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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拉夫特異態學筆記 - 第75章 間接手段,直接手段字體大小: A+
     

    十分突兀的上跳,在這次觀察前沒有先兆。

    徹底清醒過來時,克拉夫特發覺自己的手已經按在了袖中的小稜柱上,下意識地準備調整深度觀察。

    這個動作之自然就像是在視物模糊時湊近,通過拉進距離來讓自己看清。即將下潛的前一刻,他驚覺自身的舉措有異,斷開了精神感官。

    【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那麼習慣於接觸深層?不過是大半個月,就已經進展到本能地想要下潛用精神感官「細看」的程度,像是跨進房門一樣自如。

    克拉夫特把袖子裏的稜柱抽出,鎮在格子點圖上,跟自己拉開距離。現在不是魯莽下潛的時候。

    精神體突兀的深度變化,有大半概率是有東西在下面活動造成。白天在鹽潮區的體驗還歷歷在目,它除了不能直入現世,在深度控制上遠超克拉夫特這個後天使用者。

    此時靠近深層就是清晰暴露在它的視野中,跟一個有能力把人往深層拖的東西在它最擅長的方面對抗,失控下墜后都未必有機會點火。

    「不能急,不能急。」

    新一支蠟燭被點上,觀測間隔重歸每支一次。就算速度翻著倍往上漲,也不是那麼快就能把庫普拉下去的,他需要時間理解它的行動模式。

    克拉夫特盯着燭光,火苗搖曳,滴蠟順燭身下滑,拖出逐級凝固的長條狀凝固蠟痕。

    他頻繁地看向庫普,後者呼吸平靜,胸膛緩慢起伏,和之完全一致。在意識到有什麼在發生時,原本平淡乏味的等待變得焦灼起來,看不到這個變化過程使人尤為煎熬。

    通過簡單的褪色度對比數據,你知道它來了,接近此處,以某種獨有的方式將人類的精神體猛地往下拉了一段。

    焦急和畏懼讓人想要開啟精神視感官,一刻不停地觀察庫普精神體的變化,用目前唯一可行的間接方法了解它的動向,但理智明確地指出這個舉措絕不可行。

    一時順應情緒衝動的代價將是在接下來半程徹底失去視野,喪失對它的行動的監控能力和應對手段。

    克拉夫特感覺庫普被困在了一艘正在深海中不斷下沉的鐵棺材潛艇里,未知的生物在外面徘徊,時不時鼓動水流,將他加速拖向幽邃的海底深淵。

    而自己雙眼只能盯着一個間斷顯示深度的失靈量表,對比兩次驟降的數據得知它的到來,不敢湊到舷窗往外瞥上一眼,只因目睹它的同時也會被回以對視。

    他幻聽到窗外的水聲,轉瞬消失不見,心理作用下一時分不清身處深層還是現世,但它一定正潛藏於深層那湧入城市的潮水,在附近游過。

    無形的影響作用於建立聯繫的精神體,加速下沉。無從得知它是怎麼做到,在自己擁用這種能力的同時,還能影響他者的深度。

    如果在下沉過程中被它撞上,克拉夫特可以料到結局,下沉失控,墜向深層面,在尚未適應時遭到突襲。

    漫長的一支蠟燭時間過去,精神感官開啟,急切地檢視了精神體的褪色程度,略高於一格水平。

    大概平均十五分鐘一個標準單位的褪色速度,跟剛才差不多,隱約快了一分。由於升高以來只取了兩個點,不是很確定。

    驟升的數據被確認,克拉夫特反而放心了一些,半個晚上過去了,照這個速度不算太危險。

    要擔心的是目前身體狀態,顱側的跳痛加重,提示頻繁啟用精神感官后休息不足,感覺內部的組織在膨脹、擠壓外殼,

    要把緊密結合的顱縫頂出縫來。

    這是錯覺,顱內壓升高癥狀在頭痛外,應該表現為視物模糊和嘔吐,他還沒到這個地步,能再撐一次單根蠟燭間隔的觀察,往後就不得不拉長間隔了。

    「再來一次……」火苗又一次亮起,克拉夫特靠在椅背上,放空大腦,抓緊寶貴休息時間。

    燃燒的速度在想快時太慢,想慢時又覺得太快,積累的疼痛尚未消減多少,再一次計量時間到了。精神感官掃過庫普,得出全新變化值。

    【四分之三格】

    「嗯?」用中指指節頂着太陽穴,克拉夫特忍痛畫下新點,進展速度慢了下來,「這次算什麼意思?」

    等待兩根蠟燭燃盡,測量得到的速率回到了先前平緩幅度。跟想像的不同,庫普精神體下潛的速度說明那個拖曳他的生物沒有持續行動。

    在附近呆了一會,然後離開了?

