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模糊間,許朔隱隱聽到有人在低聲啜泣,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他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
「繆真?」
許朔轉過頭,卻不見繆真和莉莉恩的身影。起初他以為是光線太暗了看不見,但伸出手去,卻摸了個空。
此時許朔才猛然驚覺蓋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時消失了,身下也不是衣服和茅草,甚至連自己也不在木屋之中了。
他徹底清醒了,從地上爬起來,想看看自己身在何方。但是眼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可即便將手放到面前,他也連一個手的輪廓都看不着。
我瞎了?許朔有些驚恐,他一邊踉踉蹌蹌地朝前走去,一邊伸手將手伸向前方,想要觸碰門牆或者任何其他的東西。
可走了一陣,什麼都沒摸到。
他焦躁起來。
「莉莉恩!繆真!」
無人回應。
這時,許朔又聽到了那低低的啜泣聲。
是誰?許朔感到困惑,因為是稚嫩的女孩子的聲音,所以他一開始以為是繆真在哭泣,但是現在仔細一聽,卻不是這樣。那聲音雖然有些耳熟,但不是繆真的聲音。
許朔朝着聲音的方向緩緩前進,沒一會,一道微光出現在眼前。他加快步伐,光芒逐漸擴大,隨着他靠近,世界也隨之一變,四面八方都被雪白的光芒填滿,無盡的黑暗變成了一片光海。他低下頭,終於看見了自己的身體,而回頭望去,那黑暗已變得很小,如同一隻眼睛,在身後緊緊凝視着他。
再回過頭,面前驟然出現了一名全身赤裸的少女,少女抱膝蹲坐在地上,低聲啜泣著。身影似曾相識。
少女哭得是那樣傷心,讓人心頭顫動。
許朔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朋友,你哭什麼啊?」
少女沒有理會他,繼續哭泣。
「你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呢?」
少女依舊沒有理會。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還是沒有回應。
許朔猶豫了一下,輕輕將手搭在少女的肩上。
就在指尖觸碰到少女肩頭的剎那,忽然有無數個畫面在他眼前閃過。
他看到陰暗的地下室里,手戴着鐐銬的亞人抱着某人的腿苦苦哀求着什麼;他看到一個父親抱着死去孩子嚎啕大哭,而下一秒火焰將他吞噬;他看到眾人高舉利刃,在震天的喊殺聲中,一名懦弱的士兵揮刀自刎;他看到大地開裂,人們在驚恐中跌入谷底;他看到業火自天上來,將眾生焚毀……
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耳邊響徹,絕望和痛苦淹沒心靈。
許朔猛地睜開眼,原來只是夢。
許朔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繆真和莉莉恩,用顫抖的手捂住嘴巴,輕輕掀開被子,起身走出木屋,關上門,然後直到踉踉蹌蹌地跑到一片空地上,他才鬆開手,大口地喘息起來。
夜幕仍未退場,大雪還在下着,此時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許朔跪下身來,捧起一把雪塗抹在臉上,接着又用手臂攬起一兜雪抱入懷中,這份刺骨的寒意能夠暫時麻痹他的心靈。就這樣過了好一會,許朔的呼吸才逐漸變得不那麼急促,他也才鬆了一口氣,癱倒在雪地里。
(又是這個夢……)
這一個月來許朔總反覆做這個奇怪的夢,
每次他都會驚醒,醒來時卻又不記得自己因何而驚醒,只記得自己在夢中見到了一個少女,以及似乎在夢中經歷了什麼無比痛苦的事。
(唉,他媽的,連個好覺都不讓人睡。)
許朔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剛想回屋繼續睡覺,卻忽然發現就在離他三四米遠的地方,白宇正坐在輪椅上看着他。
(這傢伙什麼時候來的?!)
