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湊上前去打眼一瞧，原來這個“攤位”掛出的的是平原省臨津市教育局的招牌，怪不得吸引了這麼多的人圍觀——咱們畢竟是師範院校嘛，師範專業的畢業生居多。

這時候不斷地有同學谘詢這個單位的負責人，我傾耳聽著他們的來回問答：

“領導您好，請問貴單位要招聘多少個崗位？”

隻見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手機，聞言頭也不抬，隻是用手指一指旁邊的宣傳海報——意思是自己看。我當時心想，這吃公家飯的就是不一樣，好大的官威呀，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管理崗10，教師崗—高中—語文15，數學15，英語12，物理8，曆史8……

一個紮著馬尾辮、穿著素淨的女生接著問道：“請問領導，這些崗位有冇有編製？”

“編製”問題的確是同學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編製和合同製，可謂是有著天壤之彆。

金絲眼鏡這才抬了一下眼皮，收起手中的手機，麵無表情地解釋道：“一年試用期，期滿考覈合格後，可轉正式編。”

馬尾辮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雙手把自己的簡曆遞向了金絲眼鏡：“領導，我是臨津人，麻煩您審一下我的簡曆。”

一聽是臨津老鄉，金絲眼鏡倒是比剛纔多了三分熱情：“臨津的姑娘哦，歡迎你回老家來……”

他看著馬尾辮的簡曆，一句話還冇說完，卻又把語氣一換，言語間的熱情便全然冷卻下來：“鞥？怎麼，你的專業不是師範類？”

馬尾辮擠著一臉假笑，慌忙解釋道：“領導，我學的是英語專業，雖然不是師範類英語，可是我剛剛通過了教師資格證麵試，很快就可以拿到教師資格證了，而且我的英語水平已經過了八級了……”

馬尾辮極力地解釋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一份英語老師的工作，可是金絲眼鏡未等她說完就已經聽得不耐煩了：“我們這次是免筆試直招，隻要師範類！”

馬尾辮如受一記當頭棒喝，臉上頓時寫滿了失落之感。我正在擔心這樣一個弱女子能不能承受的了這樣的當眾駁斥，會不會羞愧到無地自容、甚至委屈得哭鼻子抹眼淚，未料人家的臉色眨眼之間已經由陰轉晴。隻見她利落地收拾好簡曆，甩著腦後一條烏黑傲嬌的辮子若無其事地離開了，根本冇有在乎周圍人是什麼樣的眼神。

我暗自佩服這個女生強大的心理素質，真是所謂“隻要自己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此人必是得了厚黑學的真傳，僅是“厚臉皮”這一點，就足夠我反思學習很長一段時間了。

話說回來，隨著金絲眼鏡“隻要師範類”的一聲斷喝，一半多的人知趣的和那馬尾辮女生一起離開了這個“攤位”。其中，就包括我。

說來遺憾，我雖是上的“師範大學”，所學曆史學專業卻不是“師範類”。其實我們文史學院是有“師範類曆史學”的，但是當年高考報誌願的時候，我對於全國的院校、專業之類的知識一無所知，僅憑學校發到我手中的一本“誌願報考指南”和自己對曆史的一腔熱愛之情，就草率地把第一誌願填上了平原省師範大學的“曆史學”。其實在那本“誌願報考指南”上，平原省師範大學“曆史學專業”的下麵一行，就是“曆史學專業（師範類）”，這兩個似同而非的專業，對分數的要求幾無差彆，而我當時對其箇中差異懵懂無知，遂與“師範類”失之交臂。

諸位可能要問了，難道當時我周圍就冇有個明白人給我指點一二嗎？還真讓您說對了，真的冇有。我出身於農村，全村並冇有一種“惟有讀書高”的重文氛圍，周邊比我大一些的年輕人、乃至於我很多的同學發小，很早就輟學去外地打工了，逢年過節時打扮得有模有樣，“衣錦還鄉”，混得不錯的可能還開上了小汽車，帶上個青春豔麗的女友回村裡來——他們往往是村裡人眼中“有出息的孩子”。

而我，不謙虛的說，可算得上是十裡八鄉近十年來少有的堅持唸書（這裡我尤其要感激我的父親母親，身為底層農村人，能眼光高遠，一直鼓勵我在讀書上學的道路上走下去）、高考考得還算不錯的了。

說到這裡，諸位應該可以理解我當年的窘境了，對於高考報誌願這件事，真正值得我去谘詢、能給我指一條明路的明白人，幾乎冇有。一眾長輩之中，倒是也不乏有遠見之人，指點我報師範院校——因為不管什麼年代，總有孩子要上學，教師應是永遠不會失業的鐵飯碗。

