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再次回到臨松薤谷。
此時,臨松薤谷里還是風平浪靜,沒有人知道災難即將來臨。
陸言選擇的節點是使者來到之前一個半月左右,一個半月的時間,已經足夠他想出對策,並做好萬全的準備。
「師父!師父!!」當陸言找到郭瑀時,郭瑀正在垂釣。
郭瑀頭戴斗笠遮陽,手持魚竿,垂釣岸邊一動不動。
光是看他這模樣,應當不會有人想到這竟是名滿河西的大儒,而只會以為是個享受野趣的釣魚佬。
陸言急吼吼的叫著跑著,很快來到郭瑀身邊。
郭瑀對他的到來卻不甚歡迎,反而生氣起來,說道:「急什麼?急什麼?你的君子之行呢?火急火燎,大吼大叫,驚了我做的窩!」
釣魚先做窩,窩做好了魚才上鉤,陸言到來,驚得魚都跑了!
陸言一噎,不管郭瑀的責備,開門見山道:「師父,弟子有要事要稟告。」
「說來。」生性溫良的郭瑀此時已經平復好了心情。
「師父,弟子得到消息,涼王發布征賢令,命廣大學者前往姑臧,請師父的使者已經從姑臧動身,將在半個月之後來到臨松薤谷。」
郭瑀驚呆。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他還以為什麼事狗屁倒灶的狗食,哪想竟是這麼大的事情!
郭瑀魚竿都扔了,面上的神情十分精彩,猶豫片刻,終於是破口大罵道:「狗屁涼王!非人也,狗娘生養也!」
陸言:「……」
先生真君子也。
「師父,此事該如何是好?」陸言問道。
還是那句話,師父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關鍵還是看郭瑀的態度,陸言才好決定接下去的路要怎麼走。
郭瑀面色沉重了起來,一臉沉思之色,一雙眼已經流露出了痛楚、懊惱、悔恨等等十分複雜的情緒。
「自然是拒不答應,不會前往。」
師父郭荷的前車之鑒還在,郭瑀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陸言也忍不住嘆氣起來,知道他這一趟勸說,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但還是忍不住道:「只是涼王說了,若是請不動,那就殺之!」
「要殺便殺!要刮便剮!老子怕他?」
「……」
好了,陸言知道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了。
既然師父不懼風雨,便是要身死也要堅守心中陣地,那他只能把風雨擋在臨松薤谷之前。
只要涼王的使者不曾來到此處,那麼他們的耳朵就不曾聽過涼王的征賢令。
事情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從河邊回來之後,郭瑀一個人在房中靜思許久,第二日,他召集眾位弟子,做了一個令人跌破眼鏡的決定。
「眾位。」郭瑀道,「我如今大難臨頭,怕是性命攸關,生死難料。未免你們受到牽連,為師決定讓你們離開臨松薤谷。」
「各位請拿上你們的束脩之禮,請自離去吧。」
在眾位學子面前,擺放的是一些布匹肉乾之類的東西,全是入學時送給老師的禮物。
其餘不知真相的學子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陸言一臉淡定,彷彿早就知道郭瑀會這麼做似的。
坐在陸言身邊的嚴仲松本來也隨大流慌了一下,但看到陸言淡定的神色,瞬間也不慌了。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不慌,這可能就是抱大腿的感覺吧,跟著陸言走就對了。
好好的學堂說散就散,
學生們自然不答應。
如今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這師徒之情不像日後那樣淡泊,師父遭難,做弟子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在眾位學子的逼問之下,郭瑀無奈只好說出了實情。
聽完后,知道又是涼王作妖,眾位弟子沉默了。
於情,學生們不想走;於理,涼王手握大權,使者一到,他們一群讀書人又拿什麼去抵抗呢?
用拳頭嗎?可對方拿的是刀!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一股死一般的沉寂在學生中蔓延,即不舍,又無奈;即憤懣,又哀傷。
正此時,忽然有人站起身來,輕輕一笑,自顧拿起肉乾和布匹,說道:「長者賜,不敢辭。師長有命,又怎敢不從?既然師父發話,我們還是聽吧。」
說話的人,不是陸言又是誰?
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他,不可置信,包括嚴仲松,感覺一腔信任都錯付了。
本還想著讓這個人小膽大、平時侃侃而談上躥下跳的陸言出出主意呢,哪想他竟然是第一個順從的!
「走吧,走吧。」郭瑀也擺擺手,一副無力再說的模樣,便走了,只留下大師兄一人維護秩序。
有陸言開頭,此後陸陸續續也有人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東西,然後也離開了。
隊伍本來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但不知是誰,拿起了肉乾和布之後,忽然怒氣沖沖砸向陸言的後腦勺。
不疼,但這一番變故,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引起一場不小的騷亂。
陸言回過頭去,看到一位年長的師兄目露凶光看著他,唾棄道:「平日里師父厚待於你,對你百般縱容,如今大難當前,卻任憑師父一人獨自面對,真是令人不齒!」
這一聲起了一個帶頭作用,心中不滿的人也敢順著發聲了。
「是,我不走!」
「我也不走,我不要離開臨松薤谷!」
「我也不想走,師父之恩未報,怎能獨善其身?」
陸言摸了摸臉,不說話,只是看向了大師兄。
大師兄在學子中是很有威嚴的,不僅因為他年紀大,資歷長,更因為大師兄是師父的乘龍快婿。
「夠了!切勿騷亂!」大師兄大聲喊道,「這是師父的決定,和陸言師弟沒有關係!你們領了東西,就自下山去,不要節外生枝了!」
大師兄發話,其他人再不滿,也只能忍下來,垂頭喪氣離開。
只是……真是不甘心啊!
