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沒有好消息。」楊希夷帶着近乎於便秘的表情。

他見余連指了指他領章上的將星，沒好氣地道：「這算是個見鬼的好消息。新上任的外環艦隊司令官你知道是誰嗎？波拿巴啊，那個費迪南·波拿巴上將吧。」

「哦，埃莉諾學姐她大哥？這不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嗎？共同體沒剩下幾個還能打的將領了，他應該也算其中之一了。怎麼着，他很賞識你？所以直接給你將星了？不，僅僅是新到司令官的賞識也不夠。所以，應該是您入了更多大人物的法眼了啊！」

「然而，我不需要他們的賞識啊……我都說了，我也不是謙虛，但我是真的很想回到軍事歷史研究院去的，所以您能不能另請高明？」

「念念詩吧。念了詩您說不定就會念頭通達一些了。」余連覺得，自己這時候看着對方的表情大約也就和「悔創阿里」和「普通家庭」也差不多了吧。

「……不懂你在說什麼，反正我就是陞官了。可是，余連，地球政府那邊，有議員始終認為，這一次勝利，是外環艦隊自行其是的結果，在議會上提出的說法也挺冠冕堂皇的呢。用錯誤的方法得到了正確的結果，比得到錯誤的結果還可怕！總結起來，反正就一定是要把這次戰役定性為邊境衝突，而非對外敵的自衛反擊。這一仗的定性，會對很多法理性問題產生決定性影響。可這樣一來，戰死將士也將會被定性為工傷，而不是殉職了。」

也就是說，那位叫普林斯的記者先生，說的是真的？消息可真靈通啊！

余連沉默了幾秒鐘，這才用有些乾澀的口吻道：「……也就是說，包括雷澤諾夫上校，還有和普萊斯中校一同戰死的那些衝鋒隊員，將沒有國葬，也沒有勳章。是嗎？」

「波拿巴上將剛剛上任就搞出了這麼一出，現在正在和中央派過來的調查團拍桌子呢。另外，我們也會據理力爭的。可是，我居然卻因為制訂這次作戰計劃而陞官了。這麼一來，我不就成吸著戰友的血往上爬了嗎？」

若是從結果論的角度上講，還真的是。余連現在有點理解楊老師的糾結了。

「另外，凱泰國內正鬧得厲害，說不定就要打內戰了呢。現在帝國也把注意力投向那邊了，直布羅陀這邊倒是可以安逸一段時間。只不過，帝國方面因此對地球施加了很大的壓力，怕我們所有人都要上中央政府大人物們的黑名單了吧。」

這當然也不是個好消息，但余連倒是不太在意。反正這也是遲早的事了。

「然後，就是你那邊了。這件事情結束得確實有點虎頭蛇尾，我們雖然勝了，卻並沒有取得太大的戰後利益……至少，戰後利益並不可能說服所有的大人物們。於是，也有相當部分議員對此提出了質疑，說現政府在賣國的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國防委員會因此受到的指責也不少呢。」

余連倒是一點都不奇怪。這就是共同體的現狀，歷史給了獨立英雄們奮起一戰的良機，卻並沒有給他們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可以捏合國內所有的政治勢力和思想。

極端的激進派，穩健派，鴿派，帝國時代的遺老遺少，背靠聯盟的買辦，人人都能在台上唱大戲，卻始終沒有唱出點譜來。

大腦都快精分了，身體能健康才怪。就算看上去還比較強壯，偶爾也能揮着棒槌咋呼一下，但其實是打不死人的。

「這種情況下，國防委員會好像也想着要樹立一個典型，找一個身家清白出身名門且參加過戰役的青年勇士。這姑且算是對激進派勢力的一個交代吧。」

「……所以，也就只有我了吧。」中央防衛大學的高材生，母親是軍中烈士，父親算是民間烈士，絕對根正苗紅的余連嘆了口氣。

「應該會在這段時間給你授勛吧。好像是施瓦茨上將親自過來，聽說他本來也準備要來視察一下月面軍校。所以，你應該就會是你們這一屆第一個獲得寶劍勳章的人了。怎麼樣，這姑且能算是好消息嗎？」

余連稍微有點牙酸，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好消息。反正他肯定是不太想見到那位施瓦茨上將了。

是的，那傢伙也是上了教科書的名人，但當然不是什麼正面的。

然後，就是新玉門和新大陸那邊的情況了。

埃莉諾學姐正式調任仙女星系鎮守府，擔任第六警備艦隊司令官。她本來就是海軍，現在終於離開地面了。只不過，麾下的艦隊只有一艘驅逐艦和兩艘突擊艦，遇到規模稍微大一點的海盜都有點勉強。

當然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法子，竟然真的說服了新大陸警備艦隊司令部，訂購了一批「運輸船」，外加一些「配件」什麼的。

