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川現在真的一臉懵逼,這剛剛纔說的話,一轉頭就變成自己要錢了?
“不是啊爸,那我也沒和我二叔要錢,主要是他這個事就不佔理,打官司基本上是穩輸的,我勸他給別人賠錢……”
又是話沒說完就被親爹打斷了。
“怎麼就穩輸啊,你不是學法律的嗎?你可以給辯論一下是不是。”
有時候你是沒辦法和父母親戚解釋伱的職業。
計算機?來來來幫我修一下電腦,連修電腦都不會你還好意思說你學了計算機?
反正家裡人看來,你學了法律,他們遇到的法律問題你就都能解決了。
“爸,這不是我學不學法律的問題,這是誰起訴的問題,原告這邊的律師是我現在的師傅,就這騰達的法務大佬,你說我怎麼辦?”
這話出來後對面的親爹終於不說話了。
相比之下還是兒子的前途更重要……
放下電話,方浩川嘆口氣,儘管這是自己家親戚,但他依然覺得無語。
正準備起身出去一趟,結果肩膀上突然多了隻手,轉身一瞅,王道仁正一臉欣喜地看着他。
“王老師?”
“剛剛那個原告律師是法務大佬說的不錯,以後要繼續努力,知道嗎!”
方浩川愣愣地點點頭,便看着自己這師傅一路瀟灑地走出了辦公室,嘴裡還哼上了小曲。
“我穿上律師長袍,拿起案卷揹包,腦海裡閃過一堆法條……”
這個案件很特殊,因爲本身就是兩個未成年人之間的問題,所以法院必然是要走調解的。
辦案法官還是李虛生,不是因爲他特殊,基層法院就是這種情況,太缺人了。
逮住一個能幹的那就往死裡用,能者多勞嘛。
好在李虛生從去年到今年瘋狂加班還是有用的,他也快要升了。
政法系統相比“兩辦”“組織部門”之類的地方,那上升真的不容易。
加班還一點不少……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上,王道仁帶着閆玉梅夫妻倆光明區法院。
就是在這民二庭,他遇到了第一次背刺,想起來都是淚啊。
一路進了法院直奔調解室,路上不斷有法院的工作人員在打招呼。
“老王來了,趕緊過去吧,李法官已經去了。”
“老王挺早的,吃了沒?”
“誒老王你來了,這次不會出問題了吧?”
王道仁面帶笑容一一回復,身邊的閆玉梅夫妻倆那真的感覺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
沒想到王律師這麼厲害,法院居然有這麼多人都認識他!
王道仁看了看這夫妻倆沒說話,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因爲連着三次違規而成爲了政法系統的笑柄。
而且都是在法院審判時候出的問題,所以光明區法院的人都知道他……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王道仁現在是法務大佬來着!
進了調解室,李虛生早已經坐着了。
“來了老王,這就是當事人吧,趕緊坐。”
等王道仁三人坐下,李虛生才繼續說道:“怎麼樣,你們這次是怎麼打算的啊?畢竟問題也不怎麼大。”
“李法官,我們這都熟人了我也不瞞您,就是訴求上說的,賠錢,停止侵權,公開道歉!”
李虛生聞言搖搖頭道:“我和對方聯繫過,就這些訴求夠嗆能答應。”
“關鍵是這種案件你老王自己也清楚的,停止侵權完了,他還可能再有類似的行爲,到時候怎麼辦呢?”
這也是目前實踐中一些民事侵權行爲比較麻煩的地方。
其實周毅從最開始起訴鄰居許於鳳停止侵權的時候方大狀就說過了,這種情況按照最高法的司法解釋,判令停止侵權後再次侵權的,不會適用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
而應該以再次侵權爲由,重新主張,進行民事訴訟。
當然,實際案例中再次侵權被起訴的,有可能會被判決懲罰性賠償。
聽起來很多人都無法理解,但這就是實際規定。
刑法是底線,而且判令停止侵權,對方當時確實已經停止了,你也不能說他不執行判決。
具體到實際案例中,對於“持續性”和“重複性”的侵權,一般來說某一時間的判決,只是針對特定時刻的侵權行爲。
而對於延續到該時間節點之後的侵權,或者是新的侵權,可以視爲新的事實。
這說的有點繞,說人話就是,法院判決只管當時的事,它不會管你未來的事。
這就是爲什麼周毅當時起訴許於鳳停止擾民,只能管當時,後面繼續擾民就沒辦法了。
只能再次起訴……
這裡就不再贅述了,寫出來夠一篇法學論文了……
閆玉梅夫妻倆又一次懵逼了,只能看向王道仁。
王道仁聞言也是苦笑道:“暫時來說只能這樣,以後還不行,那就……那就看看其他辦法吧。”
他不是沒辦法,騷操作還是有的,只是都有風險。
讓小孩帶着錢等着對方搶,然後說搶劫罪,聽起來是個好法子,但如果對方不搶呢?
