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浩咽了一口唾沫，他隱隱想到了一個方法……

當想到這個方法的瞬間，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再一次，有淡淡的流光，從四面八方的土地溢出，覆蓋了小孩的全身。

他不知道這道流光到底意味著什麼。

可能是功德，也可能是世界意志之類的東西……

是的，此時此刻，他整個人抖動地厲害，大汗淋漓，腎上腺素不斷上涌，狂跳的心臟讓他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境地。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哪怕周邊沒有太多的危險……他也沒有預感到什麼危險。

「看到那顆樹了嗎？」王昊再次用右手，指向一個方向。

「那是李先鋒變成的大樹，是血魔用來入侵這口井井的一個特殊錨定。」

「但這棵樹居然被推翻了，說明昨天的戰鬥異常激烈，村子里最強的怪異，樹，也被強行殺死了。」

「看到樹枝上結出的一顆神奇的果實嗎？」

「那是血魔力量的殘留。」

「把那顆果實，用匕首弄過來。」

潘浩不敢反抗，咽了一口唾沫，再一次投擲出匕首，低吼一聲：「中！」

匕首精準穿刺了果實，將它帶了回來。

王昊接過這顆果實。

它看上去就像紅橙橙的柿子，蘊含著極為恐怖的生命力。

轉過頭，再一次笑著解釋：「我吃掉這個果實，也同樣會變成一棵樹，而且被血魔錨定。」

「血魔將潛移默化，影響我的肉體。」

「但付出的代價是，會出現神志不清的癥狀。」

「我先喝下水，再吃下這顆果實。這樣一來，我的靈魂被靈魔錨定；我的肉體卻被血魔錨定。」

「我本人，將成為這兩個魔神的主要戰場。」

「我變成了一棵樹，堵住井口，還得遭受外來者的襲擊。那些外來者也需要井水，相當於血魔自己削弱自己，嘿。」

「多方的囚徒博弈，依舊在繼續。」

潘浩迷迷糊糊的，卻又好像聽懂了一些，嗓門不由得變大了：「你還是沒有戰勝它們，還是沒有啊！你只是……把自己變成了主戰場。這兩個傢伙的戰鬥，仍然在持續。」

「是的，我沒有戰勝它們。」王昊胸有成竹地說道，「但是，它們不可能放棄我，只會不斷地強化我。」

「要相信後來人的力量嘛！老潘。」

「在未來四十年的演化中，我將成為這裡最強的錨定，我是兩個次等魔神相互爭奪的關鍵空間節點。」

「血魔控制住了我，將同樣控制住井；靈魔控制住我，將守住自己的井，故而它們雙方將會不斷增強力量，鬥爭到底，誰都不可能退縮。」

「這便是——錨定之爭！」

「外來的怪異，有可能會攻擊我，也有可能通過彼此廝殺，通過祭獻的方式，以獲得微量的井水。」

「這些井水將會是靈魔故意給出的。我相信它有這樣的智慧，來一桃殺十士，不斷讓血魔削弱血魔。」

「這些怪異，看到門上的文字，不會輕易跳海。」

「海，不會被血魔完全搶走。」

「而後來人，只要拔除我這根最強的，被不斷強化的錨定，這兩個鬥爭了一輩子的魔神，

將會同時下沉。」

「所以，我的目的終，將會達到。」

潘浩默然。

他……害怕極了。

在他的感知中，眼前的孩子，整個人被一層淡淡的流光環繞。

這彷彿是整個世界對孩子的告別聲。

「就這樣吧，別擔心了。」

在潘浩茫然的目光中，王昊喝下了來自古井的一滴井水。

這井水的效果好強大！靈魂力量在這一刻得到了猛然增強。

眼前的畫面，豁然間變得清晰起來。

桃源村從未如此清晰過，白霧散去了，他甚至能夠看到空氣中的一點一點塵埃。

耳邊出現了窸窸窣窣的呢喃聲，如同梵文，如同誦經，這可能是被靈魔錨定的跡象。

王昊微微一笑，忽視腦海中的囈語，大步向著廟裡走去。

果然，對人類有著致命吸引力的各種奇物，在井水的幫助下，已然能夠輕易地抵禦。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潘浩在身後大吼著，全身的毛孔收縮。