    次回檢測繼續保持平緩速度,雙倍休息時間給予克拉夫特恢復部分精力機會,他預感這不會是結束,間停小憩像波峰的前奏。

    【三格】

    「嘶……」克拉夫特狠抽一口氣,半是頭疼複發,半是因為劇變的數字。點列構成的虛線轉出一個陡峭的角度,直奔四十而去。

    窗戶傳來輕響,手按上劍柄,鋒刃出鞘幾寸,粗長呼吸聲起伏,而後發覺只是海風吹過,輕推吻合不嚴的窗板。

    理性反覆告訴他身在現世,感性則回到了深層的潮聲中,無法抑制地去想像濕潤肢體拍打窗欞的可能。它在深層的位置接近了,比上次更近。

    可是它之前去幹什麼了?間歇中發生了什麼事情?

    克拉夫特起身踱步,規則的腳步稍許安撫了內心不適,事情的發展流程跟預想的不太一樣。

    【兩格】

    在下沉高峰期后,速度不那麼意外地慢了下來。他開始重新尋思這兩個峰值意味着什麼。

    最早的預想中,那個東西會一直拉着庫普往深層去,就像拉自己下去一樣,可實際上這個過程是間歇性的。

    哪怕精神體的深度已經突破四十,離臨界點差不了多少了,下沉速度還是重新放緩,沒有一鼓作氣往深層去的意思,總不可能是它不想吧?

