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有詩為贊:
天生郭奉孝,豪傑冠群英。
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
運籌如范蠡,決策似陳平。
可惜身先喪,中原棟樑傾。
又有人說:奉孝不死,孔明不出。
這些當然是吹捧。
但也能從側面展現了郭奉孝的風采。
漢末三國,名臣猛將如天上繁星,他便是最璀璨的那幾顆之一。
劉襄是在東廊的偏殿接見的郭嘉,他有些瘦削,瓜子臉,面頰少肉,顯得顴骨有點高,跟自己一樣只留了上唇的鬍子,沒在下頜蓄鬚。
將將七尺出頭,身上的衣袍比較寬鬆,有種曠盪的感覺,也可能就是追求的這種風格,衣帶當風嘛。
一股子酒味,仔細觀瞧,還能在衣襟上看見酒漬。
是想用失禮的行為,考驗一下自己的心胸?
要不然誰會在主動求見的時候,先喝一頓再來。
在漢代,禮儀和品德可是掛鉤的,失禮就是失德,會被人鄙視,還有可能獲罪。
君前失儀,罪名不小,雖然自己還不是皇帝,但用這個罪名懲罰一下郭嘉,沒人會為他叫屈。
「將軍莫怪,來時的路上看見一家酒舍,正有新酒售賣,是用葡萄釀的,吾還沒喝過葡萄釀,一時沒忍住,淺嘗了兩口。」
郭嘉解釋了一句喝酒的事情,意猶未盡的回味道:「別有滋味,當真好酒!」
一副還想回去喝點的意思。
這解釋還不如不說呢,你就算是想考驗一下我,也不用做的這麼真實吧?
太不著調了。
看著面色泛紅,明顯喝了不少的郭奉孝,劉襄哭笑不得,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決定陪他演一演主君心胸大度的戲碼:「那酒鋪是我開的,生意怎麼樣?」
「高朋滿座,生意興隆!」郭嘉在那喝得很嗨皮,就差伸著大拇指誇讚了。
「用的是并州的葡萄,
味道還是差一些,西域的葡萄酒更好,善醉易醒,酒中珍品。」
西漢的時候就有葡萄酒了,又名蒲桃酒,是從西域傳過來的,一直到東漢,葡萄酒都是奢侈品,價格昂貴。
孟達他爹孟陀,就是用一斛葡萄酒行賄,換到了涼州刺史的官職。
由此可見這酒的珍貴。
但劉襄賣葡萄酒不全是為了賺錢,并州山多地少,他讓百姓在山地開了很多果園,要是只賣鮮果,能坑死那些小老百姓,他的目的是用果子釀酒。
不但有葡萄酒,還有蘋果酒,杏子酒,以及多種果子釀造的百果酒。
漢人極為好酒,主流的酒水是用稻米釀造的米酒,非常耗費糧食,可嚴令禁酒,只能是一時之計,時間長了,必然私釀泛濫。
堵不如疏啊,所以他想用果酒代替米酒,降低糧食消耗。
葡萄酒一上市,立刻就風靡全境,可惜其他果酒的銷售不太好,沒有甘油勾兌,過於酸澀,不和漢人口味。
大漢這幫子酒鬼,喜歡喝甜酒。
但也不能說賣不出去,因為這幾年一直在禁止用糧食釀酒,米酒稀缺,價格翻著倍的往上漲,葡萄酒雖然大量上市,可價格也比米酒昂貴,那些缺錢的老酒鬼,上了酒癮的時候,只能買一些便宜的果酒解解饞。
郭嘉喝成這樣,談不了正事,他今天估計也沒想談正事,不如向這個酒鬼做一下市場調查。
「奉孝喝過其他果酒嗎?」
「嘗過,又酸又澀,難以入口。」
「若只有果酒呢?」
郭嘉面泛痛苦之色:「那也只好勉為其難,解解酒癮了。」
說這話的時候,皺眉蹙目,五官都快縮到一起了,一副愁苦的不得了的樣子,似乎在回憶果酒的酸澀,也好像在為沒酒可喝而發愁。
寥寥幾句,他就聽明白了劉襄的意圖,這位開酒鋪賣酒,根本就不是為了掙錢,而是打著節省糧食,要用果子酒替代米酒的主意。
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嘍!
那葡萄酒的價格有些貴,沒法常喝啊。
他搓了搓手,準備勸諫一下:「將軍治下年年豐收,又不缺糧食,何必非要禁酒呢?不如少釀一些?」
劉襄很吃驚,面色複雜,沒想到僅僅兩句話,居然猜透了自己的意圖,不愧是洞悉人心的郭奉孝!
郭嘉跟其他的謀士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謀划,是作用在人心之上的,論民政,他不精通,論軍略,他也不是頂級的,但論對人心的把握,他在漢末三國的智者裡面,是拔尖的。
可這麼個智謀高絕之士,給自己上的第一個諫言,居然是勸自己不要禁酒,用意是方便他喝酒?
純酒鬼,沒跑了!
「奉孝這是在勸諫嗎?」
郭嘉也有點尷尬,雖然已經在荀文若那裡,了解到
劉驃騎不是個古板嚴苛的主君,可自己第一個諫言,是為了喝酒,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但是,無酒可喝,生活還有什麼滋味?
「嘿嘿,將軍節省糧食,肯定是善政,可將米酒禁絕,必然私釀成風,麻煩不斷,不管,則政令受阻,有失威嚴,嚴查,則人力物力消耗極大,且極易激起民怨,得不償失啊,望將軍三思。」
劉襄被氣笑了,為了喝酒能編出這麼個理由來,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奉孝果然聰慧,吾會認真思考,今日你醉了,且先回去休息,明天咱們再詳談此事。唉!非是我不喜喝酒,我治下的百姓是不缺口食,可天下仍然有那麼多的災民在忍飢挨餓,糧食不夠用啊。」
「將軍心懷天下,果然仁德,今日嘉孟浪了,將軍恕罪。」郭嘉行禮告退。
今天見面哪裡有謀士跟主公暢談天下大勢的樣子!