一種比死亡恐懼更甚的恐慌，佔據了他的心靈。

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恐慌。

明明一切都成功了，明明一切都如同預期中的那樣！

明明，他可以離開了！離開這個該死的世界！

這種恐慌越來越強烈，如同潮水般排山倒海的海嘯，將他徹底淹沒。

潘浩從未如此恐慌。

「甘露寺對面的河底，有一盒財寶！」王昊揮了揮手，「河底沒有怪異了，拿著財寶，自己一個人離開吧！」

「對了，早點去帝都買幾個四合院，大夏才是未來發展最快的國家！」

「謝了，潘浩！」

「哦，對了，不要過早聯絡黑衣衛，耐心等待40年吧，我怕你太早說了，又會有什麼蝴蝶效應。明白嗎？耐心等待40年！」

潘浩攥緊了拳頭，嘴唇哆嗦了幾下，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王昊走到井邊，拿起那顆像柿子一樣的果子。

眼前彈出一行提示：

這可能是靈魔從中作祟。

靈魔能夠直接干擾人類的意志。

「這是靈魔在指揮我，凈化這些奇物？它想要吞噬血魔的力量？行吧，答應你的要求。」

王昊拿起井邊的一個小桶，打撈了更多的井水。

他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植物果實，一一收集起來。

將井水澆灌在果實上面。

短短的一瞬間，雙方產生了化學反應，一股濃濃的紅霧，從這些果實身上噴涌而出。

這團紅霧彷彿擁有旺盛的生命力一般，不停地蠕動著，想要污染王昊本人。

只是很可惜，紅霧只是瘋狂蠕動了一陣子，最終還是漸漸散去。

靈魔不可能讓人間唯一的代言人，如此輕易地被污染。

王昊感嘆一聲，他將這些果子，全部丟入井中。

「這一批祭品的數量可不少。這樣一來，靈魔被增強了，應當不至於輕易掛掉吧？」

還剩下了一點點井水，王昊琢磨了一會，小口小口的喝著，不斷加強與靈魔的錨定。

井水是要付出代價的。

隨著靈魂力量的增強，肉體以極快的速度枯萎下去。

十歲的孩子，在短短几分鐘內，臉上布滿了皺紋。

他甚至沒有足夠的力量走路了，鬆鬆垮垮地，癱瘓在了井邊。

差不多就這樣吧……

再喝水，就要受到靈魔的嚴重影響，它可能就要代替「我」了。

「你……沒事……吧？」

潘浩還沒有走，還在那裡杵著。

他瞳孔放大，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瘋狂的一幕。

「快走，沒事。」王昊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小老頭，沙啞地可怕，「放心啦，失敗了還會來找你。」

最後還剩下一顆果子，是李先鋒的那棵樹上結出的果實，並沒有澆灌過井水，鮮紅鮮紅的。

強行操控角色，三口兩口，吞下這顆果子。

只是一瞬間，屏幕上再次彈出了大量的提示！

整個人開始發僵發硬，身體表面纖維樁的突刺。

唯有腦袋依舊清醒。

趁著最後一絲力氣，王昊乾脆將腦袋朝下，趴在井口附近，以更近的距離靠近井水。

他得稍稍，偏向一點靈魔。

哪怕是蒸騰上來的一點兒水蒸氣，都給人帶來一種靈魂澄澈的感覺。

他看到了清澈的水，彷彿月光般的井水。

一個白色的光團，在井中不停地閃爍。

那井水來回涌動著，如同有生命的物質，想要將他徹底吸進井中。如果靈魔有情緒的話，那隻能說當前的它非常憤怒，人間唯一的代言人，又被污染了。

「別掛掉了，菜逼。」王昊冷笑道。

他又向著身後揮了揮手，示意潘浩趕緊離開。

他已經沒辦法說話了。

「啊！！！」

一根根如同血管般的樹枝，從他的五官中生長出來，難以想象的痛苦就像潮水一樣，充斥著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撕心裂肺的慘叫，從10歲小孩的口中傳出。

