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外,有座苦竹山。
因盛產苦竹而得名。
山上曾有一座寺廟,因年月久遠,名字已不可考,曾經荒廢許久,直至張銘遠出資重建,收養孤兒,這才更名為託孤寺。
說是寺廟,其實已經沒有了多少佛門建築的影子。
這裏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莊園,一座村莊。
收養了足足數百名孤兒乞兒,由當地僧人負責日常照料,後來蘇塵入資又擴建了一番,並專門派來了人手過來,負責照顧和調教。
「按照樓主吩咐,這兩年,屬下從數百名孤兒中,一共挑選出了三十名資質優異的孩子,年齡都在六到九歲之間。不過目前還沒有進行任何特訓,需要等您親自見過之後,再做定奪。」
山道上。
蘇塵一襲黑袍,緩步拾階而上。
在他身後,換上了一身便衣的張銘遠,恭敬地跟隨着,一邊走,一邊介紹著託孤寺的情況。
這一幕,若是讓京城裏的那些達官貴人見了,估計都得驚掉下巴。
堂堂城衛軍指揮使,在帝都也是跺跺腳就能震三震的人物,如今卻在這黑袍老者面前,戰戰兢兢,低眉順眼,神色謙恭無比。
估計就算是面對皇帝,也不過如此姿態了。
「嗯。這件事你做的很好。」
蘇塵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看了他一眼。
張銘遠今年也已經差不多到了知名之年,雖然因為習武,身子骨還算硬朗,但鬢角間也開始留下了歲月的痕迹,再加上近幾年有些養尊處優,此時的他,看上去倒像是個大腹便便的富家翁,少了幾分當年的兇惡煞氣。
「月末的時候,本座會讓人多帶兩顆歸元丹給你。」
有功就賞,有過就罰,這是蘇塵定下的規矩,這些年也一直是這樣。
「多謝樓主!」
張銘遠在聽到歸元丹之後,臉上浮現出喜悅之色。
那歸元丹,是樓主專門用來賜予手下的福利,他和桃紅這樣的高層,每個月都會有定額一枚。
服用后,可以極大增強自身氣血元氣,武者提升實力,常人延年益壽。
雖說張銘遠知道自己資質有限,這輩子可能都沒機會觸碰先天了,但滋補元氣,多活個幾年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由此可見歸元丹的珍貴之處,這是用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很快。
在張銘遠的帶領下,蘇塵來到了託孤寺中,遠遠便看到院子裏,有不少孩童正在那裏玩耍。
另一邊的屋舍中,還隱隱有讀書聲傳來。
這倒是讓蘇塵有些驚訝。
雖說如今大楚經過女帝的一番整治,平民之中讀書之人多了一些,但能讀得起書的,終究還是不多。
張銘遠不但救助了這些孤兒,確保他們衣食無憂,居然還興建了一個小小的私塾,雖然說不能教他們學什麼高深的學問,但起碼可以讓這些孩子都能識字明理。
這一點,着實讓蘇塵有些刮目相看。
「屬下畢竟是士族出身,知道讀書的好處。這些孩子以後長大了,總要有謀生之法,屬下也不可能養他們一輩子。能讀書識字,活下去總要容易些。」
張銘遠笑着說道。
臉上那兇惡的疤痕隨着笑容蠕動着,卻讓人覺得並不是那麼可怕了。
「你這也算是一樁功德了。」
蘇塵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心裏暗暗記住了這件事。
很快,託孤寺的方丈也得到消息,主動前來迎接。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和善的老僧,有些武功底子,但是不強。
蘇塵也沒有在他身上浪費多少時間,很快,便到了後院,見了一下那些挑選出來的孩子。
看上去都很機靈,根骨也算不錯,不過絕大多數,都只能算是中上資質。
這時候,蘇塵忽然發現角落裏的一個孩子,長得黑黑瘦瘦,個頭矮小,但眼睛卻是靈動發亮。
蘇塵暗自運轉法力,發現其身上竟有一抹銀色光輝閃爍,匯聚於胸腹之間,好似一顆幼苗,生根於氣海中。
「這是……靈根?」
蘇塵有些驚訝。
他從青陽子收藏的那些古籍中,見過關於靈根的描述,天地而生的靈慧之根,長於氣海中,可由此洞見不凡,吸取天地靈氣。
這是可以直接修行仙家法門的天賦。
萬中無一。
蘇塵這麼多年來,也還是第一次見到。
「想不到在這託孤寺里,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好苗子,此子擁有靈根,若是好好栽培,未來必然會有大成就。」
蘇塵心中思索著。
一般人,因為天賦所限,就算培養出來,也成就有限,很少能夠突破先天這一關,所以不值得他花費太多心思。
但若是能夠培養出一個修仙者的話,那用處可就太大了。
「周易。」
蘇塵低頭看了一眼名冊,對照上面的畫像,記住了這個名字。
他沒有急着去交流,因為還不清楚此子的來歷過往。
另外,靈根資質罕見少有,如果自己表面得太過關注,也容易引起其他人的警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他只是在這孩子身上留下了一道氣息。
打算等回去之後,用入夢之法探一探再說。
接下來,蘇塵簡單地跟孩子們認識了一下,隨即賜予每人一顆氣血丹,讓他們知道是在為誰效力即可。
緊接着,又將幾門基礎功法交給老方丈,讓他督促這些孩子們先修鍊,打基礎。
等到了合適的時候,他會再來考察。
做完這些之後,蘇塵便帶着張銘遠下了山,啟程返回帝都。
半路的時候,蘇塵讓張銘遠先行一步,回去青衣樓去等他。