要為了那狗屁使者,離開這個地方。
這裡的一山一水,一洞一窟,已經和他們產生了深深的羈絆,是求學之地,也是第二個故鄉。
離開,怎麼捨得?
學子們的東西都不多,一個上午就全部收拾完畢,中午的時候,都陸續離開學堂,走了。
只有大師兄留下來,和師父留在山谷里,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使者。
一干人等心有靈犀似的,都走得很慢,像個烏龜。
慢慢的磨啊磨,磨啊磨,磨磨蹭蹭來到了山谷入口處。
到了這裡,就不再同路,要各分東西了。
帶頭辱罵陸言的師兄嘆口氣,不得不出來第一個拜別:「眾位,我路遙家遠,就先——」
還沒等他說完話,忽然一聲輕笑傳來,蟄伏已久的陸言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打斷了他的話:「師兄們就這麼走了嗎?師父大難當前,我們怎麼能先走?」
眾人一驚,循聲望去,就看見陸言一件行李也不帶,就這麼孑然一身,完全不像是要離開的樣子。
這……這究竟是什麼回事?
不是他先帶頭要走的么?
師兄看向陸言,目中還有憤怒之色,質問道:「不先走,還能如何?難不成還能和對方拚命?」
哎呀呀,剛才還義正詞嚴批評陸言呢,原來他也知道不能拚命。
陸言笑了一笑,「當然可以拚命。」
拼、拚命?
真的可以拚命?
他們真的有這個能量和官府對抗嗎?
要拚命,又該如何拚命?
有人的目光熱烈起來,也有人沉思不語,總之,一灘水總算是讓陸言一句話給攪了起來。
陸言立即趁熱打鐵,繼續高呼道:「涼王張天錫,謀權纂位,名不正言不順,實非明主,亦非良人。昔有張祚威逼利誘師祖郭荷,后師祖抑鬱而終;如今有張天錫再度逼迫,師父的下場可想而知!」
「眾位師兄弟都是飽讀詩書之人,都有君子之德,該明白,人之所以為人,不為畜牲,正是因為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若是這些都沒有,與畜牲何異?」
「師父傳道授業之恩未報,不能讓師父重蹈師祖覆轍!師父哪怕答應涼王的邀請,此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人是人,不是畜牲,不可以被關在籠子里,身不由己,處處受限!我們該讓師父避免這個死局!」
「某,陸言,願死戰!」
這一聲,如平地一聲驚雷,驚了所有人的耳朵,振聾發聵,令人瞠目結舌。
本以為陸言是個臨頭退縮,膽小怕事之徒,卻沒想到,他居然報了必死的決心,願意為了師父死戰!
陸言擲地有聲,目光真誠,剛才跟風罵他的人此時都羞愧的低下頭,心裡愧疚難當,懊悔極了。
同時,他們心中的熱火皆被陸言燃起,變得豪情萬丈,感覺自己變成一股氣,一把劍,擰在一起,便可氣沖雲霄,斬破天際,直衝萬里。
像一把火,把他們心中本來就瀕臨燃燒的怒火,徹底點燃。
為了師父!
為了尊嚴!
「某,嚴仲松,願死戰!」
「某,劉自生,願死戰!」
「某,徐公瑾,願死戰!」
「……」
一聲接著一聲,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之勢。
陸言知道,他的天賦再次起了作用。
「信服」和「與子同袍」配合使用,鼓舞人心效果拔群。
只是群情激憤之後,也有人迅速冷靜下來,問了一句十分現實的話:「為了師父,我等自當願意死戰。只是匹夫之勇不可取,我等可不像你有武藝傍身,可以一當十。要拚命也德講究個法子,該如何拚命?」
「山人自有妙計。」陸言笑了笑,立即說出他的想法和辦法,「首先,我們需要武器,有足以和對方抵抗的能量。然後,我們需要一個正確的戰略指導。最後,我們需要一點說干就乾的魄力。」
「說人話。」
「我兵法學得不錯,在使者到來之前,我們來演練兵法,排兵布陣,把使者一行一網打盡!如今盜匪橫行,天下大亂,蒙起面來,誰也不知道我們是誰。說不定是使者路上遇見了沙匪,也追究不到我們身上來。」
不過又是干回老本行罷了。
說的不是當沙匪。
陸言參與白馬義從集訓兩年的時間,學了不少東西。
他作為伍長,又正好擁有領人訓練打仗的本事。
這臨松薤谷是他們的家,地形地貌早已熟得不行。如今可謂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先下手為強把使者一行一網打盡,不要太簡單。
陸言甚至用昨晚一晚上的時間,訓練計劃和臨松薤谷行軍圖都畫出來了。
拿到陸言的計劃書和地圖之後,本來有點疑慮的人也覺得此計可行,連連稱讚道:「師弟大才!日後必定可成就一番大業!」
「過獎過獎。」
日子過去了五日。
臨松薤穀道學子們都搬空了,可不知道為什麼,郭瑀總感覺自己好像出了幻覺,彷彿學生們還沒走似的,有時候甚至覺得聒噪,騷亂,彷彿有什麼了不得的動靜。
真是老了老了,都出幻覺幻聽了,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