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蘭德利爾塔覺得自己又在那一泓溫暖的水中沉浮。

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似乎是母親的聲音，他卻像是包在一層膜里，聽不真切，看不清楚，更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只有無數嘻嘻笑着的聲音在他耳邊忽遠忽近。

「來玩吧，來和我們一起玩，在永無黑夜的白晝里……」

嬉笑的聲音們這麼說道。

「你們的世界那麼危險，那麼多不好的東西，來我們的世界，就可以永遠的玩了！」

「對呀對呀，來和我們玩吧！」

……如果去和你們玩，我能找到哥哥嗎？

「可以的可以的，大家都會來到這裏，這裏是所有人最後的歸宿！」

「是的是的，大家最後都會來這裏和我們玩，在這個光明的新世界！」

……那麼，我要等待多久呢？等待多久，才能等到哥哥？

「很快啦很快啦，玩著玩著時間唰一下就過去啦！」

……可是我很痛，身體好燙，頭也好痛，什麼都離我好遠好遠，我好悲傷，為什麼會這麼悲傷呢……

「真可憐，快來我們這裏吧，來這裏就不會痛了。」

「對呀對呀，來我們這裏就有永遠的幸福，再也不會痛不會悲傷了！」

……既然這樣，我想去你們那裏，可是哥哥給我的信我還沒有看呢。

「不要看了，大家都會來到這裏，直接問他不就好啦！」

……不行，我一定要看，他們要阻止我，你們也要阻止我嗎？哥哥給我留下的信息我還不知道，我一定要知道他去了哪裏，現在怎麼樣……

「他們？他們是誰呀，他們不來和我們玩，不是好孩子！」

「就是就是，快來和我們玩吧，不要想那些多餘的事情了。」

……不對，那不是多餘的事情，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是我愛的人，是對我很好的人，是我身邊的人……

——我、要、回、去！

這個想法像是一道霹靂照亮了加爾漆黑一片的視野，他看到薄膜之外的世界，他的母親正抱着他，其他人正在戰鬥，聖潔的金光照亮了整片世界。

「看，那是我的媽媽，那是我的朋友，那些人在為了我戰鬥！我要回去！」

金色的光芒從他的身體內部射出，就像破繭成蝶，他的身體彷彿片片碎裂，化作光的蝴蝶，又一個金色的人形從破碎的身體中脫離出來，以太在身周有規律地流動，漸漸收縮成彷彿羽翼的金紋，它們被烙印在少年的腰后，小巧的人形從那裏脫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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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劍內，金色的枝條忽然放開了小小的精靈少年，失去了金色光芒的小男孩閉着眼睛軟倒在母親的懷裏，取代他的是個小巧的金色人形，它像是舞蹈一樣用四肢觸碰著連接光繭的枝條，那些枝條被它依著某種玄妙的規律結成了金色的巢，它則像是歸巢的鳥兒，蜷縮在巢的正中心。

像是再也支持不住對那頭黑色怪物攻擊的防禦，金色的光繭從它的中心開始綻開一道道裂紋，而金色的巢被金色的人形完全吸收，之後人形似乎是伸了個舒服的懶腰，便一頭鑽進了加爾的體內！

金色光繭應聲碎裂，無數金色的裂片嵌入了巨大怪物的體內，它在一陣尖銳的咆哮之後被這些裂片切成了漫天的黑色的碎片，接着「啵」一聲，和金色的裂片一起消失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終視線都集中在昏迷的小男孩身上，他卻睡得香甜，只是小手中緊緊攥著那個銀色的小球，那裏面裝着來自他哥哥的信息。

很快，斯雅洛之前呼叫的援軍就到了。他們在天之劍內建立了研究站，將屍者鑽出的大洞徹底封閉，體內以太紊亂的人則被他們送出了天之劍，在洞窟門口搭設的營地做初步的檢查和治療。

「他只是體內以太枯竭了，在這裏休息一段時間應該就會醒來了。」灰衣的男醫生給加爾做完檢查之後這樣定論，「你們也是，這麼小的孩子都看不住，居然能讓他直接衝進天之劍？」

斯雅洛的眉頭擰成了一團：「……如果不是他，我們現在已經全都死了。這件事你還是保密吧，還是要在長老會內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灰衣醫生瞭然地點頭，轉而去檢查其他人的身體了。

斯雅洛重新沉默了下來，盯着加爾緊握的小手陷入了沉思。

凜冬之戰後重新出現的，第一個、也是最年輕的守護者，真的會是這個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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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蘭德利爾塔知道自己正在昏迷。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但他的五感像是被封閉在黑色的繭里，就像身軀和靈魂被分成了兩半一樣。這個黑繭從裏面應該可以輕易打破，絕不是出不去的絕境，可他不想出去，也不敢出去。

他違抗了那些關照自己擔心自己的人們，他強行衝進了天之劍的禁地，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力量，他還確確實實地攻擊了自己的母親，攻擊了長老會的長老，如果自己從這裏離開，那麼迎接他的絕不是誇讚和獎勵，一定是嚴厲的批評和懲罰。

最糟糕的情況下，他將不得不面對長老會的審判，不僅哥哥留給他的信息保不住，恐怕自己的小命也危險了，而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是不是會受到牽連，他也不敢確認。

