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的情況怎麼樣？」王傳啟從他的座駕中彎身出來，語氣急速地問著迎上來的丁助理，「一切順利嗎？沒有出什麼大問題吧？」

「目前為止都還算順利……」丁助理剛說了一句，就被王傳啟打斷了。

「都改劇本了，還順利個屁啊！」王傳啟禁不住埋怨道：「真是的，又不是出了什麼突髮狀況，改什麼改，好好按照原劇本拍出來不就完事了？」

「改了劇本，就一定能比原來劇本更好嗎？要是再影響了進度，影響了上映檔期，那真是愁死人了……」

丁助理閉嘴了。

雖然邊拍攝邊修改劇本幾乎是每個導演的必備技能，很少有哪部電影拍攝完成之後跟拍攝前的劇本完全一模一樣的。

但他也在王維身邊呆了一段時間，知道老王不少黑歷史，深知他患有某種程度上的變故PTSD。

所以一聽到修改劇本，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出事的節奏。

其實，劇組只是為了讓影片情節更連貫，小幅修改了一下人物設定和情節而已。

「真的一切順利嗎？」王傳啟又問了一句，他最關心的還是劇組的正常運行，「劇組已經恢復拍攝了嗎？」

「真的順利。」丁助理由衷道，「現在正在拍修改後的一場戲，你要進去看看嗎？」

「當然。」王傳啟馬上加快了腳步，又抱怨了一句，「他們應該在修改劇本前就告訴我的，真是一點也不省心。」

一踏進片場，他就停止了抱怨，也放輕了腳步聲，並沒有往人群里湊，而是在一個空閑的角落裏找了個位置，旁觀起了正在拍攝的片段。

這是女主在幫人作弊被發現后，免學費和拿獎學金的資格被取消，回到家中與父親發生的正面衝突。

他來得很巧，劇組剛剛開啟拍攝。

由於攝影角度的關係，老王看到的是沈貞儀和老戲骨程廣田的側面，肯定不如正面鏡頭，也就是最後大屏幕中呈現得那麼清晰。

但即使如此，緊張中包裹着的亟待爆發的情感衝突還是在第一時間內攫住了他的心臟。

【（家裏的光還是暖色調，但這次偏冷峻了一些。）

父親雙手撐著桌面，痛心疾首：「早知如此，為何不真的幫同學補習呢？」

小琳身體前傾，頂了一句：「但學校也靠作弊賺錢！」

父親抖著肩膀：「那不是作弊，我甘願付錢的。」

小琳語氣憤懣：「我同學也是心甘情願付錢給我的……」

父親一拍桌子，語氣陡然嚴厲：「你到現在還不承認錯誤嗎？」

小琳一句話脫口而出：「如果不是你硬要我轉學，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現場突然寂靜。

父親呼吸急促，臉頰顫抖，眼裏的震驚和傷心難以掩飾。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竭盡所能為女兒操碎了心，在女兒眼中可能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從女兒臉上看到了倔強、委屈，還有一絲……失望？

她在失望什麼？失望自己這個父親不支持她嗎？

正直的父親突然渾身無力：「好，是我自己的錯，錯過了頭，這能怪誰呢？」

他心酸，無奈：「我想把你教好，但是做不到。我也沒臉再跟你學校要獎學金了，剩下的學費我會賣車來付。」

小琳移開倔強的眼神，眸里開始含淚。】

嗯……旁觀的王傳啟忽然發覺他對於父親和女兒兩人的情緒和想法都能體會得一清二楚，

甚至比直接看劇本體會得更加清楚。

父親老實了大半輩子，人民教師，打又捨不得打，罵又不會罵，只能歸咎於自己。

而女兒儘管在思想上有衝突，但也不是不心疼自己的父親。

這些複雜的情感，隨着兩人的表演灌輸到了他的腦海中，兩個矛盾而又不乏溫情的父女形象直接立起來了。

他也暫時放下了對改劇本的擔憂，欣賞起了一老一小兩位戲骨之間幾乎無可指摘的表演。

【父親眼神也是無力：「還有這件衣服……」

女兒用作弊的錢為他買的。

「我不需要了。」父親渾身發抖地脫下外面的襯衫。

女兒從小是他的驕傲，他現在也不知怎麼懲罰她。

頓了頓，最後只有一句：「學期結束前把錢還給同學。」

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

小琳內心的委屈和自責，還有對父親的愧疚，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蜷縮在角落失聲痛哭。】

看到這裏，王傳啟頗有些同情的看着另一邊旁觀的幾個小年輕主演。

他們的表情都有些崩潰。

他們的演技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好的了，但現在面對一位能和老戲骨拍對手戲拍得火花四濺的同齡人，他們的心情王傳啟能理解。

——在非常看重天賦的演員這個行業里，有些人你真的是羨慕不來的。

拍完這一段，演員換過衣服和妝容以後，直接轉場到家門外，再度開始拍攝工作。

王傳啟依然沒有湊上去，繼續抱着手旁觀。

要不怎麼說這兩位都是天賦超凡的戲骨級人物呢？

上一秒還在和補妝的化妝師說笑呢，導演一聲清場，他們的表情就完全變了一副模樣；而導演一喊開始，他們一動起來……

王傳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好像已經完全被兩人帶入了《天才槍手》的世界裏。

這是新加上的一場戲，父親要賣車，但被人壓價壓得很慘；女兒小琳正猶豫着女二邀請的一場國際作弊，回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在買家面前，父親表現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討好。

買家狠狠壓價，父親低聲下氣地商量往上提一點。

他要給女兒湊足學費，賣價不能低了。

最終沒談攏，買家揚長而去，父親盯着愛車，腰桿無力彎了下來。

良久，他抬起頭，又挺直了腰桿，走進家門。

不管內心如何頹喪，作為父親，他要成為女兒的支柱，腰不能彎。

小琳隱身在樹后，默默看着這一切，斑駁的光影打在她的側臉上，她的眉頭沒有一絲舒展。

父親進了家門，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堅定且無情，轉身回去找女二。

她決定再作弊一次。

但她沒有發現，自己此刻挺直的腰背，像極了自己的父親。】

王傳啟沒有看過這段劇本，但他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會發生什麼。

這是全戲超級高潮之前的華麗轉折點。

對，就是「華麗」。

沒有更多言語，但小貞的一個定定的目光，就讓人為她的心理轉變而揪心——意料之中，但還是情不自禁就代入了女主，為她的命運而擔憂。

在喊「咔」的間隙，老王終於忍不住靠到導演組身邊，輕聲道：「我彷彿嗅到了傑作的味道。」

同樣露出一臉滿意表情的王維，卻不願現在給出準話：「再看看，我們再往後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