以上的一切都一定會通過直布羅陀星門進入仙女星系，自然是要通過外環艦隊的防區。

楊希夷深深地看了余連一眼，揚了揚眉毛：「你說的那些運輸艦，不會是聯盟福迅船廠的巡林客級吧？」

余連樂了，沖着對方無辜地笑。對方於是便也笑了。

真不愧是「行走的資料庫」啊！當然了，和「外環之狐」一樣，這個名號也是在未來得到的了。

「不過，警備艦隊的資金有限，就算只是買運輸艦，需要的資金也不是小數呢……」

「仙女星系是新大陸。」余連道。現在整個星系，連初步探索都才做了三分之一，更不要說是完整的星圖了。

大家都在前進，探索，發現，開發以及爭鬥。海盜和黑幫橫行於這片統治和秩序尚沒有籠罩過來的地方，嘯聚山林，自由自在。

除了少量鎮守府和殖民星所在的核心星域，其餘地帶都是灰色的法外之地。這些地方自然不適合良民，卻很適合想要搞事的人呢。

「埃莉諾學姐肯定是會湊到錢的。」余連很有信心。

楊希夷不知道他的信心來自哪裏，便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又道：「然後，便是編號uc829的玉門星新發現的異種問題了。」

是的，uc829目前就是共同體官方對蟲子的稱呼。「蟲群」、「異蟲」這些帶着恐懼感的官方稱呼正式出現，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去了。

楊希夷派過去的大型探索船已經掃描了新玉門四次了，還往星球表面投放了上千個自律探測器。然後，經過半個多月的工作，依然一無所獲。

新上任的警備隊司令，一位叫拉爾希的上校，甚至開始懷疑這是12號兵站的全體成員在集體發癔症了。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大漠，沙丘，高溫，早晚溫差，一聽就是特容易出幻覺的環境。

要不是余連留下了實打實的拍攝資料，以及那麼多人的傷亡就是擺在這裏的，這說不定還真就要成警備隊司令部的結論了。

「然而，搜索了整個星球卻什麼都發現不了，這不才是最大的問題嗎？細想起來，不覺得背脊發涼嗎？」

「……是的，我也是這麼說的。不過這話的邏輯，那位看上去挺聰明的上校先生花了將近一分鐘才反應過來呢。余連，軍史研究院都有得了阿茲海默的研究員，相比起來，拉爾希上校只是腦子不太好用，但總體來說還是可以溝通的，我已經很慶幸了。」

「……」

「他會答應繼續搜索的。不過，你最好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更不能指望國家情報機關會介入調查。」

是啊，還好我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他們。

余連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楊老師，這段時間，我大體擬定了一個蟲……類似自然災害的防禦計劃書，能不能幫我轉交給姜育東總督。」

要是學姐還在任，余連一定是會交給她的，但現在新上任的警備隊司令官大約智商不太健全，余連便只好交給總督了。那傢伙雖然是個不怎麼靠譜的政客，但至少不蠢。

「另外，也交一份給一位卡爾·約翰森軍士長，以及一位叫王友貴先生的農場主吧。他的種植園在落日鎮附近，在種植園主和礦主中也有一定的號召力。他來牽頭的話，至少可以組織野外的住民們自救。」

「好的。」楊希夷二話不說便同意了。他當然知道余連為什麼要讓自己轉交。他這個堂堂的將軍，外環艦隊現在的大紅人給出來的計劃，總督府多少還是得重視一下的。

余連點了點頭，稍微安心了一點點。不管如何，他姑且也算是做到了人言微輕的自己，現在能做到的一切了。

唯一可以稍微慶幸的是，蟲群背後的勢力既然抹殺了它們存在的所有痕迹，那至少也說明，它們一時半會是不會再現身了。至少，不會再在共同體這邊隨便現身了。

「你看，這就是人生啦！余連，雖然我創造的完美的過程，卻並沒有得到一個完美的結果，但這樣的事情，在你後來的人生中是會時時刻刻發生的。我們只是軍人，總有遺憾，只能在自己的職責範圍之內做到最好，便算是給自己交代了」

「我明白的……」余連有點想笑。

雖然對方也一副把自己當成沒受過社會毒打的小菜鳥照顧的樣子，但有人關心的感覺其實也挺好的。

「所以啊，年輕人，坦率地去享受剩下的青春吧。你已經是這一屆中最優秀的那個了，就是要拿出一點氣魄，拿出一點霸氣，拿出一點驕傲來！如此，別人才會信任你。如此，方才能給青春的學院時光的那場大戲，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啊！」

余連這次是真的有點聽不懂了：「什麼句話？什麼大戲？什麼信任啊？」

「呵呵呵，今年是建軍50周年，你明白的吧？」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吧。」這事不重要，所以余連真就忘了一個乾淨。

「建軍是7月，你們畢業也是7月。是吧？」

「……額，是這樣，的吧？」

「所以，好好享受吧。吼吼吼吼~~~」他奸笑着結束了對話，直接掛掉了通訊。

這傢伙最讓人受不了的，除了思維跳躍得太快，就是這種神叨叨的高深莫測了。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披頭散髮地去跳大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