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光輝夫婦有時間回家確認兒子的情況，已經是事情發生的三天之後了。

鎮外的黑之死霧已經開始消散，蜘蛛怪物的核心也被進行了初步的解析，本來長老會想要將算是這次事件第一發現人的加爾叫去問話，被烏爾洛薩強烈反對，說至少要讓孩子恢復幾天再調查，加爾才得到了珍貴的幾天休息時間。

被媽媽在懷裏緊緊抱了十幾分鐘后他才被譚娜塔克戀戀不捨地放開，在確認了兒子身上沒有缺胳膊斷腿少個零件之後，她才把被擋在身後的丈夫給「放」了出來，和加爾溝通去長老會配合調查的事情。

烏爾洛薩坐到兒子對面：「身體還好嗎？」

加爾把頭一扭，不看自己這個天天把責任掛在嘴上的老爸。

「我知道你很不高興，這次成人禮的情況也只能算是中途停止，所以我們的賭約是沒有結果的。」烏爾洛薩板着臉，「但你也看到了，這次的事件很嚴重，你作為第一發現人是一定要去長老會的，至少要說清楚你被它追逐的前因後果。這和我們的賭約無關，是你作為一個精靈族需要履行的義務。」

加爾氣得胸口發疼，小臉漲得通紅：「所以我努力了半年，差點把命都搭進去了，你一句沒有結果就帶過去了？」

烏爾洛薩沉默了一下：「……我也不想這樣就算了的。」

加爾氣笑了：「然後現在我還要為了你那些什麼義務什麼責任的，去面對一群老太婆老頭子的質問，我現在僥倖沒事，但是就算我在這次事情里受傷了甚至我殘疾了，你還是要我去做這些是吧？」

「……對不起。」烏爾洛薩湖綠色眼睛的視線落在桌子上，似乎兒子的身影會灼傷他的眼睛。

譚娜塔克長嘆一聲：「加爾，我知道你生你爸的氣，但這件事真的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我知道，我也沒說我不去。」加爾目光灼灼地看着烏爾洛薩，「我可以去，但我要問問那群滿口仁義道德的老東西，我到底算不算通過了成人禮，這賭約又該怎麼算，我到底有沒有資格去找我哥。」

烏爾洛薩雙手扶著額頭，低聲道：「其實我已經認可你的能力了，但你真的太年輕了。」

「又是什麼太年輕了？」加爾冷笑，「又是年齡的問題？」

烏爾洛薩抹了把臉：「你跟我說說，你打算怎麼去找切爾。」

加爾頓了一下：「我要是說，我認識一個古精靈，你信嗎？」

「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不是個會說謊的孩子。」烏爾洛薩很平靜。

「我會找到那個古精靈，問他是怎麼從王庭來到中庭的，然後沿着他的路，走回精靈王庭，再去找我哥的蹤跡。」加爾捏住拳頭，「只要他在那裏，雖然精靈王庭很大，但是總能找到的，畢竟那是我哥，他肯定能做出讓整個王庭都能記住他的事情……」

「那你要怎麼去王庭？」烏爾洛薩重新對上兒子的眼睛，「你要去王庭，很有可能就要離開卡拉諾爾，離開這裏我們就幫不上你的忙了，你真的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外界活下來嗎？最簡單的問題，你離開家之後，要怎麼填飽肚子？」

加爾一時有點猶豫，硬著頭皮回答：「外面不是有傭兵組織嗎，我可以加入他們去掙錢！」

烏爾洛薩帶上了淡淡的笑意：「你覺得人家會接受一個二十歲的幼年精靈嗎？」

「我可以證明我的能力！」加爾的臉又紅了起來，「只要證明了能力，

他們也不敢小看我了吧，外面的世界不是強者為尊嗎？」

譚娜塔克嘆了口氣，這個來自極北冰寒之地的精靈就像回到了數百年之前她還是少女的時代，淺綠色的瞳孔裏帶着冰冷的神色，無論是在漸漸把孩子帶進陷阱的男人還是和父親爭吵的小少年都打了個寒顫，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加爾，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她冷冷地看着兒子，又同樣冷冷地瞥了丈夫一眼，「還有你，你也一樣。你們兩個不愧是父子，一模一樣的蠢。」