注意到白宇肩頭的雪,許朔意識到對方已經在這待了一陣子了,至少是比他先到的。
這下尷尬了,剛才的事全被白宇看到,對方這會說不定覺得他是個瘋子。
「嗨,你、你也睡不着覺啊?」
許朔試着用僵硬的寒暄打破尷尬,並希望對方也表現得若無其事。
白宇微微一笑,然後低頭往雪地里吐了一口血。
許朔嚇了一跳。
「喂,怎麼吐血了,你沒事吧?!」
白宇無力地癱靠在輪椅上,搖了搖頭。
「不要問這個問題,咳咳,每個見到我都要問,真是聽到膩,咳,幫我個忙。」
「什麼,你說。」
白宇指了指地上的血。
「幫我埋一下,用雪蓋着就可以行。」
許朔看了看地上的血,又看了看白宇,彎腰將血跡邊上的雪翻過來,將血跡藏起。
等到雪融的時候,血跡會和雪水一同散去,沒人會注意到。
「謝謝。」白宇說。
許朔搖搖頭,看見白宇肩頭的雪花,抬手幫他掃落。
「還要我幫你做些什麼嗎?推你回房間之類的?」
「不了。不過如果你有空的話,想請你推我去另一個地方,我的手指凍僵了,轉不動車輪。」
「什麼地方?」
白宇指向一個方向。
許朔不知他搞什麼鬼,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這人都這樣了,還能搞什麼鬼?反正他回去估計也難再睡着,索性便答應了。
二人在白宇的指引下進入森林,穿過數條陰森的小徑,在雪中艱難前行了一陣后,許朔的手開始變得僵硬,他本人也開始有點擔心了——這麼冷的天,他都有點扛不住,白宇這傢伙萬一半途中凍斃了怎麼辦?
「還沒到嗎?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快了,再往前一點。」
「真的嗎?你可別騙我,這大冷天的……」
「你推快一點,我們就到得快一點。」
「快得了嗎?你這輪椅……」
許朔靈光一閃,鬆開輪椅,走到白宇跟前,背對着白宇蹲下。
「上來!」
白宇也不含糊,攀著許朔的肩膀爬到了後者的背上。
許朔背起白宇就走,這樣前進的速度快多了,畢竟輪椅在這密林中容易卡到樹根,或者陷入積雪中,背着走就沒那麼多限制,而且白宇出乎預料的輕,許朔幾乎感覺不到他的重量。
沒了輪椅的限制,許朔越走越快,眼睛適應了黑暗后,他一路狂奔,不時閃躲迎面的樹杈,像一匹絕塵的野馬在林中穿行——要說現在這具身體有什麼最讓滿意,那大概就是速度了。
終於,他們來到一處散落着月光的空地前。
「這就是你要來的地方?」許朔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眼前的場景。
月光下,上百座由木頭雕制而成的墓碑靜靜地屹立着,像一堵堵門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這裏分明是一片墓地。
氣溫似乎變得更低了。
「在那放我下來吧。」白宇指著邊上的一塊大石頭說道。
許朔放下白宇,望向成群的墓碑。
「這些是……?」
「都是這十年間村子裏死去的人,往年年底我們會帶包子來祭拜。」白宇語氣默然地說道:「可惜今年是沒辦法了,只好來道個歉。」
「十年……這麼大一片墓,十年?」許朔問。
「嗯,看到那一個墓了嗎?第三排最右邊的那座,那裏埋的是皮婭太太的兒子。」
「皮婭太太的兒子?」
許朔看向那座墳墓,土包小小的,連上面插著的墓碑看起來也比別人的瘦。
「五年前死的,進山找吃的,半道上被毒蛇咬了一口。當時我在場,不過那個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其實我本來有機會救他的。」
白宇說着,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許朔見狀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咳…謝謝…咳咳…」
待到平復些后,白宇繼續說道:「也不是年年都死人,去年就沒有,剛以為以後的生活會好一些,沒想到如今又要重頭來過。」
許朔終於忍不住了,問道:「你們這個村子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都是盜賊?為什麼都是小鬼?我看見很多孩子身體殘缺,這又是怎麼回事?你們到底……」
白宇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仰頭吐出一口白霧。
「看來你們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就到這來了。」
「跟我解釋一下吧。」許朔說道。
「好吧,反正還有時間。」白宇似乎有些疲憊,又或許是陷入了回憶中,他合上眼睛,緩聲說道:「這一切都要從十年前左丘王政變,登上皇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