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爾重新看向手中的妖精，又看了一眼蹣跚的瓦倫汀，繼續問：「那為什麼剛才凈化妖精的時候瓦倫汀的污染會加重？」

「妖精和繼承者之間的聯繫是很微妙的東西，它永遠不會被完全斬斷。」燈火答道，「繼承者體內有傳承，而傳承由光明妖精承載，你覺得他們會被完全分開嗎？剛才他沒有使用傳承級的力量，大概也是因為和妖精的大部分力量聯繫被斬斷了，所以才只能使用傳承的性質而已。」

「這個驚人的以太量又是怎麼回事？」加爾有點吃不消地再次開了一瓶藥水，他摸了摸身上還剩兩瓶，如果這隻妖精再不從污染裡面脫離出來，大概他就真的要被吸幹了。

「這就是別的傳承和你的不同了，」燈火有點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因為『吟遊詩人』的大部分力量都逸散了，所以它帶來的以太量也很少，當然這裡面的以太會隨著你累積新的詩魔法變多，但是和那些一代代傳承了幾千上萬年的傳承還是不能比的。」

「也就是說，你終於承認你很弱咯。」小男孩斜睨著眼看自己的妖精，口氣中滿是揶揄。

燈火一時氣結，最後乾脆在加爾耳緣上狠狠啃了一口。

另一邊，塔爾林斯和瓦倫汀站在邪樹之珠之下相互對峙，塔爾林斯平靜地看著這個全身是傷的男人，沒有再將他壓制在地，只是淡淡地發問。

「你想做什麼？」

「我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折磨了我三十七年。」瓦倫汀眯著眼睛，他的聲音很好聽，是充滿磁性又溫柔如水的男低音，現在說起話來如蜜糖如夢囈，是讓男人也會忍不住心動的聲音。

「三十七年啊，我藏在世界的陰暗面，活了三十七年，卻沒有想過，原來梅薇絲身上無法凈化的污染，竟然可以用這種方式凈化……是啊，哪個守護者會對我這樣一個被污染者伸出援手呢？哪個妖精會冒著被污染的危險去拯救另一個妖精呢？又有哪位大法師看到我的第一眼，不是立刻將我殺死，而是設法幫我去除污染呢？」

瓦倫汀一直在笑，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他離邪樹之珠也越來越近，甚至想要觸碰它那樣伸出手去，「就是它，讓我們這麼多年不能像個正常的人一樣生活在陽光下，讓我做了那麼多……不想做的事情……」

「不要再接近它了。」塔爾林斯出言阻止，「你仍然是被污染者，你做的一切也不能因為你和你的妖精被污染就一筆勾銷，你需要得到相應的審判，這些應當交給母神教會處理，我也會對你施行邪樹之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力量了。」

瓦倫汀卻像沒聽到那樣，他蹣跚著帶著血向邪樹之珠走去，猩紅的雙眼著迷地看著那之上盤旋的龍影，那龍似乎也看到了他，發出悠長的龍吼，張開噬人的大口似乎要將他囫圇吞下去，但它只是個以太形成的虛影，並沒有什麼實質性干涉物質世界的能力，倒是崔華斯讓地上簌地長出一叢灌木來，有點發抖地阻止他：「不，不行，大，大師說了，你，你不能，再，再接近了。」

「這是那頭邪龍的心核碎片，三十七年了，我又見到了他，你看，他也記得我。」瓦倫汀笑起來，笑容悲涼又猙獰，映在鮮血中更令人悚然，「我就知道，那時候我們根本沒能殺死他，黃金級別的冒險者又如何，能屠龍的英雄又如何，人是戰勝不了神的，就算只是他們的毫末力量，我們也無能為力，就像這頭邪龍，他只是受到了那位真神的些微影響，

卻仍然能在梅薇絲身上活到今天……」

塔爾林斯聽到瓦倫汀的話臉色陡變，伸手將次級治癒術施放在他身上，「你不要說了，這些話你需要跟母神教會和研究者們說，而不是在這裡和我多話，你是前守護者，靈魂應該有足夠的強度去撐過污染凈化，我現在就為你施放邪樹之珠。」

