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朔看到熟悉的男孩從自己的體內坐起,下床,穿鞋,走出房間。
男孩看上去長高了些,樣子倒是變化不大,依舊是瘦不伶仃的,髮型還是乾淨的寸頭。
許朔嘆了口氣,也無奈地從床上坐起,跟着男孩走出房間。男孩進廁所洗漱,他就在男孩身後看着。
衛生間里的鏡子只照出了男孩,沒有照出他——理所當然。
鏡子裏男孩敷衍地往嘴裏捅著牙刷,感覺差不多了之後便含水,鼓動幾下嘴皮,將帶着泡沫的白色液體吐出。
人到底為什麼要在早餐前刷牙,刷完牙又吃東西,不覺得白費功夫嗎?許朔無聊地想到,這個問題他想過很多次,但是他一直沒想明白,只是大人叫他這麼做,他就這麼做了。
沒一會,堂哥出現在廁所門前,男孩匆忙捧起一把水將嘴角的牙膏洗掉,然後讓出了廁所。
早餐是麵條,男孩的是小碗,堂哥的是大碗——公平的分配,即使是小時候的許朔也這麼想,畢竟堂哥塊頭大。
許朔在一旁看着,開始有些鬱悶了,他想不通那個自稱神明的少女讓他看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時間已經過去好久了,如果羅剎就這麼走了該怎麼辦,繆真還在貧民窟等着他呢。
「喂,差不多夠了吧,喜歡偷窺別人的記憶的話,回頭找個時間我讓你看個夠,現在先把力量借給我如何?」許朔大聲說道,雖然他不知道那個少女在哪,但是他相信對方能聽到他說話。
可等了許久都沒有回應。
許朔嘆了口氣,朝大門走去,他要離開這裏,剛開始雖然有些懷念,但是待的時間長了,曾經那種討厭的感覺還是會湧上心頭——這畢竟不是他的家。
他走到門前,下意識想轉動門把手,但他很快意識到他並不需要開門,他徑直穿過門,下樓的樓梯就在眼前,向前走,卻被什麼攔住了去路。
「什麼?」
許朔伸手去摸,在他的面前,似乎有一堵看不見的牆,阻止他離開。
「一定要我在現場嗎……」許朔鼻子哼氣,對不知在何處的少女說道:「真是惡趣味啊你。」
無奈,許朔轉身回到叔父家。
家中的四人已經吃完了早飯,男孩起身收拾碗筷,叔父和叔母沒去上班,叔父開始看報紙,叔母起身去廚房拿了塊抹布,開始擦桌子。
看來今天是周末啊,許朔心想。
男孩洗完碗,又開始掃地,這一舉動印證了許朔的猜想,以前每到周末,他就要負責家裏的掃地拖地之類的活。
許朔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客廳里的擺飾,忽然,電視櫃旁擺着的紅色相框吸引了他的注意,相框裏放着一張有些褪色的老照片,照片中一男一女開心地笑着。
「這個相片還在啊……」許朔有些激動地走上前,仔細端詳起照片中的男女來。
男人穿着一件格子衫,緊緊地摟着身旁的女人,女人靠在他懷裏,笑得很溫柔,背景是一口大鐘,顯然這張照片是在他們旅遊時照的。
「我都已經想不起你們的長相了,沒想到又能在這裏見到……」許朔望着照片喃喃地說道。
照片中的男女是許朔從未謀面的父母,許朔只在照片上見過他們,在無數個委屈的夜晚,一遍又一遍地想像著和這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的景象。
這張照片是唯一一張能在叔父家找到的父母的照片,而就連這張照片,也在某一天沒了蹤影。發現照片不見的那天,許朔把叔父家整個翻找了一遍,然而直到最後也沒能找到,想着以後或許會忘記父母的長什麼樣,難過得掉眼淚。
這時,一隻手穿過許朔的腦袋,將電視柜上的相框拿了起來。
許朔扭過頭,發現是叔母。
叔母把電視柜上的東西通通轉移到茶几上,然後開始用抹布擦電視櫃。
「難道說……」
許朔看向茶几旁坐着看報的叔父,叔父目不轉睛地盯着報紙,然後,或許是口渴了,他伸出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杯子碰倒了相框,相框掉進裝有果皮紙屑的垃圾桶里,發出微不可聞的碰撞聲。
