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復期的早晨，從繞着鎮子慢跑一圈開始。

天開始慢慢變涼了，樹的葉子也在紛紛掉落，小男孩就踩在這些落葉上，以自己不感覺到累的速度奔跑着。

前一天加爾去寧戈安娜爾家裏練琴的時候，她帶來了白銀風笛的回信，紅焰巨錘的匠人們已經重新開始研究擴大小鍵琴音域的方法，他的小鍵琴也在製作中，只是這種比較精密的樂器需要的時間比較長，加爾需要再等上一段時間。

他並不着急，雖然現在他滿心都想着看到「大鍵琴幽靈」所說的鋼琴是什麼模樣，但他也知道改進一樣樂器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的事情，更何況是大鍵琴和小鍵琴這種已經相當成熟的樂器。他在鎮外的湖邊停下練聲，稚嫩的嗓音驚飛了湖面上的水鳥，這是寧戈安娜爾新給他增加的課程，每天需要練聲一小時，說是這樣才能保證他的音準不變，對他對於樂器音程的理解也有好處。

知道寧戈從來沒有那麼多心眼的加爾也自然是從善如流，按照她說的方式每天早上在這人跡罕至的湖邊練聲，一邊回憶寧戈的指導，一邊感悟音律和數字的融合。

按照寧戈的說法，作曲是一門精確的科學，它代表了世界及其數理的和諧，當一首樂曲是「正確的」之後，它才能映射出美的光輝。想要作曲，首先要理解音律中的數字之美，之後才能作出擁有正確性的樂曲。

從這點上來說，他確實離作曲這件事還遠得很。

心中隨意流淌出的旋律是不能被稱為作曲的，那只是最低級的流浪樂手唱出的小調，這是音樂界的共識。

「真的是這樣嗎，燈火？」練聲完畢的小少年在湖邊伸著懶腰，用腳撥著水花玩，一邊不回頭地問待在他身邊的妖精，「從內心流淌出來的旋律真的不能被稱為作曲嗎？」

「作曲這件事，本來就是人規定的。」燈火不置可否，「如果你覺得那算作曲，那麼就去說服其他人，如果你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就按照別人的說法來學習吧。」

「今天要去和團長說成立音樂隊的事情。」加爾感受着水流從腳趾之間劃過，「由我去說真的會順利嗎？會不會被團長直接拒絕？」

燈火聳聳肩：「那就要看你的能力了，你到底有沒有那個口才說服菲斯德成立那個你這兩天心心念念的音樂隊，這也是對你的考驗之一吧。」

「你這段時間教了我不少古老的吟遊詩人法術，我覺得從實力上來說，他不應該拒絕一支擁有強大團體力量的軍隊。」小少年重新開始熱身，但腳還是泡在冰冰涼涼的水裏，「團長也不是傻子，我覺得他能夠看到吟遊詩人軍隊的未來，並不比現有的那些軍隊差勁。」

燈火教授他的魔法都有同樣的基礎原理，通過旋律和歌詞從世界的循環中借用各種屬性的以太，構成各種不同的形態，從威力和效果而言，並不比現在緋色走廊主要的魔法部隊——德魯伊部隊弱多少，唯一的問題就是施法時間過長，如果是加爾固然可以藉助自己有如神助的天分縮短吟唱的時間，但對於一般的吟遊詩人而言，他們需要的練習時間可不是一天兩天。

「有沒有什麼辦法縮短吟唱的過程呢？」加爾喃喃自語，「剪除不必要的旋律和歌詞，哪怕前後不太匹配也可以，盡量縮短吟唱才是現在最需要完成的改進。」

燈火哼了一聲：「如果那樣，吟遊詩人法術的藝術價值就會大打折扣，把那麼多人努力才創造出的魔法改成四不像的樣子，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但如果團長覺得不需要藝術價值呢？」加爾擦乾淨腳穿上鞋子，在地上磕了磕鞋裏的沙子，「軍隊首先需要的是戰鬥力，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堅持的嗎？」