自己則是買了些香火紙錢,又去了五里橋一趟。
儘管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蘇塵有空的時候,還是會去祭拜一下李公公。
臨走的時候,他又去李家看了看。
老太太在三年前已經去世了,壽終正寢,走得很安詳。
而當初那個在門前磕頭的小女娃,如今也長成了大姑娘,靠着編織草鞋為生,去年攢了點錢,和鄰村一個鐵匠成了親,如今還住在李家老宅。
蘇塵遠遠看到重新修葺一新的院落,聽到院子裏傳來的歡聲笑語,知道李公公的後人過得還算幸福,便也徹底放心了。
順手將一包碎銀子丟入院中,隨即飛身離去。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不會再來這裏。
……
「台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台上人唱着,心碎離別歌……」
哼唱着故鄉小曲,蘇塵緩步入城。
他沒有施展輕功,衣服也換成了尋常人家的布衣,就如一個普通老者,在街上走過,看着路邊煙火,聽着人聲鼎沸。
帝都依舊繁華如昔。
只是很多地方都已物是人非。
街道邊的許多店鋪換了招牌,原來賣豆花的老闆娘如今已經開了一家豆花店,不用在街上日晒雨淋了,身邊還多了一個粉都都的小外孫……
時間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它會無情地帶走一切,但也會帶來更多的新的事物。
不知不覺間。
已然到了青衣樓門前。
但不知為何,往日熱鬧非凡的青衣樓,今日居然大門緊閉,門前還有幾個城衛軍的士兵把守着,聽來往看熱鬧的行人滴咕,好像是說出了人命。
「莫不是有人在青衣樓鬧事?」
蘇塵有些納悶,順勢進入到旁邊的巷子裏,披上黑袍,縱身一躍,便已無聲無息地來到了樓中。
叮鈴鈴——
頂樓密室外的銅鈴響起。
正在樓下忙活着的掌柜桃紅和張銘遠,聽到鈴聲,當即臉色微變,連忙起身,朝着樓上趕來。
很快,門口傳來敲門聲。
蘇塵開口示意二人入內。
「拜見樓主!」
兩人躬身行禮。
蘇塵擺擺手,示意他們起身,隨即這才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事情牽扯到了一位朝廷官員……」
張銘遠搖了搖頭,隨即用手肘撞了下旁邊的桃紅,示意讓她來說。
桃紅也只好上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青衣樓之前有一個花魁,名叫香蓮,生得貌美,又頗有才學,人氣很高。
當時不少達官貴人來此,願意為她一擲千金。
誰知道,這香蓮卻是性子高傲得很,看不上那些俗人,青衣樓也不是尋常勾欄,對姑娘們很是寬容,所以並未過分逼迫。
但沒想到,這妮子不知為何鬼迷了心竅,居然暗中和一個窮書生勾搭在了一起。
不但為他推了很多生意,還主動出資助學,幫那書生參加科考,求取功名。
那書生原本碌碌,忽然像是開了竅似的,於去年高中了探花,還在帝都翰林院謀了個參事的職位,也算升是功成名就了。
故事到這裏,理想的劇本應該是:書生不忘本,為香蓮贖身,不顧其他人的指指點點,明媒正娶,從此兩人過上幸福的生活……
但事實上,就連小說都不會寫出這樣皆大歡喜的劇本。
蘇塵幾乎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不外乎便是書生功成名就之後,越發看不上出身卑賤的香蓮,這時候又湊巧被一位貴人的女兒看上,要招他做乘龍快婿,面對着一飛衝天的機會近在眼前,誰不動心?
事實也正和蘇塵預料的一樣。
那書生變心,不但要跟香蓮斷絕關係,還出言侮辱,香蓮受不了這個刺激,於是在樓中懸樑自盡了。
出了人命,這種事其實可大可小。
以張銘遠的手段和身份,要壓下去也不是不行,但香蓮的遭遇,讓樓中其他姐妹很是不忿,都不忍看她就這麼委屈死去,所以懇請桃紅替她們做主,給香蓮討回一個公道。
若是尋常人,這事倒也好辦,張銘遠直接帶人抓了就是。
畢竟也是自己樓里的姑娘,咋能讓外人欺負?
可偏偏事情涉及到朝廷命官,張銘遠也不敢亂來。
只能先按照程序走,打算之後再另想辦法。
「樓主,這種小事,不敢勞煩您操心。放心,屬下一定會處理妥當,不會耽誤樓中生意的。」
張銘遠知道樓主事務繁多,自是不敢讓他為這種小事操心,所以連忙表態。
蘇塵卻是擺了擺手,扭頭望向桃紅,問道:「你剛才說,那個書生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叫陳世卿,帝都本地人氏,年紀也不小了,三十多歲……」
陳世卿?
蘇塵回味着這個名字,總覺得似乎有些耳熟。
事實上,他對那位花魁的遭遇,雖然同情,但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實在不該親自過問。
只是在聽到那個書生名字的時候,覺得有點熟悉。
他可是能夠過目不忘的,不會無端端覺得熟悉,這個名字,他一定是聽過,或者見過。
「等等。我記起來了,那本《鬼狐傳》的封面上,署名之處,便是這三個字!」
蘇塵勐然眼前一亮。
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衣衫破爛的落魄書生形象,正是十年前,賣給他《鬼狐傳》的那個瘋秀才!
那傢伙,居然能考中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