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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拉夫特異態學筆記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伊馮字體大小: A+
     

    尹馮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跑過那條沒有遮蔽的路段,抵達塔樓底部。一段約摸二三十級的石階斜通往下方,可望見燈火疏落的訪客住處。

    那裏原是早期內堡周圍防禦一部分,但在城堡一輪輪的外擴建中失去了原來價值,挪作覲見者暫時居住用,但整體沒有做太大改造,僅有前後門和一些窗戶窄小的房間。

    如果裏面的人及時意識到有特殊情況發生,只要關上那兩扇嵌鐵厚木門,應該會十分安全。

    她要做的就是再快一點,在某種東西抵達前通知他們。

    敞開的大門投出建築內的光線,在石階上曲折蛇行。尹馮朝着那道光跑去,儘管那些閃過的不明影像在催促着前進,但她還是放慢了腳步,這些石階對她而言有小腿一半高,向上時頂多更費力,而向下時一次失足就可能造成嚴重後果。

    在階梯上度過了艱難的半分鐘,她捂著狂跳的心臟站在那道門前,踮腳貼著門扉向內張望。還好,站在長闊廳內的仍是內務官和隨侍僕從,而不是什麼奇怪非人的東西。

    「威爾伯特先生!」她大聲叫道,急於表述自己所見,「快關門,有東西正在上來!」

    回應她的是不同臉上一致的驚訝、疑惑,他們聽清了每一個詞,卻沒做出進一步反應。對尹馮的急切,威爾伯特僅僅露出了一個理解的微笑。

    「無需擔心,尹馮小姐,那些火光是騎士們巡邏時的火把。您可以認為維斯特敏堡是整個王國最安全的地方,例行的夜間巡邏是保護這份安全的一部分。」

    連僕人都微微挺起了胸膛,對服務於這個巨大的堡壘感到自豪。

    「但我看到巡邏的火把熄滅了,至少三根,有一根在山道上,離這裏不遠了。」剛停下狂奔的暈眩讓尹馮感覺眼前有重影、腳步輕飄,一股腦地把那些離奇內容倒出來,「我還看到了......」

    雖然還抱着童言無忌想法,威爾伯特至少收起了笑容,「還看到了什麼?」

    「我還看到了懸崖......我是說火把從懸崖上掉下去了。」話到嘴邊,「有東西在懸崖上攀爬」被咽了下去,她從對方輕巧的態度中看出了自己的身份問題。

    當時看到的東西太過於不合理,就像自己裙褶下那把匕首的原主人,渾身甲殼形如鬼魅,親眼所見者事後想來都有難以相信眼睛,更不用說聽取轉述,最多以為是過於緊張害怕引起的錯覺。而如果以一個被嚇到的小女孩身份來說,沒有可信度。

    然而單這樣的表述,根本起不到警示作用,她決定撒個謊,「我好像看到了有人襲擊他們,我以克拉夫特先生的名義發誓!」

    為了使口頭描述更有可信度,她得學那些賭咒的人找個東西發誓,天父或者什麼別的有分量的東西。

    宗教信仰早已被消磨得不剩多少,剩下一點神秘感也被阿德里安神父破壞,情急之下能想到可能比較有分量又有關係的只有一個。

    這句話起了不多的作用,「襲擊」或「克拉夫特」中的一個讓內務官稍微認真了點,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僕從們的笑意。不過這個動作里到底有多少是出於相信,還是出明面上對名號應有的重視就不好說了。

    「湯姆,你去看看。」

    僕人領命跑開,沒入對側門外的黑暗,回報很快傳來:「內務官大人,下面的火把多著呢。」

    尹馮感覺聽到了不存在的輕笑,訓練有素的僕人們低下頭,讓表情隱於光線之外。

    從這裏望下去,多少兩三處火光沒什麼區別,既然外圍的防禦還在正常運行,那這裏依舊是王國最穩固的堡壘。這是個死局,除非有人願意下去驗證,否則就是無法證明的胡言亂語。

    威爾伯特態度沒有因為僕從的回報變化,持一副一如既往的溫吞禮貌模樣,「尹馮小姐,請務必放心。我們可以安排下一位經過的騎士順路護送你上去。」

    那種聽不見的笑聲在腦內響起,她覺得這不是來自於面前看似禮貌實則沒當回事的幾人,而是來自於正在接近的東西在夜風中發出的嘲笑,誰能想到半夜能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在高牆內環出現,爬上岩壁,將全副武裝的衛隊和他們的光源一起拽落山崖。