「你想要創立音樂隊主要是想幹什麼？」燈火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是為了給緋色走廊的戰鬥力錦上添花嗎？」

「我是想要讓戰友們從繁重的日常訓練里脫離出來一下，有個休息和放鬆的地方。」加爾摸了摸被戳的地方，「而且我也能順理成章的在那裏進修音樂和作曲，還能把老師的能力活用到部隊巡演的舞台上。」

燈火又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對啊，那你為什麼又在糾結吟遊詩人魔法的速度問題？本身這就是一支大部分時間都在後方支援前方的部隊，吟唱速度用得着那麼快嗎？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加爾轉念一想似乎確實是燈火說的那樣，他試圖把一切做到完美，結果就是沒能發揮出整件事最大的優勢，幸好是在去和菲斯德林格交涉之前發現了這一點，否則就只能帶着滿心的遺憾回家復盤了。

很快結束了晨練的小男孩回到家裏，換上被譚娜塔克仔細熨帖整齊的軍裝，準備等下就出發去和自己的頂頭上司提出建設魔法音樂隊的事情。他也很清楚這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就算他說服了菲斯德，也要一層層去打通關係，最壞的情況下，這件事可能還會被捅到長老會那裏去最終解決。

「如果他們踢皮球怎麼辦呢？」加爾又對着燈火提出自己的疑問，「不是說這些人最擅長的就是把自己不想接手的事情扔到另一個部門去，然後再接着扔到下一個部門去，遇見這種情況我又怎麼辦啊？」

「那就不要讓他們有機會踢皮球，一旦看出他們有這種意思就要及時阻止。」燈火思考了一下，「但我覺得菲斯德不像那種喜歡踢皮球的人，他更喜歡把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裏，好像這樣才能給他帶來安全感一樣。」

加爾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現在這種情況，只能寄希望於團長真的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了。」

太陽轉到北邊的時候，加爾已經帶着自己撰寫好的意見稿站在了菲斯德的辦公室門口，半個多月沒來到軍營，這裏並沒有多大變化，就連站在門口的卡琳娜都還是那一副面若冰霜的模樣，只不過見到加爾以後這層冰霜凍得更濃了。

「團長在忙。」她乾巴巴地說。

「嗯，我預約過了，他應該能騰出時間來。」加爾同樣乾巴巴地回應。

房間里傳來菲斯德的聲音：「卡琳娜，放他進來。」

卡琳娜一萬個不願意地打開大門，帶刺的目光刺得加爾背後發涼，直到大門在他背後關上才好了一點。他抬頭看着埋在文件堆里的菲斯德，後者還是帶着那一臉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對着沙發抬抬下巴：「坐吧，身體怎麼樣了？」

「托您的福，已經好很多了。」加爾規規矩矩坐好，「和之前的預約說的一樣，我想和團長討論一下成立緋色走廊魔法音樂隊的事情。」

「怎麼突然想起這個的？也和你的傳承有關嗎？」菲斯德手上不停，一邊寫着什麼一邊問道，「聽說你把寧戈變成追隨者了，這事情你可沒跟我討論過。」

「那是，呃，那是特殊情況所迫……」加爾撓撓臉，「總之那是寧戈老師自己同意過的，所以不存在我強迫老師的事情，嗯，就是這樣。」

「音樂隊又是什麼想法？」菲斯德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羽毛筆，「我不覺得這種隊伍對於一支軍隊而言是個必要的東西，除非你能拿出和豢養一支這樣的軍隊所付出的相對等的好處來。」

「這是我的意見稿，團長請過目。」加爾規規矩矩地雙手把一疊寫滿字的東國紙遞了過去，「以我這段時間在軍隊的體驗，我覺得戰友們急需要一種可以放鬆精神的娛樂，並且能和普通人一起欣賞的音樂會極大的提升我們部隊的評價。您知道現在外界對我們的評價是什麼嗎？他們認為我們在凜冬之戰中得到了太多的好處，已經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勢力，如果某一天城鎮和我們站在了對立面上，我們就會毫無猶豫地出手鎮壓他們。」