確實現在有規定,八大惡性犯罪年齡下調,十四歲到十六歲就得承擔刑事責任。
搶一塊也是搶劫。
但……不好操作,而且一個不小心自己都可能賠進去,王道仁以前玩過太多騷操作,因此現在有點猶豫。
正在此時,調解室的門被推開了,方浩東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閆玉梅夫妻倆。
“你們還真的告我是不是,行可以,你看看我會不會怕你們,就因爲這點破事還鬧到法院是吧?”
“你們至於嗎?啊,想要錢就明說!”
方浩東在那裡向着閆玉梅夫妻吼道,李虛生不由自主地就皺起了眉頭。
他想到了之前懟自己的那個網紅律師。
“方浩東是吧,請你安靜坐下,這裡畢竟是法院,如果你再有這種行爲,我就喊法警了!”
這番話說的極其嚴厲,方浩東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剩下要罵的話嚥了下去,乖乖坐下。
李虛生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好了,調解開始,方浩東,剛剛對方已經說了,條件就是起訴狀上的條件,你怎麼看。”
“我?我一條都不答應,還賠錢道歉,我呸,我還沒說她女兒罵人呢,現在倒打一耙!”方浩東直接喊道。
他確實不怕,來之前通過七扭八歪的關係找了另一個律師,對方告訴他,這沒什麼事。
法院不會支持對方那麼多錢,畢竟是未成年人,要酌情一點,至於說道歉和停止侵權,那更不用擔心。
所以現在的方浩東一方面是不怕,另一方面還是覺得對方在虛張聲勢。
那個律師可說了,就算判了停止侵權也沒用的,這種訴訟就是嚇唬人。
這還調解個屁啊,李虛生也可能是最近一年多了審周毅的案子太多了,所以對於和稀泥之類的調解也沒有太熱衷。
什麼“得饒人處且饒人”或者“你退一步”之類的話他現在都懶得說。
放別的法官,那爲了調解可能要做無數的工作。
所以眼見如此,李虛生直接道:“那既然調解不成就算了,大家回去等開庭吧,走了。”
方浩東看了一眼也起身離開,對於他來說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孩子的問題了,這是外地人在挑釁他本地人!
調解做的虎頭蛇尾,王道仁也只能帶着閆玉梅夫妻倆離開。
他不知道怎麼和夫妻倆說,難道說就算這次贏了,對方還有可能繼續欺負人?
不過,回到公司後總算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周總浪完終於回來了。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周總回來後,整個公司就有了主心骨。
明明他每天什麼都不做……
王道仁考慮半天之後還是來到了董事長辦公室。
“事情就是這樣了周總,目前民事方面沒什麼太好的辦法,我想走刑事,但……總感覺不太好。”
不是說事情不好,是容易出事。
一個校園霸凌案居然弄成了這樣?
周毅感覺好像和自己當初面對許於鳳一樣,陷入了死衚衕。
只不過在之前,自己是通過以暴制暴的手段進行的,這次還要那麼做?
涉及到未成年人萬事都得小心,不然自己都可能進去。
所以……
“方大狀……我這有個新案件,你可能會感興趣,對,關於校園霸凌的,沒有沒有,還沒到未成年人犯惡性罪名的地步呢……”
掛了電話,周毅擦一擦汗,真的不得了,感覺自己現在和方大狀的想法好像。
莫非自己被同化了?
當然,周毅並不知道,就在他掛了電話之後,律所的方大狀又一次將自己的筆記本拿了出來。
翻到了前面一點,仔細地看着那上面的一些筆記,不斷地勾勾畫畫。
忙碌之中時間就會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下午四點。
還是老地方,依舊是萬年不變的那杯咖啡,萬年不變的醋。
等方大狀一臉享受地將那加料咖啡喝下去之後,周毅終於迫不及待道:“方大狀,現在能說了吧,有什麼好辦法呢?”
方大狀聞言笑道:“這個辦法其實並不是什麼好辦法,因爲正常人肯定不會這麼做。”
“但對於你來說很適合,雖然這是在幫你的員工打官司,但我相信你肯定不會在錢上面有問題。”
“你們那個王道仁,水平現在確實有了,但考慮的不夠細緻,讓孩子帶錢出門,然後讓對方來搶,這聽起來好像很好辦,但確實是想當然了。”
或者說,如果真的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問題,那校園霸凌也不會成爲一個大難題了。
引誘未成年人犯罪,且不說別的,就單單這個事如果傳出去,那分分鐘就是踩縫紉機的節奏,根本不帶猶豫的。
“那方大狀,你說該怎麼辦呢?”
方大狀悠然開口道:“你之前弄過訴前財產保全,那你聽說過行爲保全嗎?”
這話再次讓周毅愣住了,財產可以保全,行爲也能保全嗎?
話說怎麼保全啊?