(原來是這樣……)
許朔看向一旁正在掃地的男孩,男孩目光無神地乾著手中的活,腦子裏不知正在想些什麼。
「喂,照片掉進垃圾桶里了,這麼近你都沒看到嗎?!」許朔對男孩喊道。
男孩繼續掃着地。
許朔嘆了口氣,說道:「今晚上有得你哭的。」
忽然,男孩抬起了頭,直直地望着許朔。
許朔愣了一下,轉身看向身後,身後是一面牆,什麼也沒有。他回過頭,男孩仍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會吧……)
許朔向左邁出一步,男孩視線隨之移動,兩人彼此對視着。
「你,你能看到我?」許朔難以置信地問道。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許朔,過了一會,又低下頭去繼續掃地。
許朔有些不淡定了。
「喂,如果你真的能看到我的話,就去把相框撿出來啊!」
許朔伸手去拉男孩的臂膀,但就在他的手碰到男孩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拉入了男孩體內,不僅僅是他,周圍的電視、桌子、叔父叔母,周圍的一切都扭曲起來,男孩的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個黑洞,將整個世界都吸了進去。
有那麼幾秒,許朔彷彿置身於無邊際的深海中,無法呼吸,伸手不見五指。
忽然,他聞到一股嗆鼻的煙味,他咳著嗽睜開眼睛,光明重歸於眼前。
第一眼看到的,是兩個叼著煙、穿着校服的男生,他們將煙吐在許朔臉上,然後說道:「這個事情,說難辦也難辦,也好辦也好辦,威哥那邊我們可以幫你講講情,但是空手不好說話,你拿兩條玉溪,去跟他道個歉,可能這事就算了。」
許朔擺手揮開面前的煙,說道:「臭死了。」
「你說什麼?」其中一個男生瞪大了眼,頗有警告的意味。
許朔看着面前的男生愣了一下,然後他猛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同樣的校服,這校服他認得,是初中校服。
「我……」許朔有些跟不上現狀,「我能控制自己了?」
「你他媽在說什麼?」叼著煙的兩個男生都一臉不爽地看着許朔。
許朔抬起頭,仔細打量起面前的兩個男生來。
「啊,我想起來了,是你們啊。」
這兩人的臉曾經是許朔的噩夢,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絲毫沒有忘記,說來慚愧,出於恐懼的緣故,一些人的面孔他甚至記得比照片里父母的臉還清楚。
那一年,許朔剛上初一,他上的是一所很奇怪的學校,表面上這所中學是一個重點高中升學率很高的學校,但暗地裏,卻又聚集著很多愛拉幫派愛打架的混子學生,校園霸凌事件層出不窮。
許朔剛到學校不久,就被一個三年級的外號阿威的學長盯上了,這個學長借口說許朔罵他女朋友,要許朔賠禮道歉,想以此敲詐許朔。但實際上許朔根本不認識他女朋友。
而眼前的兩人,是和許朔同年級的阿威的小弟,此刻正充當「和事老」,假幫忙真勒索。
「別怪我沒提醒你,威哥放話了,明天放學就要整你,你最好趕緊去找他道歉。」叼煙的男生說道。
「呃……」
許朔撓了撓頭,記憶中,他記得自己被這兩個人堵住以後,嚇得腿都軟了,一個勁地解釋自己不認識威哥女朋友,求兩人幫自己跟威哥求情。
當然,如今他已經知道什麼女朋友不過是所謂的借口罷了。
許朔想了想,說道:「麻煩你幫我向阿威轉告一下,就說,我沒錢買煙,但是可以請他吃屎,而且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