    以她的身份無法使說動這些人,現在換個地方已經來不及了,或許它們的肢體已經攀上了平台,即將步入這個被孤立在黑暗中的明顯目標,她也被孤立在不會提供幫助的人中。

    無力、慌亂,尹馮儘力壓下了這些沒有用處的情緒,她有着充分的孤立無援和自主行動經歷,不是那些離開了幫助就只會哭鬧的同齡人。這時需要的不是發泄情緒,而是冷靜,不受干擾的獨立思考,辦法總會有的。

    「我要一個人安靜一會,給我一把鑰匙吧。」

    「當然,只要小姐你需要。」相比關死一條道路,一個任性的小要求就顯得不那麼過分了,最多回頭要整理一番。在尹馮焦急的目光中,威爾伯特從一串鑰匙中摘下一個,「二樓第一個房間,如果不急着用的話,我們可以先安排人收拾一下。」

    「不用了。」

    幾乎是奪過鑰匙,尹馮握着它跑上樓梯。這個動作大概也被當成了小女孩的羞憤,內務官沒有計較,一如既往地優雅行了一禮,收起鑰匙串。

    最後一次,尹馮看向還停留在身後的人。那些面孔在昏黃照明中模湖,彷彿在縮小遠去,與那些在夜色里禹禹前行的火把沒什麼不同,被遙遠距離隔斷,即使費勁呼喊也不能相互聽聞,一些......不產生任何交集的盡點。

    她頭也不回地登上樓梯,順利用鑰匙打開了那扇門,合上窗戶拉攏窗帘,反鎖落下門栓,背靠門板滑坐在地上。

    心臟在胸中狂跳,頭腦發脹。片刻猶豫后,她蓋上燈罩,整個房間只剩下從鑰匙孔投射進的一粒光斑,投射到散開的裙擺上。

    收攏裙擺,避開那點光線,她想像自己與黑暗融為一體,努力平復在安靜中過於明顯的心跳呼吸。

    樓下傳來呼喚名字的人聲,是威爾伯特內務官,隱約能聽見「湯姆」,那個僕從的名字。

    沒有回應,威爾伯特又叫喊了一次。同時的,她聽到許多踏在退潮泥淖里似的聲音從窗戶下經過,伴隨一種以為早在記憶里模湖的氣味。

    那種氣味與最陰暗、麻木的記憶綁定,把意識拉回慰藉港長巷深處的那間屋子裏,至今不知是痛苦還是解脫的幾天。她捂住嘴,防止自己由於恐懼或別的什麼情緒出聲。

    靈魂離去、軀體腐敗的氣味在行走攀爬。

    樓下的聲音再次傳來,先是疑惑,像是見到了門外走來面目不清陌生人的詢問。一段很短,在感覺中又極長的靜默后,沒有風聲呼號的室內,她在今晚第一次清楚、完全地聽到了常人見到那些東西時會發出的聲音。

    宛如戳剜雙目般的驚恐尖叫。

    混亂跑動、呼救、打翻陳設、成串小金屬件落地,在裏面她極不情願又無法否認地認出了還能與印象對應得上的一兩個。

    只一會,這些聲音就不存在了。一片痛苦、劇烈的咳嗽,分不出哪個是哪個,腐臭味道爭相從鎖孔里鑽入,還有讓咽喉發癢的粉塵,需要勒住喉嚨忍耐咽下噴嚏和陣咳的生理衝動。

    氣味還在加重、靠近。尹馮睜着眼,不知該看什麼,只能盯着地上指節大小的鑰匙孔光斑。

    柔軟濕濘、腐臭,這是她對那些東西所有的認知,被霉斑肢解卻沒處理乾淨的東西。外面安靜下下來,她捂緊口鼻只放出一縷呼吸,期盼著那些東西早些離去。

    靜謐與靜止會破壞時間感,使人很難相信自己所認為的東西,似乎過去了很久,照進的燈火卻沒有暗澹趨勢。一成不變的寂靜,疲憊蔓延、拉扯雙手,緊張恐懼快速消耗著體力和精力。尹馮摸索著觸到鑰匙孔,偏過腦袋試圖向外窺視。

    光斑消失了,轉瞬復歸明亮,溫和的光從小孔穿過,裝作什麼都么發生。

    【它們沒有離開】

    像是為了肯定這個想法,鑰匙孔再一次被遮住又亮起。驚懼莫名的想法接連冒出,尹馮想不通它們為什麼要在這裏駐留,還登上了二樓。

    無意義的徘回?抑或在搜尋什麼?搜尋這裏唯一存在的生者嗎?

