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尾的雨，八月初的雷。

  七月的尾子上，大雨一連下了三天，還有一天就到了八月了。但是雷聲轟隆的，將外面還在洗茶杯的周卉嚇得躲進了大堂里。

  等雷聲漸漸的小了，雨就只是輕輕柔柔的落了下來，一點都不負七月的那種狂暴和喧囂了，甚至輕柔的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十月的絲雨如愁。

  這其實就是種錯覺。

  因為穿著短體恤坐在五樓的亭子裡，一杯熱茶放涼了才喝，這就表明了現在還是夏天的星沙市，只不過因為下雨，讓天氣變得涼爽了一些。

  坐在頂層露台的亭子裡，可以遠眺，可以俯瞰，還可以躲雨喝茶。還可以看露台上的假山花圃，還可以在亭子裡慢條斯理的下一盤棋。

  只不過下棋的對手太臭了，以至於下不過就耍賴，還不認輸，更狡辯說自己要是下完整的話，可能會贏。

  這麼不要臉的強詞奪理的人，一般都是藝廚的惡客。

  當惡客自然是有惡客的好處。起碼人家不敢招惹，即便是招惹也不敢往死里得罪啊，即便是得罪了，還得最後服個小，好酒好菜的招待著，然後送出去。

  當然如果惡客能夠付一大筆錢包下了這個場子，那麼榮羽覺得惡客不惡客的也就無所謂了。讓整個藝廚為他一個人服務都行。包括自己。

  你就是干成了廚神，也是一服務行業。

  「我看你下棋，心神不定，怎麼著啊？」榮羽不管張德勝耍賴，慢條斯理的將棋盤收拾好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即便是茶水冷了，喝起來也有冷的味道，一線涼涼的水從喉嚨里滑下去，然後將渾身的毛孔都熨服帖了，雨後的那點兒浮塵燥熱就沒有了影兒。

  「生意場上有事？」

  榮羽難得主動的問了一下他生意場上的事情。

  「能有什麼事！」張德勝呵呵一笑，「我這樣的人，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早就將勝勝負負看的很澹了。」

  「也是啊，人生常態，沒有人能一直贏。」榮羽哈哈一笑，「此一時，彼一時，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如此而已啊。」

  「前半句我懂，後半句是什麼意思？」張德勝問。

  「這個啊，就是道盡歷史的智者言啊。也就是說，不管歷史如何演變，到了一定的時候，就必定還有興旺的大治之世。你看啊，這歷史中王朝的興衰，不就是如此嗎？起起落落的。這是規律，放在生意上，也有一定的道理。」

  「還有這種說法，嘿嘿！」張德勝笑道。

  榮羽接著說道：「雖然你不說，但是我卻能感受到，你還是生意場上的事情放不下，走不順，所以才會到我這裡來。此其一也。」

  張德勝哈哈大笑：「知我者，榮羽也！那其二呢？」

  「其二就是莫過一個馬字。」榮羽看了看張德勝，忍不住笑，「老張啊，你什麼時候不用考慮任何的關係，能夠來我這裡，就純粹的為了喝一頓酒，吐幾句槽，那你就真的是活的豁達了。」

  「嘿嘿，還真是。所以我就知道你是最懂我的。」張德勝拍著桌子，笑得很開心，「其實我能找得到信任的朋友不多啊，別看我和老何關係還不錯，但是終究是交不到心的！」

  「在我面前編排他，不合適。」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我說給你聽，就知道你不會將這些話過嘴的。」張德勝喝一口茶水，指了指榮羽，「信任，信任才是朋友的相處之道。」

  「生意人的嘴，果然……」榮羽搖頭而笑，「姓馬的是你推薦的吧？」

  「不是，是老何推薦的。」張德勝一口否認。

  榮羽說道：「我又沒說要怎樣。一個大客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就是我推薦的！」張德勝馬上就改口，然後嘆口氣說道，「生意不好做啊，你別看老何、老關這兩人相處的很好，但是他們倆代表不了京城的那個圈子。所以我還有點兒後悔了，寧願在湘南稱王稱霸，也不想去經常當個土鱉。」

  「土鱉？」榮羽忍不住笑的看著他，「你不應該早就有這種自覺嗎？」

  「嗨，說什麼都晚了，已經一腳踏進去了，還能怎樣啊？」張德勝愁眉苦臉的說道，「要不你也去京城，咱倆還有個照應。」

  「我就知道你……」榮羽也指了指他，「看你說著愁眉苦臉的話，但是眉眼兒卻笑得都眯起來了，這叫什麼？」

  「哈哈，被你看穿了啊！說出來多沒意思啊！」張德勝居然還很得意的在笑。

  「老馬本身的生意不大，但是地位很超然。」張德勝接著又說道，「整個京城圈裡的人都賣老馬的面子，說到底，他本身生意不大，但是人家不缺錢，而且還能通過各種關係找來錢和關係，這就很厲害了，所以他的生意無所謂，收入主要靠佣金！」