「無稽之談。」菲斯德放下筆看着加爾提交的意見稿，臉上的笑容消退了些許，「我們緋色走廊一向以自然的調和平衡為唯一的準則，如果誰站在了自然的對立面上，我們當然會把他們毫不猶豫地鎮壓，這和我們的勢力大小有什麼關係？」

「我們自然知道他們說的簡直就是笑話，但三人成虎，說的人多了我們的風評自然會降低，而這是我不想看到的。」加爾嗓子有點發緊，「我們的戰士為了守護自然，守護長老林，守護卡拉諾爾每天都在刻苦訓練，這是我親眼所見，我不想讓大家的努力被一些人的閑話抹煞，更不想讓緋色走廊的評價變成他們嘴裏的那種無稽之談。」

「所以你想出的應對方法，就是這個音樂隊？」菲斯德的閱讀速度很快，厚厚一疊東國紙很快就被他翻過了大半，「你說你沒有私心，我是不相信的。你說實話，我不訓你，你是不是想在音樂隊里培養自己的追隨者？」

「我不能說我沒有這個想法，但成為追隨者是要雙方同意才能形成的關係。」加爾坦然，「所以就算我想在音樂隊里培養追隨者，也要在這上面傾盡心血才行，否則誰會成為我這樣一個小孩子的追隨者呢？」

菲斯德繼續翻閱著加爾的意見稿：「你的想法很好，但音樂教官怎麼辦？寧戈一個人不可能帶起一支軍隊，你作為一名罰役兵更不可能帶領這麼多人建立部隊，我又不能直接解除你的身份，或者破例安排你做這支小隊的隊長。」

加爾頭上微微冒汗：「寧戈老師可以從白銀風笛聯繫願意為緋色走廊付出的吟遊詩人，他們如果聽說緋色走廊招募吟遊詩人，一定會來報名的。至於我的身份，這就是我希望團長能幫忙的事情，請您幫我說服長老會，讓我以守護者的身份來帶領這支音樂隊，將它變成第一支成建制的吟遊詩人部隊。」

「這樣的事情我一個人辦不到，你至少需要長老會三十多人里過半人數的支持，才能破例以戴罪之身指揮一支部隊。」菲斯德將意見稿放在一邊，「並且這些人里你的父母也不能算作一份子，就算我知道烏爾洛薩會秉公行事，他們也是要迴避的。」

「那麼音樂隊的成立，就算您同意了？」加爾睜大眼睛，手指緊張得嵌入了手心，-「就算我不來帶領也沒關係的，能夠成立就好，我來解決剩下的問題！」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拒絕過你的建議。」菲斯德一攤手，「否則在你預約和我的見面時我就已經拒絕了，我只是想當面聽聽你的意見，看看你對這件事是不是有自己的想法而已。如果是有其他人攛掇着你做了這件事，我是不會同意的，他們沒有這個資格。」

「謝謝團長！」小男孩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那麼剩下就是說服長老會，讓他們正式承認我的守護者身份，讓我帶領音樂隊踏出第一步了！」

「這一步才是最難的，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菲斯德提醒道，「我的建議是你去找你比較熟悉的長老們遊說一番，讓他們替你多說些話，這樣才能把長老會中那些比較猶豫的派別給爭取過來，可不要小看了他們保守派的力量。你知道嗎，他們中甚至有人是拒絕承認你是守護者的，他們認為吟遊詩人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而一個要成為吟遊詩人的守護者，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加爾正色：「我接下來就會去找蘇帕長老和青羽長老說這件事，斯雅洛長老還親眼見證了我的覺醒，我的父母也會去動用他們的關係幫我說服一些人，我相信我守護者的身份他們就算不願承認，也是不能否定的。」

「加油吧孩子，我覺得你能行的。」微笑回到了菲斯德臉上，「只要你能過得了長老會這一關，我會全力支持你的音樂隊，讓它變成你最堅固的後盾。」

小男孩啪地挺直身體，敬了個軍禮：「謝謝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