透明的白色火焰在瓦倫汀身上燃燒起來，一絲絲的猩紅色彩從他身體里被抽取出來，漸漸染紅透明的火焰，塔爾林斯卻還絲毫不敢放鬆精神，他緊緊盯著瓦倫汀的一舉一動，看著他繞過那叢灌木，繼續朝那枚巨大的邪樹之珠走去。

一道以太之牆把瓦倫汀和邪龍的影子攔在兩側，塔爾林斯又試圖用禁錮之牆構成的以太監牢控制住那個巨大的珠子，卻一直沒能成功，那邪樹之珠上散發出的龍威幾十年還未散盡，以太根本無法在它周圍凝結成形，就連一開始用來隔離瓦倫汀的那堵牆也開始從上端發生以太擾動，開始緩緩逸散。

瓦倫汀無法再向前走去，只是痴痴地看著那龍影，連身上燃燒著猩紅火焰，靈魂被生生撕裂的痛苦都被他拋在了腦後，他笑著笑著渾濁的眼淚就從猩紅的眼中流了出來，這個中年人忽然一拳捶在那面無形的牆上，用盡全身的力氣怒吼起來。

「龍啊！你不是想殺了我嗎！你想了三十七年！三十七年前你就想佔據我的身體，但梅薇絲阻止了你，她將你困在自己體內三十七年，今天她終於解脫了！」

「你來啊，我現在就站在這裡，當年和你戰鬥的戰士里的最後一人，就在這裡！這麼多年過去了，看看這次到底是我死，還是你徹底被消滅！」

龍影似乎終於認出了這個曾經擊敗他的小小人類，它發出憤怒的咆哮，竟然從那枚邪樹之珠上脫離下來，裹挾著大量的污染一頭撞在了那面以太之牆上，已經變得脆弱的牆壁瞬間被它攜帶的混亂概念沖碎，塔爾林斯被忽然的以太爆炸造成的衝擊吹飛數十尺遠，他將自己固定在地上之後又抬頭，想要阻止龍影攻擊瓦倫汀，卻已經遲了。

瓦倫汀大笑著迎了上去，伸手觸碰到那巨大的邪樹之珠。

「好啊！就讓我把你所有的力量都吃下去吧，然後——這些孩子們，這些人們！會殺死你，和我一起！」

狂笑聲中瓦倫汀被龍影穿透，未定型的邪樹之珠隨著龍影湧入他的身體，一瞬間他的身形暴漲，整個人在骨骼的爆響中膨脹起來，在妖精身上出現過的利爪與骨尾同樣在他身上顯現，猩紅的鱗片割破他的身體一枚枚出現，很快和鮮血一起覆蓋了他的身體、他的手臂，一直生長到他的臉上，而他的臉也開始接近龍類的形態，顴骨突出，口部延長，兩支猩紅的龍角刺破他的皮膚從頭部兩側生長出來，他身後，一雙巨大的龍翼緩緩舒展開來，他身上的傷口被新生的血肉填滿，加爾的短劍竟被那些肌肉組織頂了出來，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瓦倫汀拖著仍然在生長的龐大身體艱難地轉身，他已經幾乎是一條龍了，唯有那雙猩紅的眼珠里還有一絲屬於人類的靈魂存在。他微微低頭，朝小小的守護者投去了最後一眼。

他的聲音中帶笑，好聽的男低音如龍吼般響徹整座城市。

「也該了結了，殺死我吧，孩子。」

＊＊＊

葉城東方城郊，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正在進行中。

「洛薩！你那邊如何！」

十數枚金色的魔法箭矢從譚娜塔克手中的長弓上飛散而出，盛大的光芒中幾頭被污染的魔獸炸成血色的煙花，它們在被污染源催動著攻擊這兩個危險的敵人之前，就已經從本能那裡收到了來自血脈中的恐懼，這是他們絕對無法匹敵的存在，它們想要轉身逃走，無數刀光卻在它們身後等待著，將這些變異的獸類切碎成微微彈動的肉塊。

烏爾洛薩甩盡刀上的污血，揚起頭看向城北的猩紅濃雲，眉頭越皺越緊，「沒有問題，但它們太多了，我們遇到那些人的截擊之後到現在，時間上應該已經遲了很久，雖然他們傷成那樣子應該追不上來了，但希雅和加爾那邊一定已經陷入了苦戰。」

