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的除夕在三亞的海邊渡過。
所有人都認為沒有盧昌華辦不成的事。
這是多年來的事實證明過的。
從他起家養魚一直到現在的農業機械,他想幹啥都能成。
就連三叔王德河也認為,年後總局應該能通過九三油脂廠的事。
可這個世界哪有那麼多的好事?
你想怎麼干就怎麼干?!
這才,盧昌華算是失算了。
在總局的辦公會上,昌和集團要收購油脂廠的事,被否了。
理由很簡單,農墾系統的命脈必須要把握在自己手裏,怎麼能讓一個私企掌握呢?!
當三叔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時候,盧昌華正在跟眯縫眼研究油脂廠收購后的工作。
得到這樣的結果,讓他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呃,先評估北寧油脂廠吧,把這個廠子搞好也不容易。」
眯縫眼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話到嘴邊,見老闆不想再談了,也就收了話。
帶着專家組去市裏,先評估再說。
這件事,讓盧昌華沸騰的心逐漸的冷靜下來。
哪個農民發財了還想當農民?
哪個職工發家了不想當企業家?
他也是奔著這個方向去的。
巨大的資本讓他有些迷失了。
他進城裏折騰,跑去蘇俄折騰,擴張的野心一直充斥着他。
連他自己都認為,只要有錢,就沒有幹不成的事。
可現在,不是錢的問題。
他突然發現,自己走的好遠。
是不是真的已經不是農民了,不是農場職工了?
回到家,王瑤見丈夫的情緒有些低落,詢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嗨,也沒什麼,就是三叔說,九三油脂廠的事黃了。」
「為啥啊?」
「人家不賣。」
「不賣就不賣吧,這不是個事。要不回老家散散心吧。」
「也行。」
大正月里,盧昌華就帶着老婆孩子和熊寶回了三分場。
不為別的,就是想放鬆一下。
這麼多年了,盧昌華一直覺得,在自己不順心的時候,回到家就會平靜很多。
盧家的老院子。
積雪覆蓋,熊寶哥仨圍着盛潔把腳印留下,狗嘴裏噴著呼呼的白氣。
小盛潔一個屁墩坐在雪裏,不但沒有哭,反而咯咯的嬌笑起來。
熊寶哥仨抓起的雪沫子漫天灑落。
王瑤站在門口,「小糯米,回來,外面太冷了。」
「我,我再玩會兒~」
口齒不是太清晰,可已經能聽得明白了。
盧昌華手上戴着棉手套,把木頭垛子上的積雪划拉幾下,露出下面的木頭絆子,拿出幾根來,讓在雪地里。
在旁邊又划拉幾下,找到了埋在雪地里的斧子。
「糯米,你帶着熊寶去遠點玩,小心木頭崩着你。」
盧昌華舉著斧子,拿眼睛瞟著不遠處的女兒。
「熊,熊,咱們去那邊吧~」
盛潔抓着熊寶脖子上的毛,一起往院子的盡頭走去。
墨寶和踏雪跟在後面。
見女兒走遠了些,盧昌華這才掄圓了斧子,對着木頭絆子使勁兒。
卡察卡察幾聲爆響,被凍了一冬的木頭,被噼開,露出了灰白的芯子。
幾斧子下去,他就呼呼直喘了。
腦袋上的棉帽子都掛上了白霜。
「歇會兒,累了吧?!」
門口的王瑤見丈夫直腰喘氣,就讓他歇歇。
「完了,在城裏把自己的生存技能都忘了。」
盧昌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
搖搖頭,又掄起斧子使勁兒的噼砍起來。
他倔強的噼砍了一陣,這才把噼好的木頭划拉在一起,抱進了廚房。
一冬沒燒火的屋子,乾冷,如同冰窖一般。
難怪王瑤也只是站在門口。
找來了樺樹皮和松枝,現在爐膛里點燃。
待火勢大起來,這才從爐子上方添加些剛噼出來的細木頭。
剛點燃的爐子,火勢正旺,添加了木頭,火勢被壓住。
盧昌華趕緊把鐵爐圈蓋好。
從爐圈的縫隙和爐眼中冒出了一股股的黑煙。
「你先出去,太嗆了。」
盧昌華趕緊把媳婦打發出去。
廚房裏煙子太大了。
王瑤見狀,推門出去,找女兒去了。
爐子裏被加熱的空氣和燃燒后的煙子,要把煙道中的冷空氣壓出去,這是一個敵強我弱的時候。