突然就被妻子罵了的男人有點摸不著頭腦，撓著後腦勺哦了一聲。

「加爾，你根本沒有見過鎮外的世界，你對這個世界所有的理解都局限於這小小的鎮子和這片林子，在你口中的『外面』就和你現在所在的這座象牙塔同樣的單純美好，你是見過北方高原上的暴雪，還是見過東方海岸線上的海鳥？」譚娜塔克伸出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兒子額頭上重重點了兩下，「你對外面一無所知，就想獨自一人出門去實現一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的願望，你是想要我和你爸再失去一個孩子嗎？」

「至於你，洛薩，」她接着矛頭一轉，看向身邊的丈夫，「你們光輝家的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燈，想要讓加爾徹底放棄是不可能的，你也應該明白這件事，而不是試圖在這場沒什麼意義的嘴仗里佔便宜——那是你兒子，你就算佔了便宜又有什麼可得意的？他需要的是我們給他找出一條可行的路，你逼他放棄只會讓他不知哪天就偷跑出去實現這個渺茫的願望，你是白活了幾百年嗎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你？」

父子倆都沉默了，譚娜塔克又嘆了口氣，伸手柔柔地撫摸著兒子的頭。

「最後，加爾，不要因為我和你爸沒有第一時間去尋找切爾一直耿耿於懷。」她垂着眼睛看加爾，眸子裏全是深深的悲傷，「不是我不想去找他，而是需要我們保護的人，比起一個兒子而言太多太多了。我何嘗不想去找他？我甚至希望我可以代替他遭遇意外，希望被屍者追逐的不是你而是我，希望我能替你痛苦替你心焦，但這一切都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肩上的擔子，不隱瞞地說，已經太重了，重到我們無法擔負起作為父母的義務。」

「也許你會恨我，恨我們，既然擔負不起為什麼還要讓你們降生在這裏，但如果我不帶你來到這裏，你怎麼能看得到這麼美麗的世界呢。」

她輕輕抱住兒子，將孩子摟在懷裏的時候有一絲淚光從眼角泛出。

「對不起，加爾，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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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光輝夫婦帶着加蘭德利爾塔來到了卡拉諾爾的長老會。

相比他一周前離開卡拉諾爾的時候，加爾又瘦了一圈，這個孩子現在已經不是那個精瘦的小男孩，看起來甚至有些羸弱了，但眼睛裏的閃光還沒消失，更多了一絲固執的神色。

他氣呼呼並且很沒禮貌地在一群長老面前蹺起二郎腿的時候，譚娜塔克有點尷尬地扭頭，烏爾洛薩則是在一邊偷笑，一群代表了這座精靈城鎮最高決策者的成人竟然在這個小孩面前感受到了一絲蔑視。

就像這個孩子正在嘲笑他們，一群連屍者撲到家門口都沒發現的人，還要一個小男孩來給他們通風報信，簡直是一群廢物。

菲亞蘭特·青羽咳嗽了一聲打破有些尷尬的沉默，看着加爾的眼神里夾雜着一絲複雜的神情，更多的卻是對他的讚賞和敬佩。

「這次的事件實在是非常嚴重，屍者的出現毫無預兆，在能夠做出有效的反應之前，如果不是加蘭德利爾塔的及時通告，恐怕它會造成更嚴重的損失。而在這裏說出的一切都有可能在鎮上引發混亂，所以孩子，你離開之後不可以和任何人透露會議上的任何信息，這是命令。」眼角稍稍有些魚尾紋的女性精靈沉聲發言，「但我們需要更加詳細的信息，比如它到底是從什麼方向襲來的，一路上造成了什麼樣的損害——孩子，我希望你可以把你從看到屍者開始的細節再和我們仔細說一遍，說不定能發現在它的核心裏解析不出的資料。」