漸漸變成了乾嚎。

王昊失去了對自己角色的操控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慘叫、哀嚎。

潘浩轉身離開。

一個人活生生變成了樹，他已經不敢再看下去了。

哪怕他自稱為有經驗的探險家，哪怕他看到過很多恐怖，哪怕經歷過相當多的生離死別。

在他眼裡，如同神靈一樣的小孩，此刻，趴在井上，撕心裂肺地叫著，哀嚎。

慢慢變成了一棵樹。

又不能把小孩殺死，只能任由他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均變成魔神的戰場。

……

……

潘浩整個人都是茫然的，麻木的，恐慌的。

真正的大恐懼，縈繞心頭。

他在村子里，小心翼翼地疾走，在這多孔的青苔中，燃燒著多血的史詩和悠遠的大火。

這幾天的經歷，如此虛幻，怪誕。

又如此真實。

他，切換了自己的人生。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怪異。

潘浩尋找到了探險隊的快艇。

還在甘露寺對面的河床上，挖了一箱子的財寶，足夠他去帝都買下好幾套四合院了。

反正現在的房價，也不貴。

但是，他完全沒有尋找到財寶的喜悅。

隔了這麼久，他還是聽到了小孩子，撕心裂肺的慘叫。

「操！」

「為什麼會這樣？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潘浩渾渾噩噩的，駕駛著快艇，駛入白霧當中……

馬達「突突」地響著，螺旋槳泛起浪花。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

快艇便從白霧中穿了出來。

似乎只用了一分鐘內不到……

遠方的山腳下，坐落著一座小鎮，不繁華，有些村民正在種田，但它屬於人類文明，象徵著安全感的人類文明。

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成功逃離了恐怖的「世外桃源村」！

他是唯一的倖存者！

但，潘浩沒有驚喜，沒有劫後餘生的激動。

他全身抖動著，直癱瘓在了快艇上，唯有大口大口的呼吸，沸騰的血液，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一閉上眼睛就聽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慘叫。

還有那神秘的，來源於整個世界的金色流光。

潘浩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麼好人，探險隊的七人同伴死在他眼前，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卧病在床的母親病逝在他面前，他也沒有流下過太多的眼淚。

但現在，有個小孩子死了，他無比恐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恐慌。

他明明回到了現實世界，明明活下來了……

為什麼？

……

……

茫然的潘浩，花了半輩子來回味這種髮指靈魂深處的恐慌，他遊歷名山大川，尋找其中的答案。

這一幕對他來說過於深刻。

星河燦爛，山河漫漫，

時光的長廊，訴說這著無盡悲涼。

腐朽的柱樑，古老的城牆，

那山與海的盡頭，是聖人的埋葬。

我倚欄遠望，可傾聽，有人在歌唱。

歲月的寒光，恢弘的殿堂。

但最終，

卻又被遺忘，

遺忘……

在某一天，他終於想明白了，這是聖人死亡帶來的種族恐慌。

人類這個種族的一位聖人，死了在他面前。

那些難以忘懷的流光，是世界餞別聖人的徵兆。

每當回想起這件事，就靈魂顫慄，不由得撕心裂肺地失聲痛哭。

於是，

他又花費所有的時間，來懊悔自己犯下的錯誤。

他深刻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去成為真正的聖賢。

他只是懊悔與懺悔，沒有代替聖賢死去。

他對自己那一瞬間的貪生怕死，懺悔終身……

……

又有一天。

處於醉酒狀態的潘浩，做了一奇怪個夢。

他夢見世界各地出現災難。

夢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災難當中……

夢醒之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起床，面色潮紅地高呼一聲：「聖人不死，只是金蟬脫殼！哈哈！哈！哈！」

「聖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死去？我就知道，莪就知道……」

他大吼大叫，手舞足蹈。

「爸……你怎麼了？爸！」

潘浩背起自己的旅行包，拋下一句：「你們懂什麼？爺今天就要邁上征途！」

新的旅途，開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