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陸言一醒來,就看見道士在打坐吐納。
因為有雞湯在吊著,也或許因為道士的體質實在太好了,這次醒過來,他的臉色紅潤許多,一點也看不出來昨天在閻王殿臨門一腳的樣子。
看見陸言醒了,道士說:「小善男子,快帶我去見見你的父母吧。」
陸言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你們救了我,貧道投桃報李,自然應該感謝你們的恩德。」
陸言沒有動,反而道:「道士有事,可以和我說。父母出門拜年去了,只有我一人在家看着道長。」
「這……」道士沉吟,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陸言繼續道:「我父親把我當成個壯男子在用,道長就是去找父親,父親也是要捎帶上我的。道長有什麼話,和我說了吧。你不是會看相嗎?替我算算命吧,我可感興趣了。」
道長卻搖搖頭:「看相有三不看,一不看生死,二不看幼童,依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為何不能看幼童?」
「幼童年紀小,未來有無限可能,世事變幻莫測,何須在少時一言定生死呢?」道士笑了笑,搖搖頭,「還是去見見你的父母吧。」
陸言聞言,站起來,打開窗。
頓時寒風從窗外吹進來,呼呼作響。
冷風撲在臉上,冷,同時有點痛。
道士不明所以,望着他。
陸言指著天上,說:「道長既然不看我,那看看天,然後告訴我這天如何?今年的光景如何?收成如何?」
「這天……」道士又開始埋頭苦算了。
不知道他在算什麼,也不知道他的底層邏輯,總之就是在算,在沉吟。
不知過了多久,道士終於抬起頭來,面色有些凝重:「這天,怕是不太好!」
「如何不好?」
「莊稼看天吃飯,怕是會顆粒無收啊!」道士喃喃道,「好在去年是個好年景,小善男子家裏應當豐收了吧?有了餘糧,就能熬過去,不算什麼大事。」
不算什麼大事?
如果家家戶戶都有存糧,當然不算什麼大事。
壞就壞在,有人壓低糧價收購,然後在災年又高價賣出去。
自己是賺得盆滿缽滿,就是苦了百姓!
陸言關上窗,臉色有點凝重。
這種神色和他一張稚嫩的臉着實不相符,一個小孩,苦大仇深的樣子,按理來說,令人瞧來老氣橫秋,啼笑皆非,但陸言卻沒給人這種感覺。
「道長,天可測,人心卻難測。天象可觀,人心卻不可窺測。若是單純的荒年,倒是好辦,怕就怕……」
陸言把糧商低價收糧,囤貨居奇,災年高價出售的事情,說了一通。
這背後的經濟邏輯並不難以理解。
這個道士有術數的基礎,應該知道陸言在說什麼。
道士還在沉默著。
陸言在等他的反應。
「誒!」
道士悠長悠長的嘆口氣。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難,難啊!」
道士看向陸言,嘆道:「難得你小小年紀,有這等見識。你若是入我門下,必定能流芳百世,名傳千古!」
「……」
過獎了道長。
他不過是過客而已。
陸言拽著道士的袖子,問他:「既然如此,難道道長不想做點什麼,來挽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嗎?」
道士又沉默了。
他低聲道:「卦不可算盡,天機不可泄露,唯恐天道無常。今天和你說這些事情,已經算是泄露了天機了。我觀天象,斷生死,又有什麼用呢?我說出來,誰去聽呢?這世間少有像小善男子這般聰穎極慧之人。
還不如自去修行,做個行腳的僧人。世間為爐,眾生皆苦,我多吃世間一份苦,眾生就少一份苦。」
陸言:「……」
不是很能理解,不過陸言尊重他。
但還是想把他拉上賊船。
「你好好一個道士,當什麼行腳僧?」陸言說,「還不如想辦法,阻止這一切發生,能減少一點苦厄,就減少一點苦厄。」
「我乃佛道雙修,是個苦行僧。」道士忽然道起了佛號,「阿彌陀佛,貧僧陳河,見過施主。」
陸言:「……」
好嘛,唯心主義戰士超級加倍。
難怪以那樣一個形象出現在陸家門口。
衣衫破破爛爛,腳上也長滿了凍瘡,像個叫花子。
也不知道這一路,他走了多久的路。
陸言也嘆氣了。
他知道,這件事情想要辦成,很難。
因為陸言已經試過了。
上一次模擬的時候,陸言不確定是否真的有天災,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極盡所能,做盡了所有暗示、明示之事,但影響力有限。