加爾小嘴一扁，又要說？這件事情這幾天他已經說了不下三遍，他實在不想再回憶這段恐怖的經歷了。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母親，譚娜塔克無奈的閉上了眼睛，示意他再說一遍。小孩只好不情不願地把從他在樹上發現異變到自己撲進迷鎖的全過程又說了一次，還沒說完後背衣服就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一個灰白頭髮的老年女性首先提出了她的疑問：「那頭屍者的速度絕對比你在翡翠軍校時期的訓練速度要快得多，按照你的說法，你到底是怎麼逃脫它的追殺的？」

赫爾米爾·青葉，翡翠軍校的名譽總訓練官，也曾經是個優秀的遊俠戰士，但時光的痕迹在她身上已經留下了太多的傷痕，她現在只能將自己那些珍貴的經驗傳授給學校的年輕人，加爾在軍校的時候，還被她「特別關照」過，現在看到她還有點腿肚子轉筋。

「我不知道，可能是……呃，潛能爆發了？」加爾撓撓頭，「我只覺得那時候身體很輕，速度也前所未有的快，就算那樣也差點被那個——黑色死霧？——給吞掉了，如果吞掉了我現在就坐不在這裏了。」

赫爾米爾有些咄咄逼人：「還有你的跳躍距離，就算我在全盛時期，也不可能跳躍那麼遠的距離，對於一個二十歲的孩子而言……」

「赫爾米爾，注意話題。」蘇帕伊讓卡拉敲了敲桌子，挺直了腰板，「我們需要討論的是關於屍者的情況，並不是加爾如何逃出生天回到鎮上來的問題，不要逼問這個孩子了。」

赫爾米爾不太高興：「不，我是指，人在極端的恐懼下會產生幻覺，比如自己的行動特別迅速，敵人逼近得特別快之類，更不要說他只是個孩子了。如果有這些幻覺作為干擾的話，他的判斷就會出現問題，而我們需要排除一切干擾來解出屍者入侵的原因。」

蘇帕伊讓卡拉麵沉似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核心的最新解析發現這頭屍者似乎是帶着傷進入卡拉諾爾範圍的，按照它的力量，這顯然不可能是我們的年輕人造成的傷害，最壞的可能性是，它在逃脫什麼東西的追捕。」

「追捕這樣一隻強大的屍者？」另一個看起來和光輝夫婦年紀相仿的年輕長老失聲叫道，「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夠追捕這樣的屍者？它又會不會對天之劍和周圍的集落造成威脅？」

「這就是我們把加爾帶來配合調查的原因了。」蘇帕伊讓卡拉食指叩著金合歡木的桌面，「如果真的有東西在追逐它，那麼它只會給長老林和卡拉諾爾帶來更大的威脅，我們必須派出一支小隊，去究明這次事件的始末。」

加爾在長老會在待了半天，至少把自己的經歷又說了兩遍之後才被放出來，重新來到陽光下的小男孩覺得自己剛從冥界回來一樣的恍如隔世。恍惚了一下之後，他卻思考起來另一個計劃。

找泰爾沙獲得前往精靈王庭的方法固然是光明正大的正攻法，但也不是不能走捷徑。如果他們說的都是實情，那麼這群人很有可能進入天之劍去進行研究，他如果跟着他們前去就有機會去接觸切爾曾經接觸過的魔法陣，如果切爾符合進入精靈王庭的條件，那他作為切爾的弟弟很有可能也能符合條件，那麼他就可以馬上去找哥哥了。

這個想法在他腦袋裏跳來跳去，就像有人在晃着他的肩膀說，快去啊快去啊，你可以用第一發現者的身份強行加入他們的隊伍，然後就能找到哥哥了！

小男孩被自己瘋狂的想法捅得暈頭轉向，扭頭就朝長老會會議室所在的巨樹狂奔回去，父母在背後怎麼叫也叫不住，他三步並作兩步咣的一聲重新打開會議室的大門，十幾個長老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十幾道目光刷刷刷集中在他身上，蘇帕伊讓卡拉甚至有點結巴：「加，加爾，怎麼了？怎麼回來了？」

「我要加入探索隊！」加蘭德利爾塔的眼睛閃閃發亮，「我要去尋找威脅的源頭，如果它在天之劍內，哥哥就有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