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們就駐紮在這裡了。薛義,送幾位俠士到房中歇息。」晚宴后,廉洪野命令一聲,薛義便領著俠義道眾人去了。
須臾,薛義回到廳堂,見廉洪野還穿戴軍甲站在房中,便上前問道:「將軍,還不去休息嗎?」
廉洪野搖搖頭:「去丹山掃蕩的耿廷春還沒有來軍報,他從來不會犯這種錯誤,太反常了。薛義,你讓斥候全部出山去偵查,你也去,今晚我就在山上等消息。」
薛義領命下去了,廉洪野便自己走出廳堂,在山中漫步。
滿營鐵甲映著月光,一片安詳。還住在寒葉城裡的人這時大概會看到月亮剛剛升上城牆,流浪曠野的人則會看到藍色的雎江靜靜地流淌在初春的平原上。正是勾起人思念的時候。
廉洪野呼出一口酒氣,坐到一塊兒石頭上,橫劍膝頭。
魔教,久違地聽到這個名字,他不能不聯想起很多東西。
甚至,是少年時的那些久遠回憶。
很少有人知道,如今名重九州的名將,二十餘年前也只是個在琅琊西北的小城裡做混混的毛頭小子。
廉洪野至今還記得那一天,在琅琊青麒城日復一日混跡街頭、坑蒙拐騙的日子裡,一名白衣女子偶然來到鎮上,讓他第一次聽到「魔教」這個名字,也從此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依稀記憶中,那女子走進城裡的時候,身上背著寶劍,衣料也上好,神姿端莊,容顏清麗,一望即知出身仙門;
更有見識廣的,從她一身雲紋道袍,認出她是來自靈州最強大的除妖仙門之一——「蒼雲」,囊中必是豐厚。最好的是,她只有十七八歲年紀,對青麒城的老江湖們來說,這簡直是一頭完美的肥羊。
女子在街上邊走邊看,偶爾停下來向路人打聽些事情,言語間對城裡的人事特別生疏。這也沒有辦法,打從出生起,她就一直在山上修道練功,很少下山。
直到最近,從琅琊北方,傳出魔教失蹤已久的那把魔劍重新現世的消息,她才被派下來調查這件事,也當做是她的第一次入世修行。
要到哪裡才能找到消息?魔教分子又在盤算著什麼陰謀?
女子正沉思走著,從街邊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這位仙子,還請留步!」
女子一驚,看向聲音來處,原來是街邊一個老陰陽先生叫住了他。
「老丈是叫我?」女子問道。
「自然是仙子了,這滿街上,就仙子您臉上帶著卦呀。」
「我帶著卦?」女子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的陰陽先生來,只看他穿著不知出自何門的道鞋道袍,坐在沿街的一間店門裡面,身前一張厚重木桌,桌前立著一塊兒幡子,上面寫著「算命」二字。不仔細看,還會以為他是個賣東西的掌柜。
算命的居然還專門租個店面,想必生意是少不了的。
女子走上前,問道:「老丈能算出我想知道的事么?」
老先生笑呵呵道:「敢問仙子想算什麼?」
女子說:「我想要打聽一把魔劍的下落。」
「這不就對了嗎!」老陰陽先生大笑一聲,馬上從桌子里抽出一張紙來,遞給女子道:「這是老朽昨夜給自己算的一卦,姑娘你看看!」
女子把紙拿過一看,上面赫然寫著:「明日申時,將有卜劍者。」
女子頓時大驚,進城以後,她還從沒有與人說起過魔劍的事,如何這老先生就能提前知道?定是有真本事的了!下山之前,
師尊就曾教導她,大隱隱於市,想必這回是真讓她遇到了高人。
女子已信了十分,急迫問道:「敢問老丈,可否為我卜一卦魔教的魔劍在哪裡?」
「哎呀,仙子莫急!」老陰陽先生這時神色反倒悠然起來,緩緩手撫白須說:「窺探天數,難免遭損。老朽這也不能白白起卦呀……」
「自不能讓老丈白做。」女子馬上道:「請問老丈起一掛多少錢?」
「不多不多,就十兩銀子。」老陰陽先生笑逐顏開。
十兩?女子心中暗驚,她的盤纏並不十分充裕,十兩對她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但與魔劍的消息相比,多少錢都是值得的。於是女子馬上破開行囊,拿出銀兩,老陰陽先生細心看著,只等著接錢。
可就在這個時候,「啪」的一聲,一塊兒瓦砸在了地上!