有些人,光是靠說,是說不動的。
更甚至,教也是教不動的。
就彷佛是一根木頭,一塊頑石。
哪怕把事實擺在眼前,有些人也依舊能做到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如果,我有辦法讓人們相通道長的話呢?」陸言道。
「啊?」
「這世間像我這般聰穎極慧的人少有,但是迷信的人,卻很多啊!」
「啊?」
「是這樣的,我小時候落水,差點死了。昏睡見,我夢見了一個金光閃閃的仙人……」
陸言開始瞎幾把亂扯了。
把小時候那段經歷,運用各種誇張和比喻的修辭手法,描繪得繪聲繪色。
「如今,我和其他人說,道長就是那個金光閃閃的仙人,我的家人們信,別人自然也會信。一旦信了,知道會有天災,辦事情做決斷的時候,就要掂量著點了。」陸言說道。
人都是很從眾的,甚至是盲目從眾。
一開始有人不信,但信的人多了,自個兒也就信了。
他當然不是鼓勵宣揚迷信思想,而是非常時期採取非常策略,以達成更好的結果。
陳河聽了之後,長久的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陸言提出的這個方法,是個好法子。
就是……
「這豈不是在騙人?!」陳河問道。
因為他和陸言第一次有交集,當然不可能在他小時候救他一命,更不可能是什麼金光閃閃的仙人了。
「這是不是不太好?」
「你佛道雙修,滿天神佛看着你呢。」陸言嘿嘿笑了兩聲,「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陳河:「……」
好吧。
法子可以一試。
「今日,我且效彷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陳河和陸言兩人,滴滴咕咕商量了許多,確定好口供和細節之後,就開始出去招搖撞騙,不是,就開始出去擺攤了。
這就是陸言給陳河制定的策略。
既然陳河會看相,那就把他的長處優點發揮作用,給附近村子的村民看相,以此樹立起民間的威望,然後通過他的威望,再告訴他們天災的消息。
消息一旦散播出去之後,農人們做事,想必就不會那麼急切浮躁了。
因為有在敦煌當神運算元的經驗,所以陸言並不擔心這個計策會失敗。
一切的起點,從陸言家裏開始。
因為家裏的人是親眼見證陸言自從落水醒來之後,那令人驚訝的巨大變化,所以陸言說什麼,就信什麼了。
所以,他們對陳河道長也是百般尊重,真把他當成那個金光閃閃的仙人了。
由此為點,開始形成一個波紋式的傳播途徑。
陳河神運算元的威名越傳越廣,據說他看相百試百靈,看人也從不走眼,關鍵是,看相還免費,只要口吃的,不收錢!
這樣的相士,在村民們看來,簡直就像神仙下凡做好事呢。
隨着陳河的威望名聲傳出去了,天災的消息,也傳出去了。
天災這樣的消息,由陸言這種稚童之口說出來,像個笑話一樣,但如果是村民們十分敬重敬仰的神運算元,那就另當別論了。
村民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不管如何,至少都是放在心裏,好好考量過的。
在陸言的計策之下,當糧商下鄉來收糧時,陸家村又一次拒絕賣糧,把糧商堵在村口,不允許進來。
甚至,還有更絕的,把村口的路給挖斷了,不允許糧商的馬車進來。
糧商氣得破口大罵,罵陸家村耽誤他們功夫,罵他們不識好歹,罵他們賣不出去糧食,堆在糧倉里爛掉!
逞完口舌之快后,糧商又跑到其他村子去收糧食。
然而……
居然也被拒絕賣糧了!
在陸家村之後,其他村子有樣學樣,也紛紛不賣糧,寧願爛在糧倉里也不賣!
村民們如此反常的行為,讓糧商的如意算盤落了空,造成了雖然豐收,但是糧食收不上來的詭異奇象。
無可奈何的糧商,只能提高了價格,比往年還要高一些。
如此一來,有人就意動,去賣了些糧食,但心裏留了個心眼,沒有真賣完,還是留了點糧食壓倉,不至於真有天災吃不上飯。
倒騰來倒騰去,還是沒手上來多少糧食!
糧商氣得多喝幾副葯才能壓住怒氣,不至於被氣死。
村民們頂着壓力和誘惑,終於把糧商熬走了。
而此時,天災也開始了!
先是酷熱難耐,再到澇水之災,糧食倒伏。
這一切,果然如何神運算元預言的那樣可怕。
此時,村民們一顆心定下來,同時也十分后怕。
幸好,幸好沒有短視,否則今年可怎麼過才好?
好在現在有餘糧,就可以有驚無險度過這一年了。
與此同時,陸言的模擬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