往回返煙也正常。
盧昌華撿起地上的半截樺樹皮,在爐眼前使勁兒的扇著風。
這就是給爐子這頭加壓呢。
有利於打敗煙道中的冷空氣。
十幾分鐘之後,爐子裏的熱煙子終於打通了整個煙道。
王瑤拉開廚房的門,大聲的喊道:「冒煙了,冒煙了。」
看着爐子裏紅彤彤的火勢,火苗已經歡快的舔舐著煙道口,盧昌華點點頭。
「我知道了。」
可他還是走了出去,站在有院子裏,仰望着房頂上的煙囪。
煙囪里的黑煙已經變澹,澹澹的白煙隨風而走,在碧藍的天空下,猶如天上的雲彩一般。
屋頂上潔白的積雪在陽光下泛著光暈。
「爸爸,爸爸~」
小盛潔歪歪扭扭的跑過來,抱住了盧昌華的小腿。
熊寶哥仨呵呵喘著粗氣,趟著積雪跟過來,尾巴搖啊搖啊,把身下的積雪掃的左右橫飛。
「走,進屋吧,爐子燒起來了。」
盧昌華拉着女兒通紅的小手往客廳走。
王瑤在後面拎着盛潔扔在雪地里的小手套。
「這孩子,丟三落四的。」
眼中都是憐愛。
盧昌華拉開客廳的房門,讓小盛潔先進去。
熊寶哥仨也搖著尾巴跟了進去。
現在它們一切行動聽指揮,只是下命令的人變成了小盛潔了。
「快點,別着涼了。」
盧昌華讓王瑤進屋,最後他才跟進去,關上了房門。
客廳的窗子透射著陽光,把地面照的很亮。
在這明暗的交界處,地面升騰起浮塵,在陽光下盤旋上升。
「哎呀,地龍熱乎了。」
王瑤跺跺腳,坐在了門口的矮凳上。
「我來,我來。」
盧昌華趕緊把棉拖鞋拿過來,放在媳婦的腳邊,這才伸手解開她的鞋帶。
王瑤的鞋面上掛着些積雪,待她換上了拖鞋,盧昌華拎着她的鞋,走到門外,磕打了一陣,這才拿進來擺在門邊。
王瑤追着女兒。
「糯米,過來換鞋。」
「咯咯咯~」
小糯米正跟着熊寶跑的歡,哪裏肯去換鞋。
王瑤跟着後面追着。
盧昌華換了拖鞋,拿起女兒的棉拖鞋走了過去。
「過來,先換上再玩。」
「爸爸,爸爸~」
盛潔撲過來,擠進他的懷裏。
「糯米,你只聽爸爸的媽媽喊你都不聽,是吧?叛徒!」
王瑤跟在後面醋勁很大。
盧昌華把盛潔腳上的棉鞋脫掉,換上拖鞋,這才說道:「這才乖,去吧。」
「咯咯咯~」
盛潔塔拉着拖鞋又瘋跑起來。
「你呀,就慣着她吧。」
王瑤嗔怪的瞪了一眼。
「孩子么,好好說,你還真生氣啊!」
「哪有。」
「小心點,你還有一個呢!」
「知道了。」
王瑤坐進了沙發。
「我去燒點開水來。」
盧昌華穿過東屋,進了廚房。
爐子上的鐵爐圈已經泛紅。
盧昌華拿起爐鈎子,把爐圈打開,往裏面又添進去兩顆胳膊粗細的木頭。
火苗子勐地一暗。
他用爐鈎子勾動幾下木頭。
轟隆隆~
火苗一下竄起老高,火星順着熱氣往空中竄。
他趕緊把爐圈蓋上。
只保留一個爐眼。
他把手裏的爐鈎子靠在牆邊,拎起鐵壺,往裏舀了一瓢涼水,用手晃了晃了,把水倒掉,重新添上水。
鐵壺被他坐在了留出來的爐眼上,壺身滑落着滴滴水珠,濺落在鐵爐圈上,滋滋啦啦的一陣爆響,圓滾滾的水珠子在爐圈上來回的翻滾,越滾越小,蒸騰起的蒸飄向空中。
爐子裏的火苗舔著壺底。
蒸騰起來的熱氣烤著盧昌華的臉頰,在爐火明明滅滅的光線中,他的眼睛中閃著光芒。
他看了幾眼,這才拍拍手,走了出去。
此時的盧昌華內心是滿足的,是幸福的。
自己還有什麼遺憾嗎?
老婆孩子熱炕頭,這不就是自己的追求嗎?
那些頂天立地的輝煌,真的是自己要的嗎?!
「媽媽,我餓了~」
糯米靠在王瑤的懷裏,仰頭望着媽媽。
「好,媽媽給你做飯去。」
王瑤剛要起身,盧昌華已經站在了客廳的門口。
「你們娘倆歇著,我去做飯。」
「哎呀,你一個老爺們就歇著吧。」
王瑤還是站起身來。
「別,別跟我搶,今天我還非得給你們娘倆好好做一頓飯。」
盧昌華一臉笑容。
「爸爸做飯最好吃了~」
小盛潔還不忘給爸爸拍個馬屁。
「好,糯米就等著吃吧。」
盧昌華這會已經想通了。
跟大多數人相比,自己早已經成功了,沒什麼不滿足的。
就是有些失敗也正常。
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有成功就有失敗,哪有那麼多一帆風順?
自己要知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