女子聞聲一震,馬上握劍轉身,擔心是魔教中人前來找麻煩,可抬眼望去,哪裡有魔教來?只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坐在對面的房檐上,手中拿著房瓦,臉上壞壞地笑著,看著這邊,口中嚷道:「胸門大,腦門小,傻姑娘就上當嘍!」
女子看男孩衣服東補西綴,頗為污穢,就知道是當地的小混混,不想理他,只急著知道魔劍的消息,可剛又要拿銀兩,又是一塊兒屋瓦「啪」地砸到她腳底下。
「頭髮長,見識短,騙子門前又回頭嘍!」男孩繼續喊。
饒是女子再有耐性,這時也受不住了,回頭冷臉叱道:「小子,放肆!」
呵斥之時,白衣女子渾身衣袂飛動,雖然沒有拔劍,一股凜冽之氣,也已經瀰漫全場,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
可那男孩竟滿不在乎地叫道:「哦!好嚇人哦,肉包子打了沒心狗,菩薩心當成驢肝肺嘍!」
這回女子倒有些驚異了,細看男孩面容,雖是粗野了些,但方面大耳,輪廓有種充滿男兒氣概的強悍味道;眼神鬼精,透著股靈氣,不像是一般的無良宵小,便質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裡憑空污衊別人是騙子?」
男孩大笑:「嘿,小爺我從不說假話,不信你自己看一看,你的頭髮長不長,胸口肉重不重?」
女子聞言發怒,便向男孩走去,老陰陽先生趕忙想要拉扯並勸說:「仙子,算啦,先把卦算了才是要緊,你跟他置什麼氣啊?」
可女子怒火上來,哪裡拉得住?拔劍便走到男孩房檐下,怒道:「今天你要是不說清楚,我就把你的舌頭留在這兒,讓你無處再耍嘴皮去!」
男孩做個鬼臉:「你又不是小爺的婆娘,小爺憑什麼教你個聰明來!你就是走到小爺下面,小爺也沒東西給你好看的。你倒不如去看看楊老頭下面藏著什麼,才有驚喜嘞!」
男孩說著就伸手指向老陰陽先生的木桌。女子立刻走回木桌前,單手就將桌子提起來,老陰陽先生臉色大變,拚命摁著說:「仙子不要衝動——」可女子怒盛,他哪裡摁得住?
木桌原本是緊貼牆靠著,這一提起來,原本被桌子遮住的牆面上,就赫然出現個窟窿。
女子見狀一驚,立刻蹲身往窟窿里看,只見這窟窿居然一直通到了隔壁房間,那房裡有一個人,坐那兒,守著一張擺著紙筆的桌子。女子稍一思索,便恍然大悟:
老陰陽先生說的「能提前算好她來卜卦問劍」都是假的!
其實不過是他與隔壁的人串通好,聽到有人來問卦,隔壁那人就飛速把事情寫下來,通過窟窿把紙條送到他桌子抽屜里,然後老陰陽先生就說他昨天就知道對方要來算什麼事,並把隔壁新寫的字條拿給人看,以此讓人相信他的本事,並提高要價。
真相大白,女子怒目望向老陰陽先生,而老先生這時也不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大步跑到男孩檐下怒罵:「廉家小子!你敢壞老子好事,老子讓你在青麒城再呆不下去!」
男孩大作鬼臉:「笑死小爺了!楊老頭你為老不尊,哄騙外人,還想對付小爺,等著吃屎吧你!」說著便又扔下一塊兒瓦去,嚇得老陰陽先生連連後退幾步,而男孩則一翻身,就跳到另一個房頂上,飛快跑了。
「臭小子!臭小子!」老陰陽先生恨恨地罵著,-忽然發現,女子白色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側,立刻苦下臉說:「仙子,您就饒了老——」
話未說完,他眼前一花,那女子已經白衣飄飄地躍上了房檐,接著追著男孩的背影離去。
沒人知道,她是去感謝男孩的揭破騙局,還是去懲罰男孩的污言穢語。
青麒城的人只知道,從此以後,這個唐突到訪的女子就開始和男孩一起闖蕩江湖了。
這便是後來被稱作「青蓮劍仙」的蒼雲名宿沐輕雪與「北國鐵壁」廉洪野的初遇。
月色如水,將軍坐在幽冷的石壁上,嘴角微笑。
道法高強、剛直美麗的仙門女子,和不學無術、機靈鬼怪的小城混混,結伴去尋找傳說中的魔劍,闖蕩江湖,並且與前來阻撓的魔教弟子鬥智斗勇,經過兩年時間,最後他們真的找到了魔劍,並且那個小混混成為了魔劍的劍主——
這樣的故事,若是告訴任何一個說書先生,肯定都會被編撰成一段傳頌江湖的佳話吧。
廉洪野想起了他與沐輕雪的第一次互告姓名、第一次聯手對敵、第一次互訴心跡、第一次手心相握、第一次緊緊相擁……還有第一次相愛。
一切一切,都是由這把劍開啟的故事。
廉洪野抬起頭,一道人影用地行術遁至跟前,從地下升起。
是薛義。
「將軍,山谷外面突然出現一批敵人,數量約有千人,而且他們居然好像都是騎兵,請將軍前去察看!」
廉洪野點點頭,站起身,大步前進。
劍光如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