    彷彿下一秒門外會響起敲門聲,求生本能想要起身逃跑。可是除非她能擠過那扇絕對沒頭骨寬的窗戶,否則就只能在這間房裏被堵死。

    等待,再等等,她這麼想着,抓住匕首木柄。這把武器除了金屬料外基本是全新的,握柄來自很好聞的松木,被處理得很光滑,沒有木刺,包上能抓穩但不磨手的布條。

    尹馮很快又覺得沒什麼意義。它們已經解決掉了夜巡衛隊、樓下的幾個成年人;光憑這根匕首又能做什麼呢?幫庫普扭轉戰局的經歷並沒有讓她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相反的,她很明白自己的局限。

    一種質疑,一種無可避免的質疑出現在眼前。即使她再怎麼努力,真的能有什麼改變嗎?即使她能像騎士那樣強壯、威爾伯特內務官那樣號令其他人,本質上都沒有區別。

    曾經她覺得慰藉港已經夠冷酷可怕的了,自己已經掌握了生活的一部分必須能力。

    但還有遠比那更可怕、比想像中更冷酷的事實,即任何人的任何努力在某些東西來臨時都沒有意義,就像克拉夫特醫生也承認無法解決父親的病,海洋不會在乎淹死的是船長還是水手。

    這個想法讓身體輕微顫抖起來,甚於門外腐敗之物徘回的絕望。

    【要是......】

    要是什麼呢?她靠着門板呆坐了一會,想着要是克拉夫特,或者至少是庫普在這就好了,但改變不了她是這裏最後一個人這個事實。這加深了那種絕望無力感。

    幸運的是,尹馮一直覺得自己還有個不算優點的優點,那就是適應能力很強。

    往離門遠的地方挪了挪,靠到了床腳,以便遠離那股越發濃烈的腐臭和粉塵混合味,防止不可控制地咳嗽出聲。

    從一開始的害怕,到有些麻木。接着她計數着鎖孔被遮擋的次數,掰到第八個指頭后,好久才等來第九個。

    它們確實沒有離開,反而在這棟建築里留了下來。要知道,它們可以從山崖下往上攀爬,襲擊山路上的巡視者後繼續來到這裏,現在卻徘回不去。

    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尹馮在觀察着它們,通過鑰匙孔的光點了解那些東西的行動,就像觀察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一樣,思考着它們想要什麼。通過學習那些人的行為,她學會了處理人際關係,並運用着相似的方法。可同樣的邏輯對這種情況沒有半點用處......嗎?

    一個極荒誕、讓她后怕的念想生出——為什麼不能?

    【這就是那種東西】

    它們比人的詭變心思更危險,但未必更難理解,但擁有着盔甲和人數都無法應對的力量。

    南方丘陵遇到的骨甲怪人受不住庫普的隨手一擲,卻佔據了絕對上風。這就是她想要了解的那種東西,比頁錘更直接的力量,超越她之前十餘年生活里對「能力」的認知。

    恐懼的一部分向未曾設想的感受轉化,她對這種力量感到......

    【羨慕】

    能輕易吹熄盡點的力量。

    她朝鑰匙孔爬去,貼在上面觀察外界,若某個異界靈魂在場,在外與鎖孔對視,他會見到熟悉的眼睛,那是自己曾看向黑液的眼睛,恐懼、好奇,和更為殷切的期待。

    或許等她再年長些、更成熟,心智被溫和生活與學術生涯軟化,便無法產生這種想法,然而在這裏的是現在的尹馮。純粹而不幼稚的思維運行着,梳理在這棟建築里的所見。

    被生長旺盛斑斕孤叢、半朽的行屍軀殼震撼之餘,她暫時沒找到它們的行動目的規律,不過倒是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自己可能不是這裏的最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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