譚娜塔克再次從空中擊落幾隻鳥類魔獸，與烏爾洛薩背靠背警戒，「我們原本就是來援助他們的，就算是塔爾林斯，掉落九環之後也不一定能敵得過污染守護者，現在已經遲了太多，現在就先撤退，進城找到他們再說。」

「你說得對，這些魔獸已經被殺出了怯意，要撤退就只能趁現在。」烏爾洛薩目測了一下城門的方位，再次殺開一條血路，「從這邊走！」

兩人很快甩掉了所剩不多的魔獸，城門從樹木的掩映中漸漸出現，夫妻二人發現大門緊閉的同時有些驚訝，但隨即又心中瞭然，他們一前一後直接踏著腳下生長出的魔紋豎直著朝城牆上攀去，不一時便翻過了高聳的城牆，從城邊的樓房頂上掠過城市，向城北濃雲聚集的地方趕去。

烏爾洛薩跟在譚娜塔克身後，金色的瞳孔中映出城北的景象，「怎麼樣譚妮，能看得到以太反應嗎？」

「有很強大的污染反應，應該是那個污染守護者。」譚娜塔克聲音冷峻，速度一提再提，房頂的瓦片在她腳下發出輕微的碎裂聲，「我似乎能聽到龍的聲音，如果出現了龍族，絕不是現在的他們能夠匹敵的，就算多了我們兩個在那裡也很難徹底擊敗龍族。」

說話間短短數十里的距離被他們甩在身後，被冰雪凍結的城門出現在他們面前，兩人再次躍上城門，城外的景象卻像把冰冷的刀，直接扎入了譚娜塔克的心臟。

小小的金髮的精靈站在那頭猩紅巨龍的腳下，它朝他低頭，龍吼響徹森林上空，那孩子試圖將手中的武器刺入它的心臟，卻無法突破那層柔軟又堅硬的鱗甲，龍被激怒了，抬起巨大的前爪，尖利的龍爪劃破空氣，眼看加爾就要被龍的利爪刺穿。

「我不許你……」

她從城上一躍而下，速度快得突破了音障，那雙腳帶著巨大的衝擊踢在了龍爪上，硬生生將龍的前肢踢得移了位，沉重地落在小少年另一邊的森林中。

加爾只覺得眼前一陣煙塵掠過，在他還什麼都看不清的時候就落入了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他被抱著躍出數十尺才被放在地上，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母親那雙翠綠的帶淚的眼睛。

「媽……」他才剛剛反應過來自己死裡逃生，愣愣的叫了一聲。

譚娜塔克摸了摸他的頭，轉身和龍對峙，那龍猩紅的雙眼裡最後的一絲人性也不見了。母親將孩子護在身後，長弓擎在手中，金色的箭矢對準龍的左眼，以人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射出，龍發出痛苦的吼叫，它的眼睛被這一箭射穿了，猩紅的龍血從那傷口裡噴涌而出。

「我不許你……動我兒子……」

譚娜塔克重新拉開弓，充滿魔力的箭對準了龍的另一隻眼睛。

「……一根毫毛！」

第二根箭射出，這次龍提前閉上了眼睛，箭在它的眼皮上炸裂開來，龍鱗上綻放出細密的裂紋，接著化作粉末，血液將本就猩紅的眼球染得更紅，憤怒的巨龍抬起前肢試圖將面前這小小的敵人撕碎，它的肢體卻撞上了另一個敵人的攻擊，它的龍鱗在織作細密刀網的刀光中紛紛剝落，刀光切入它的肌肉，切入它的骨骼，硬生生在它的前肢上穿透了一個大洞。

龍在痛苦中狂吼，甩動前肢，試圖將那跗骨之蛆般的敵人清除掉，它如願以償了，一道猩紅的身影離開它的傷口，接著那血淋淋的大洞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龍失去了平衡向右前方倒去，它的前肢被生生炸斷了。

「所有人瞄準它的左後方攻擊！」一身龍血的烏爾洛薩站在龍角上大吼，伸手在龍的另一隻眼睛上切了個十字，將它的右眼也廢了，「它現在瞎了，那裡沒有腿，是很好的突破點！小心它的吐息！」

「他們來了！」希雅首先發出了歡呼，接著是薩爾和希維林格，瘋長的荊棘攀爬上巨龍的身體，它們的刺扎入鱗片之間的血肉，崔華斯一言不發，只是雙眼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