比如直接用海鮮。
海參，鮑魚，魚唇，墨魚，花冬孤等等！
海鮮類的放在一起煮，肯定沒問題。
也有人用蹄筋，牛皮，杏鮑孤，鵪鶉蛋，雞肉做。
但是……
凡禽類和海鮮拼湊，就必須仔細挑選。
倒不是因為食物相剋，而是因為會沖味。
因為本身就是大雜燴，用文武火熬燉，這樣一來，各種材料的味道都出來了，萬一有些材料混合，導致味道沖了，亦或者是出現新的味道，那就得不償失了。
味中有味，這是第一口的感覺。
雖然吃的是魚唇，但鮑魚的味道，蹄筋的味道，高湯的味道，幾乎全出來了。
這也是為什麼說佛跳牆，嘗一種材料就能知道裡面用了什麼！
如果說先前的豬肚雞湯和他的味道基本上一致，那這佛跳牆就是另一種味道了，但同樣味美，這種級別的味道，足以成為不少店鋪的鎮店之寶。
柳章不免感嘆，臨了臨了，竟然能讓他遇到這種神人。
佛跳牆的鍋比豬肚雞湯的鍋小，自然也少，一開始搶奪，很快鍋里就要沒了，但偏偏還有人沒吃到。
就在柳止若擠進來，剛好可以搶到的時候，鍋……沒了！
黃中庭直接將鍋抱在懷裡，嘴巴鼓鼓的：「你們這些小傢伙，不知道尊老愛幼嗎？我老人家都快七十了，老胳膊老腿的，需要補補！」
柳止若幾人拿著快子，雖然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
人家年齡大，臉皮厚！
也只有柳開泰笑罵了幾句。
黃中庭終究是將那鍋裡面的東西吃了個乾乾淨淨，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一邊舔嘴一邊摸自己的肚子，良久，突然來了一句：「老爺子，這佛跳牆，不是你做的吧！」
實際上，嘗第一口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認識幾十年了，不知道吃過多少次柳章的佛跳牆了，那味道再熟悉不過了，雖然柳章的佛跳牆一直在變化，一直在改進，但這次材料大變樣，最關鍵的是味道變化太大。
柳章笑了笑，道：「是，還有……那豬肚雞湯也不是我做的！」
「什麼？」
黃中庭曾的起身，一臉震驚的盯著柳章，好一會兒哈哈大笑，喜悅道：「那豈不是說我以後又能喝到了？」
那豬肚雞湯雖然喝的只剩下底，甚至有點涼了，但他還是嘗了一下。
果真是柳章的味道，還有些感嘆以後再也喝不到了！
畢竟柳章不行了，只怕不到三天可活，可他萬萬沒想到，這豬肚雞湯竟然不是柳章的手藝！
就說嘛！
柳章這個樣子，怎麼可能還有精力做這種耗時耗力的美食！
「誰，是誰！」黃中庭欣喜急切的問道，又開始自問自答：「難道天明？不對不對，前幾日我還去一品樓喝了天明做的豬肚雞湯，雖然味道不錯，但和你的差遠了！」
「難道是小宇？也不對，他太年輕了！」
「不會是……婷芳吧！」黃中庭看向柳婷芳，又自我否決了：「不可能不可能，肯定不是這丫頭！」
柳婷芳：……
我感覺被冒犯了！
黃中庭一連說了好多個名字，但最終都自我否認了，所以急得抓耳撓腮！
柳章見狀，無奈搖頭，然後指著周遊道：「別猜了，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