  「掮客？」榮羽問。

  「是啊，大家都明白這個意思。但是這人就是很厲害，在京城辦不成的事兒找他，多半能成事，借不了的錢，找他，多半能借到。關係網厲害啊，生平僅見！」

  連張德勝都感慨的這種掮客確實是很牛了。難怪能夠混進圈子裡，而且地位還比較超然。自然有他混飯吃的本事了。

  「真是你撮合來的？」

  「嘿嘿，也不算是，上次我生日，借著生日的由頭在圈子裡請了幾個人一起。這人啥都能聊，也不知道怎麼就聊到了吃。這幫子京城人對吃講究的很，所以老關就說起了你。然後老何也推崇備至，勾起了這人的興趣。然後我就說了你這邊的情況。」

  「原來如此！」榮羽點點頭，「來就來吧，不差他一個。」

  「你倒是心態好，一般人都想趁著過來，巴結討好，就你能這態度，我都不得不服你！」張德勝很是感慨，「當初混進那個圈子了，還以為自己真的多牛，但是現在看起來，進了那個圈子，也成不了核心的人物。就是個邊緣人。」

  「你最近遇到的事情與這人有關？」

  「是啊！到時候我和老何一起過來！」張德勝說道。

  「老何是想看兒子把！」榮羽輕笑一聲，「現在來看兒子可能還早了點，說不定何銘還真的有點兒逆反。」

  「算了不說他們了，在家裡也和那些小崽子們說不上，就只能來你這裡吐槽吐槽。心情到底會好一些。」張德勝嘿嘿的笑兩聲。

  但是也只是笑了兩聲就臉上沒什麼笑容了，看得出，心情不是很好。

  榮羽端起茶杯，像是端著酒一樣的舉著對著張德勝示意了一下，說道：「給你整兩道菜吧，咱倆今天喝一個。要不要雷霄來陪你？」

  「不了，他見我不自在，我見他就喜歡教訓，所以咱爺倆還是暫時不見的好。」張德勝說道，「等過兩年，我帶他走。」

  「還要過兩年啊！」榮羽就笑，「我還以為明年你就會帶他走呢！」

  「急不得啊，京城那邊還沒有穩定下來。」張德勝長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那邊未來會是一個什麼局面。」

  「好了，去廚房了。等著啊！」

  榮羽喝了一大口冷了的茶，不是為了品茶，而是為了解渴。然後端著自己的茶杯子下樓去了。

  「就在這裡吃啊！」張德勝趕緊對著榮羽補充了一句。

  榮羽頭也不回，揮了揮手，從小道下樓去了。

  「就在這裡吃！」張德勝又喊了一句。

  張德勝是個狡黠的老頭，利字當先。做任何事情，都會首先考慮利的問題，這是商人的思維。但是作為一個利字當先的商人，註定了沒有可以值得掏心掏肺的真心朋友。這也是一定的。

  不管你當面說的多麼動聽，背後一定不會當真。

  這也是商人的利益思維帶來的。

  但是在榮羽這裡，他很享受這種可以隨意瞎吉爾說話的暢快感覺。仿佛這裡就成了一個港灣一樣，還能時不時的給自己一些幫助。

  哼著曲子，一邊喝茶，甚至還點了一根煙。看雨絲如愁，看樹葉新綠。

  等了一會兒，榮羽上來了。

  跟著榮羽上來的還有周卉。周卉這姑娘挺逗張德勝喜歡的，就是喜歡她那個慌慌張張的性子，既熱心又慌張的樣子，讓他曾經是很開心的。

  一共四道菜，三菜一湯的標準。

  菜擺放好了之後，周卉趕緊的行了一個禮，要下去。

  「哎喲喂，你慢點，晃頭熘耳的，這小路不好走，別摔倒了！」張德勝等她轉身的時候，提醒了一句，沒想到周卉走得更快了。

  還真的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引得張德勝哈哈大笑。

  榮羽沒好氣的對著他說道：「你這欺負小姑娘算什麼？」

  「她是小姑娘？哈哈……你這判斷小姑娘的標準得多低啊！」張德勝大笑，然後眼睛一掃今天的幾個菜，搖頭嘆氣，「你看看，我包場子，給了那麼多錢，你就給我吃這個？太小氣了一點吧？」

  「藿葉魚！」榮羽指著一道菜說道，「當年蘇東坡的好友詹范見東坡人生不得已，哪怕是身處低谷，但是依舊高規格的接待他，這道菜就是當時的名菜。這叫『相逢方一笑，落地成兄弟』，你吃還是不吃？」

  張德勝瞪著他：「你這是說我要是不滿意，我們倆兄弟都沒得做了？」

  「反正你吃不吃吧！」

  「吃，肯定吃，吃死算了！」張德勝氣沖沖的夾了一快子，放進嘴裡，頓時就眉開眼笑，再吃一快子，又哈哈大笑。

  「果然是相逢方一笑，這菜，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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