——我是不是該就這樣一直睡下去，直到什麼都感覺不到，等到一切都消失了比較好呢？

直到一個細小但清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小小的詩人，你醒了？」

那個聲音這麼說道。

加爾在黑繭中睜開眼睛，金色的小小人形在他的面前懸停，它的肋下生長著四雙透明的金色翅膀，金光中隱約能看到它熔金般的眼睛、清秀的面龐和金色的短髮，它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加爾，再次發問：「你就是新的繼承者嗎？」

「繼承者？」加爾狐疑地打量一下這個小小的人形，「你是誰？」

「我是誰呢？我也不知道。」小人形歡快地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頭，「我是誰，要看你是誰，你想讓我做誰。」

加爾瞪大了眼睛：「你是妖精？」

「嗯，我是妖精，光明妖精，管理『傳承』的光明妖精。」小人形捧著臉湊近加爾，大眼睛撲閃撲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選擇了你成為『詩人』，但既然我選擇了你，那麼你就帶上了這一份能力和責任。你為什麼不醒來呢？」

「醒了的話，我就要面對很難解決的場面，也許會死。」加爾重新縮成一團，「哥哥留下的東西會被搶走，我會被關進黑乎乎的小房間，也許會被問罪，好一點是被趕出鎮子，壞的話，可能會被當眾處刑。」

小人形在半空中盤起腿，有模有樣地思考起來：「你還這麼小，不會有人因為一次暴走而處刑一個這麼小的孩子的。再說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和傳承的覺醒，我不會讓人傷害我的『繼承者』的。」

「你從剛開始就在說什麼『繼承者』，那到底是什麼？」加爾抱着膝蓋盯着妖精看，「你還說到什麼傳承的覺醒，如果是擁有『傳承』的人，那種人叫作守護者，而我沒有守護紋，所以我根本不是守護者。」

「現在你有了啊。」妖精打了個響指，「摸摸你背後，應該有發熱的地方，那裏就是我的繼承迷鎖，也就是你們說的守護紋。」

加爾嗤的一笑：「我怎麼可能是守護者？我哥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嗎？」

妖精嘖了一聲：「你這小孩，怎麼還要我給你解決心理問題的？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他做得到的事你做不到，那就沒有他做不到但你能做到的事情了嗎？趕緊醒過來，這樣我就能在現實世界裏出現，教給你關於『吟遊詩人』傳承的一切。」

「在這裏不行嗎？」加爾垂下眼睛，「我想活下去，我不想被搶走哥哥留給我的東西，我想多一些……籌碼。」

「這樣啊。」妖精用一根手指搔著臉頰，「既然如此，那麼我可以幫助你。但是我不是神，也沒辦法改變一切。你想要做什麼就只能靠你自己，你需要付出的東西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來，我教你最強的防禦魔法，這段詩魔法你得記好了，在你醒來之前我只來得及教你一遍，你周圍有不可信任之人的時候我是不會出現教你的。」

在加爾來得及說什麼之前，一段奇妙而充滿古意的語言構成的歌曲已經從妖精嘴裏吐出，它和精靈語有些相似，又有着微妙的區別，但加爾卻能夠理解其中的一切。

「彼岸的光明化作清凈之盾

遠古的舞樂化作守護之力

四方大地為吾之臂膊

九天恆冰為吾之身軀

唯一崇敬之神

唯一深愛之人

吾將奏響空世之音

成為汝之守護之歌——」

最後一個音符從妖精的口中消失之後，它好像耗費了很大的精神，連金色光焰都黯淡了幾分。妖精咳嗽兩聲，撓撓後腦勺：「好久沒唱了，我將它刻印在了你的靈魂里，將這段詩魔法唱出來應該就可以激活防禦魔法的基礎構型了。如果他們想要抓你或者攻擊你，你就用最快的速度唱出這段詩文，在我的以太用盡之前，他們是傷不到你一根汗毛的。」

「那你的以太用盡了怎麼辦？」加爾緊緊抓着自己的膝蓋。

「你這小孩咋這麼倔呢？所以我都說了，我不是神，我不能改變一切，」妖精嘆了口氣，「你當然是要抓住這段時間和他們達成不再抓捕你或者攻擊你的共識，再帶着你所有的籌碼和他們坐上談判桌。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真的對你有惡意，如果大家都是好人呢？不要把人想得那麼壞，誰會怪罪一個關心自己家人的孩子呢。想好了嗎？要不要起床？」

加爾咬了咬牙，站起身體，朝着黑繭伸手推去。

「這就對了嘛，好孩子，去迎接你的黎明吧。」

妖精輕笑一聲，簌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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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爾在現實里睜開眼睛時，首先看到的是母親帶着擔憂和悲傷的碧綠雙眼。

他張張嘴，感覺嗓子裏有刀片在切割：「媽媽……」

譚娜塔克的淚水滴在了小男孩的臉上，女人不顧一切地把男孩抱在懷裏痛哭起來：「你終於醒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如果再失去了你，媽媽該怎麼辦啊！」

斯雅洛、南希、法努爾、甚至菲亞蘭特·青羽都坐在他的身邊，斯雅洛並沒有質問他，也沒有想像中的圍攻和清算，大家只是默默地守護着他，斯雅洛的手放在他的頭上，正溫柔地撫摸着他。

加爾朦朧的視線漸漸清晰，他看到，一輪金色的太陽從天之劍背後、從長老林的枝葉之間探出了頭。

黎明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