行爲保全,聽起來就和財產保全十分相似。
只不過一個是對財產採取強制措施的,另一個則是對行爲採取強制措施的。
財產保全是說不採取強制措施這個財產有可能要不回來,那行爲保全也是一個概念。
不採取強制措施有可能使判決無法執行。
怎麼理解呢,最簡單的,以案釋法。
張三是個大老闆,他老婆要和他離婚,孩子已經八歲了,肯定過了哺乳期。
所以在離婚判決中,孩子有很大可能會判給經濟條件更好的張三。
那張三的老婆很愛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想着,趁判決還沒下來,要不帶着孩子去國外吧。
張三一看不行,向法院申請行爲保全,限制她老婆出境,法院經過審查沒問題,便做出限制張三老婆出境的行爲保全裁定。
這種保全最常見的是知識產權侵權領域。
畢竟經常會出現,你這邊起訴人家那邊照樣侵權,等你判完了,人家的事也辦完的情況。
當然,和財產保全一樣,你要申請行爲保全也得交保證金。
“同樣,行爲保全也能用在相鄰關係中的。”
周毅從愣神中恢復過來,趕緊問道:“那我當初被那個,那個樓上的大媽擾民的時候,你爲什麼不說這個啊?”
方大狀笑道:“我當時又不瞭解你,誰知道你會在較真這件事上不遺餘力呢。”
保全必須得有保證金,稍微有點事,保證金就打水漂了。
“那有了這個之後,那個孩子就不能欺負人了?那對方要是還欺負人怎麼辦呢?”周毅再次問道。
方大狀聞言道:“這就是行爲保全的妙處啊,我問你,停止侵權判決書判的是什麼時候啊?”
這他明白,王道仁去彙報的時候說了很多。
“是特定時刻的侵權行爲,所以在判決後再有侵權,那就得重新起訴。”
“對,但是行爲保全呢,它是持續一段時間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從法院做出裁定開始,到判決下來,這段時間內,它都是生效的!”方大狀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就是區別所在。
周毅恍然大悟,這其實就是另類判決,而且還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管到了“未來”。
“民事案件的持續時間是不短的,一審二審,甚至還能申請再審,那麼這段時間裡,如果對方還有類似的行爲,那你說會是什麼情況呢?”
周毅的腦海裡,那個已經浮現了半天的罪名終於清晰了,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
行爲保全也是屬於裁定的……
“還有一點,因爲我們的對方當事人之一是未成年人,屬於限制民事行爲能力人,那麼這個行爲保全裁定你猜是給誰的呢?”
“當然,拒執罪是要情節嚴重的,或許第一次的時候不算,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哪怕判決生效,對方再犯你可以再次申請,你說會不會累積到情節嚴重的程度呢?”
“所以我其實也很好奇,爲什麼你們公司的那個王律師總是想着讓那個學生進去,現在的法律體系下,想讓一個未成年人進去真的沒那麼簡單!”
“人家,畢竟還是個孩子呢……”
霧草……周毅無話可說,真的無話可說。
要不怎麼說這律師和律師之間的差別,有的時候比人和狗之間的差別還要大呢。
方大狀雖然十分熱衷於未成年人犯罪的情況,但他並沒有在知道問題後就急吼吼地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來解決問題。
他從始至終都是在法律框架內來解決問題,而不是說玩那些律師的髒套路。
方大狀懂不懂那些律師的套路,周毅覺得那肯定是懂得,而且還要比王道仁他們懂得多。
但自從認識對方,不管是什麼情況下,方大狀好像都沒有什麼出格的事。
反正用人家的話說就是,你拿着錢引誘別人搶劫,那是正常人都能想到的辦法。
因爲現在普法教育的推廣,很多人都知道搶劫是重罪,而且十四歲以上就得承擔刑事責任。
十二歲到十四歲的,經過最高檢批准也可以承擔刑事責任。
所以王道仁的法子還不一定有用。
但是方大狀這種……反正周毅覺得,就對方那個情況來看,肯定是停不下來。
因爲那個當爹的根本就沒管,一直處於一種放任的狀態。
他但凡管一管,也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
對面的周欣然都已經聽得懵逼了,方大狀說的這些東西她其實都知道。
但就是沒有聯繫起來想。
或者說,沒人會想到還可以這麼騷操作。
這也是爲什麼方大狀說只有周毅一個人能做到了,因爲他可以在每次出現侵權時就趕緊申請保全,趕緊起訴……
申請保全成功後三十日內起訴,那沒事啊,拖到第二十九天再起訴……
反正時間越久,對這邊就越有利。
對於其他人,且不說事情本身,單單是每次的保證金,每次的起訴都不一定能做到。
這真的需要又有時間又有閒,而且還得有一個專業律師幫你來處理。
“我馬上讓王道仁申請,明天就開始!”
很快,正在公司加班的王道仁接到了周毅的電話。
“什麼?行爲保全?可是這樣有意義……誒,好像確實很有意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