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劉家才走在特區高樓林立的大街上。心中一片灰暗。

他是一周之前到特區的，說實話他理解王秀蘭的選擇，也理解王秀蘭的爹娘。

王秀蘭說就是怕她爹娘不同意，連結婚都不敢通知老家啊！這還是因為他倆的小日子過起來了，他因為評上了全廠生產標兵分了房，全家告別了租住的破爛平房，王秀蘭才敢回家去看看爹娘，接爹娘住住樓房。

可是人家爹娘可不是王秀蘭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肯定是第一件事就想到了幹部和工人之間的巨大天塹。怎麼可能同意他們的婚事呢。王秀蘭是大學生，還是學材料學的大學生，在任何鋼鐵廠都是香餑餑，以後擺明了前途無量，沒看上班才幾天啊，就從分廠調到科技中心了嗎？

而且人家還長的漂亮，一身書卷氣，在廠里都是數得上的，她看上了自己一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大老粗，當時可是全廠的新聞！

總歸還是自己沒能耐。

她走了，就是想離他遠遠的，開始自己應該過的生活。

這些劉家才都懂，甚至都不用去王秀蘭家問，都知道咋回事，儘管王秀蘭和他離婚的時候什麼都沒說，只是哭。

於是自己在忍了一段時間之後，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廠里好不好？好！這可是全國都排得上的大鋼廠。待遇也是剛剛的！可是自己一個小工人，在這樣的大廠里什麼時候才能出頭啊！

他要出人頭地！

該奉獻的，自己都已經奉獻了，多少次在槍林彈雨里死裡逃生，幾次負傷在生死線徘徊，已經夠了！

是為了到自己打算的時候了！

於是他就想到了特區。那是全國發展最快的地方，據說到了那裡，吃得了大苦，就賺得到大錢！

他哪裡知道，人家說的那種吃苦，和他理解的吃苦，是兩個概念！

於是，他在領導不贊同的眼神中，硬著頭皮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也不顧戰友的勸說，就來到了特區！

一下火車，他就知道自己是來對地方了，這裡的人走路都比別的地方快，「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大牌子堂而皇之地掛在市中心。這就是他應該來的地方！

很快他就找到了工作，是一家港資工廠。因為工廠還在建設，他們提前招聘工人進行培訓，劉家才兜里那點錢，就都變成了培訓費，服裝費，報名費，考試費，伙食費。

劉家才雖然沒了錢，但是對未來卻充滿希望，這家工廠給的工資可是鋼廠的八倍！不是翻倍，也不是三倍，而是八倍！

直到有一天劉家才再去港城大公司籌建處租用的寫字樓「培訓」的時候，發現已經人走樓空。急忙和工友一起到處打聽才知道，他們上當了！這種騙局在特區太多太多了。

整幢大樓幾十家公司的工作人員看他們就像看傻子演戲一樣看了倆禮拜，沒一個人提醒他們一句。

劉家才這才知道「商業社會」是什麼意思。

小旅店是住不下去了。好在特區氣溫高，還凍不死他。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住在公園的長椅上。而且住在這裡還有一點好處就是，這裡很多人來野餐。沒開封的麵包，掰了一半的大香腸，經常能撿到。

他和崔二壯就是在這裡認識的，因為他倆算是「鄰居」。

崔二壯沒當過兵，但是他蹲過大牆。

崔二壯從小就力氣大，可是吃得也多。因為餓的實在受不了，在縣上搶了一個工人帶飯帶的饅頭，還揍了人家一頓被勞教了一年。

剛剛包產到戶那幾年，崔二壯還真過了幾年好日子，天天都能吃飽，可是後來他哥崔大壯結婚，尤其是有個兩個雙胞胎侄子之後，事情就起了變化。

雙胞胎一般都是早產，這兩個也不例外。八十年代的農村養活兩個早產兒是多不容易的事情啊!於是他爸媽就在他嫂子的攛掇下讓他出來「闖世界」了。不過到底是親爸親媽，倒是沒讓他自己出來，而是通過人介紹，讓他跟著縣城的包工頭吳老闆出來的，這個吳老闆算起來還是他媽拐著彎的表親！

崔二壯給吳老闆幹了一年。因為當力工是計件工資，他賺了一萬多，但是吳老闆說他太小，怕他有錢學壞。就把錢替他收著了，說等回去過年的時候給他媽。

也行吧！總之是自己的錢。一萬多塊錢，夠自己吃十年飽飯了！崔二壯想到

快過年的時候，吳老闆找他喝了一頓酒，還和他說了明年的打算，明年還帶他出來，還給他漲工資。崔二壯喝酒本來就實在，更何況還是自己的老闆兼長輩呢！

等崔二壯醒了的時候，吳老闆早就沒影了，還把他兜里的僅有的那點錢拿走了，他就是回去找吳老闆要錢都沒錢買車票！不過好在每個月吳老闆給他打的欠條被他藏起來了，還在。

劉家才聽了崔二壯的事兒，嘆了一口氣，唉，這世道啊，好人還能活嗎！

第二天，他們就遇到了真正的壞人。

一群流浪漢把他們圍住了。

一個叫王老大的流浪漢頭頭告訴他們，這是他們的地盤，想在這過夜，一個月得教100塊錢，每人一百！

劉家才和崔二壯本來就一肚子氣，而且一個是戰場下來的，一個天生大力，又在勞動院「深造」過，能慣著他們這毛病？當時就給這夥人一頓臭揍！直到那位王老大掏出一支手槍。

那是一支土造的左輪手槍！

他們兩個再怎麼著也不可能和槍抗衡。於是被打了一頓不說，身上僅有的錢也被搶走了。還警告他們三天內滾出他的地盤。

劉家才沒想到，他滿懷憧憬南下，最後卻連個住在公園長椅上的流浪漢都當不了，難道真的沒有活路了嗎？

崔二壯告訴他，活路還是有的，既然好人當不了，那就當個壞人吧！

第二天劉家才拿出了他偵察兵的本事，悄悄跟住了王老大。

就在王老大哼著小曲從一家不到二十平米的「休閑城」出來的時候，劉家才跟了上去。

當他走進一條小巷，就要走上大路的時候，劉家才悄無聲息地靠上去，用在公園撿的半根一次性方便筷準確插入了王老大的頸動脈。並且拿走了他的槍和錢包。

王家才有了槍和錢，就準備和崔二壯做點正經事。

經過幾天的考察，王家才相中了「大金元」金店。

在王家才看來，這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是先偵察，然後制訂行動計劃，再進行針對性的演練，最後行動。

這一套流程，王家才已經不知道進行了多少遍！

再多一遍又如何？

不同的，只是以前是為國，這次是為己。

這是崔二壯在救護車裡的供述內容的一部分。

柳鵬程知道這些，是因為關彤來看他，告訴他的，關彤說，你總得知道誰打了你兩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