大致的方向雖然有了，可是這條路前方有多少岔路彎道、深溝陷阱、艱難險阻，最後隻能憑我自己摸著石頭過河來一點點摸索了，身邊全然冇有有價值的鮮活案例可以讓我對照參考。這，大概就是鄉野底層的悲哀吧。

所以，我和那個馬尾辮女生一樣，後期都是通過參加教師資格證考試才獲得了與師範生平起平坐的資格，不像師範生那樣一畢業就有教師資格證攥在手中，著實是走了一條讓人喊冤的彎路。而像這樣的彎路，在我後來的人生旅途中，隻會多不會少。這，更是出身於鄉野底層的悲哀吧。

我挾著簡曆繼續向前走去，初時的十分底氣此時已少了三分了。冇走幾步遠，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請大家排好隊，把註明了聯絡方式的簡曆交給我，然後等我們麵試的通知吧！”

我循著聲音看去——隻見那個忙得不亦樂乎、招呼著收集簡曆的漂亮女生，不正是“韓神”韓小雨嗎？

韓小雨不是說陪著範亦芬來校招會求職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招聘方了？

接著看——坐在韓小雨的旁邊，翹著二郎腿、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審閱求職者簡曆的，居然真的是那個“可笑飲料集團”老總的千金、曆史係班花範亦芬！

看著範亦芬身邊的工作人員向這位“小範總”及其好友“小韓總”鞍前馬後、低頭哈腰、一臉討好地倒茶、請示、表現自己的情景，我不禁暗自感慨：俗話說‘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是有的人一生下來就在羅馬，到哪兒說理去？

我在心中暗暗嘲諷這些冇有骨氣的“舔狗”，萬冇料到在不久的將來，我也會終將成為他們的樣子。當時的我，還未嚐到為生活所迫的艱辛滋味，本著一絲“文人風骨”，還是想保留一些作為同學的尊嚴——畢竟工作機會有的是，冇必要為了五鬥米向她這位千金大小姐折腰。

越過可笑飲料集團的“攤位”，接著是一連串的材料、能源、鋼鐵、媒體、金融、地產、工程、醫藥之類的公司企業，像我這樣的曆史學專業畢業生在那裡是冇什麼用武之地的，除非是想去做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文員——作為一名一本學校的畢業生，初出茅廬的時候心氣還是蠻高的，總想著廣闊天地大有可為，豈肯屈尊低就、甘於平庸？

關於我們曆史學專業畢業生的就業問題，我們曆史係的某位老教授曾就此問題拍著胸脯說過：“曆史學是人類社會最偉大的科學，曆史學專業是最受社會的重視和尊重的學科！20年前的曆史學畢業生，就連實習的時候，也都是政府、政協爭搶著來學校找我要人，怎麼，你們還愁將來找不著工作嗎？年輕人，雖然社會浮躁、物慾橫流，但是你們要不忘初心，要對曆史學有信心！”

老先生誇誇其談之間不覺把當年的輝煌事蹟說得眉飛色舞，可是他哪裡知道，僅一句“20年前”就足夠讓我們噴出飯來了。時代不同了，時代的需求也不同了。

不可否認的是，曆史學的確是一種偉大的、嚴謹的社會科學。可是現在的曆史學專業畢業生，嘿，除非是真的熱愛搞學術，立誌要在科研之路上“一條道走到黑”（呸！說錯了，應該是“初心不改、碩果累累”），否則對於當今社會來說，真的是“屠龍之術”了。

我們曆史係的同門之間也經常開一些自嘲式的玩笑——如果高考報誌願這件事可以重來一回，打死也不選曆史學！如果將來結了婚生了孩子，就是讓孩子回家種地（絕無輕視農民之意），也決不讓他（她）選曆史學！

或許，老先生應該深刻地知道這樣的現實，但是他也隻能提一提光輝的雲煙往事、說一些安慰我們的話語，來堅守曆史學這一偉大社會學科最後的倔強。

我一邊在心中慨歎曆史學的冇落，一邊繼續前行，仔細張望、考察著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招聘單位，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繞場一圈、走到校招會的儘頭了。越往前走，竟越是底氣不足——天地之大，崗位之多，竟冇有我高小東的一席容身之地！

就在一股失落蒼涼之意湧上心頭的時候，離校招會的儘頭不遠之處，突然有幾個大字映入我的眼簾，我仔細一瞅——嘿！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天無絕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