    那就是說這個能力存在限制,不管是哪方面的,間歇期就是留下的空檔。兩次加速間至少隔了三根蠟燭的時間,約四十五分鐘。

    「有意思起來了。」克拉夫特在紙上截出這段時間標明,點上蠟燭等待下一次監測。

    這次他乾脆休息了整整三支蠟燭時間,待最後一支燒完監測深度,平緩下沉速度符合預期。

    接上一支蠟燭內連續兩次的監測,那個驟起的過程被抓住了。在燃完後半支的時間,深度增速開始變化,能注意到比前半支多了三分之一格的深度。

    兩支蠟燭后,庫普的精神體徹底被拖到了臨界點上,嚴重的褪色感跟克拉夫特深層所見已經接近一致。

    那種慘淡的褪色,從精神體向外蔓延,將整個肉體都包裹其中,並向外圍擴散,與神話中被蛇女目光石化的可憐人相仿,丟失代表現世成分的色彩。

    在下潛達到一定深度后,精神體成為了深層反作用於現世的媒介。精神視野里庫普身周的色彩像沙漏里的沙子流失,落入空洞消失不見,分不清到底是現世還是深層。

    彷彿一枚圖釘把現世和深層兩個圖層暫時地釘到一起,打通兩個層面,發生了小範圍的重疊。

    褪色艱難、緩慢而堅定地進行着,克拉夫特沒有關閉精神感官,而是瞄了一眼蠟燭,這次加速下沉剩不下多少時間了,如果它要有所作為,就是在這會。

    抓起桌上的稜柱,固定到袖子裏。他的記憶力好得很,不至於把幾個小時前的陳諾忘光。如果他要做點什麼,也就是在這會了。

    艱難進展中,褪色程度無徵兆地向前跳躍了一小截,如同力竭者最後一次用力拖曳,這相對整體微不足道的一毫讓精神體真正越過臨界,達到深層水平。

    褪色從精神體綻開,瞬時地包裹了周邊,空間上一致的深層與現世發生混亂的重疊交錯,錯亂扭曲的感覺一閃而逝,似乎是發生了置換。

    兩者顛倒反轉,以精神體為中心,現世的墜入深層,深層的完美替換現世,這一小塊區域被對應的、視覺上完全一致的深層取代。

    沒有精神體作為媒介后,聯繫斷開,褪色部分被現世所同化,填充上飽滿的「色彩」,看似無事發生,除了庫普已經被拖入深層這個事實。

    【精神體為橋樑】

    克拉夫特無暇感慨對進入深層機制的理解加深,他知道,那個等待的機會到了。握緊稜柱,在精神介導下平穩下沉,世界黯淡,氛圍湧來。

    模糊、蠕動的身影,隨着深度上的接近在感應範圍內析出,於深層的水波中上浮,它注意到了在正在穿越層面的不速之客。

    它所處的深度在互相確認那一刻發生變化,卻又戛然而止,不甘地退回深層發出無聲嘶吼。

    嘶吼化作無形無質的波紋樣振動擴散開,橫掃過整個精神視野,像極了克拉夫特在初次接近小稜柱時感受到的深度振蕩,但幅度要小得多。

    深度不受控制地往返振蕩,手上的稜柱在共鳴顫動,色彩無規則的錯亂變化讓思維渾濁、意識波動,險些失去對深度的控制直墜而下。

    猜想是正確的,它的能力在對庫普的拖曳中暫時耗竭,這是所能做出的最後一次被削弱的打擊,暫時無力再從深度層面發起任何影響,轉而從揮舞腕改變空間位置。

    驚險地抗住了振蕩的克拉夫特調整速度,平穩抵達深層時,精神感官傳來龐大軟件在外牆攀爬的訊息,嘈雜嘶吼漸強,刺目的白色光芒穿透窗戶縫隙,照到了還在沉睡的庫普臉上。

    光瘤和聲帶跟隨腕足伸出水面,精神視野里人類的骨骼和肌肉支撐驅動其上行,恍如水中化開的溺亡者屍骸重組而成,要爬回世間。

    它此行的獵物在睡夢中聽到了令人驚恐的聲音,面部表情扭曲,可依舊沒能擺脫照進白光的堅固夢境牢籠。

    情急之下,只能先去點燃火盆,取來火把燃起,握在手中。幾經消耗,精神感官能支撐的時間也已不多,但他也沒有機會先斷開連接等副作用過去了。

    精神感官帶來的穿透性視野救了庫普一命,克拉夫特判斷出離它趕到窗口還有最後幾秒,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邊,抓緊庫普的手臂往房間另一側拖去。

    震耳欲聾的嘶吼在庫普被拖下床時抵達頂峰,所有的腕足都從水中抽出,使用發聲分支附在外牆上參差奏鳴。

    前所未有的聲音,奏響對如此脆弱渺小之物膽敢損傷它軀體的憤怒、怨恨,傳遞出直抵心神的負面情緒。如今僥倖從它手裏逃脫的傢伙,竟然還敢阻止它的獵食,簡直不可理喻。

    可怖的聲音震懾心神,讓久經考驗的克拉夫特都頭暈目眩,也驚醒了被拖動的庫普。

    他睜開眼睛,從大腦給予的荒誕噩夢中醒來,直面另一個更為真實的不醒夢魘。

    窗戶炸裂,蠕動的刺眼光源與層層疊疊的似人非人嘶吼向房間里傾泄,視覺、聽覺被飽和性的刺激充滿,傳來從未體驗過的信息,含有不加掩飾的惡意,意志如巨浪中的破木板被拍打撕碎。

    那是神父、主教之流終其一生也無法想像、無法描述的邪惡,連落入地獄的鐵水、邪靈的爪牙都不能比擬的深沉恐懼。

    真正存在的可怖、褻瀆存在,目睹其身姿便可摧垮人類意志,又怎能倖存並寫入典籍?

    它從窗口擠進房間,砸在地板上,發出粘稠沉重的迴音,像扭動團簇蛆蟲、又像海蛇的細長密集物在光芒里顯現,生長在蠕動、發光巨型腕足上,抓撓虛無以及目睹者的心智。有什麼其他的微弱聲音被再度爆發的嘶吼掩蓋。

    他無力地盲目揮動手足掙扎,像條在砧板上彈跳的鯖魚,本能地想要逃離,混亂意識指使不聽使喚的肌肉把這些指令變成可笑的抽搐。

    但他確實在後退,一個沉穩如鑄鐵的力量抓着他的右手,往遠離恐怖源頭的方向挪移,宛如嘶吼浪潮中堅硬的礁石。

    旁光中,黑色的袖口在不住顫抖,上面傳來的力量不減半分。

    一支燃燒着的火把從身後投出,越過肩膀,飛過床鋪,一頭扎那個不可言述的「東西」上。

    熾熱的火焰綻開,把它變成一個大號火球,燃燒、嘶吼,狂舞的腕足試圖抓取一切能夠的著的東西,將範圍內的木床、椅子都捲入了這場盛大的燃燒。

    他看着那些扭曲、蠕動的東西在火焰里翻卷變形,精神在過量刺激下耗盡,有幸失去了意識,陷入黑暗寧靜的昏迷,不必再經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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