劉襄不滿意,看著已經退到殿門,要出門而走的郭嘉,忍不住抱怨道:「奉孝不必醉酒相試,吾雖不敢自比明君聖主,但也不是心胸狹窄之輩,大可放下顧慮,依照本心而行便好。」
郭嘉回身笑了笑,有點尷尬。
「吾並未試探將軍,今日確實被那葡萄釀吸引,忍不住喝了幾口,若將軍不喜,吾日後會注意的。」
劉襄目瞪口呆,我了個去,你是真不著調啊!
怨不得曹操這麼喜歡郭嘉,這麼防備穎川士族,可他的謀主還是荀攸呢!
原來根子在這呢!
「那倒不必,你隨意吧。」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郭嘉是肯定要用的,在這種小事上拘著他,慢慢積累的負面情緒,誰知道會帶來什麼後果?
「你開心就好。」他又補充了一句。
聽得此言,郭嘉笑了,發自內心的,笑得極為歡暢。
雙手環抱做了個揖:「穎川郭奉孝,見過主公。」
主君不是庸俗之人,這很好,非常符合他的心意,被凡俗禮儀束縛之輩,可得不到自己的認可。
劉襄拱手回禮,心中認定郭嘉的腦迴路不正常,怎麼突然就認主公了呢?
難道這就是行事非常人?
郭嘉回去醒酒了,葡萄酒比米酒勁大,他是醉著來的。
侍從來報:嚴綱、崔奕、趙雲聯袂求見。
什麼鬼?趙雲見自己還用求見?他執掌宿衛,隨時能見到自己。
看樣子有大事。
「快傳!」
劉襄眉頭緊鎖,別是軍中有變吧?
三人來的很快,可一開口他氣得想抽他們。
白擔心了。
來催他納妾的。
嚴綱尋了個美女,要獻給他,趙雲是來做媒的,說是糜竺有個妹妹,賢良淑德,希望他能納入後宮。
最煩的是崔奕,這傢伙是來催促自己生兒子的。
「主公得趕緊生個兒子,我兒子都十一了,子龍的兒子六歲了,嚴綱有三個兒子,就你沒有了,這不行啊,主公得趕緊生一個,沒人繼承基業,可是天大的隱患,人心不穩啊。」
「我今年才二十四,著什麼急?」
「二十四不小了,主公別不上心,多納幾個妾,多生幾個兒子,血脈繁衍可是大事。某聯繫了子明他們,多獻幾個美女,主公啊,你努努力。」
這種話也就崔奕敢說,其他人勸過子嗣的事情,都是拐彎抹角,不敢太過。
催兒子是什麼意思?咒自己死嗎?只有崔奕敢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不怕自己生氣。
至於聯繫軍中重將,給自己獻美人的事情,也只有他能幹得出來。
「你閉嘴,干點正事吧你。」劉襄一拍奏案,氣得腦門充血:「讓軍中將領給我獻美女,這事你也能幹得出來?好色的名聲可不好聽。」
這種事有損名望,會顯得他好色、荒唐,容易被人詬病,他的名聲積累起來不容易,得愛惜羽毛。
崔奕不在意,因為他沒犯軍法,主公不會因為幾句話就怪罪他,好色就好色唄,比沒兒子強多了,那些敢於詆毀的,砍了他們的頭就是了。
嚴綱一聽這話,可沒崔奕那麼淡定,怕主公誤會自己,趕緊解釋:「主公明鑒,末將沒想那麼多,只是在沛縣之時看到甘氏貌美,就想著獻給主公。」
劉襄轉頭盯著他,皺著眉頭問道:「什麼叫看人貌美,就想著獻給我?你搶的?」
強搶民女的口子可不能開,軍紀立起來困難重重,可敗壞起來,幾件小事就夠了。
「沒有,沒有,沒搶人,沛縣缺吃的,我買的。」嚴綱連連擺手,這可不是開玩笑,安平軍軍紀極嚴,強搶民女要砍頭的,早期軍紀不好的時候,沒少死人,主公執行軍法可從不講情面。
崔奕看嚴綱嚇得那個慫樣,恨不得呼他一巴掌,介面說道:「主公放心,絕無違反軍規之事,那女子的家人已經派人尋到,我幫主公把聘禮下了,人也都帶到了鄴縣,你要是不願意,那就是悔婚,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你看著辦吧!」
這哪是獻美女,這是逼婚!
沒有強搶民女就好,劉襄在意的是軍紀和名聲,多幾個少幾個女人,其實並不重要。
「回頭接進宮裡吧,家人在鄴縣安排住所,這種事到此為止。崔奕!再有這事,我可不講情面,大庭廣眾的抽你一頓,你顏面上可不好看。」
「是,是,是,某知道了,不獻了,不獻了。」崔奕老老實實的答應了,自己不獻就是了,別人非要獻美人,可跟他沒關係。
「說說那個甘氏的具體情況。」劉襄不可能讓來路不清的人進入後宮。
嚴綱一五一十的稟報:「某調去沛縣的時候,陳王為湊軍糧,搜刮的太狠了,民間無糧度日,那甘氏被父親當街販賣,某看她姿容艷麗,就花了三石糧買過來獻給主公。
後來著急追擊淳于瓊,便留了幾個親兵在沛縣守護,直到打完仗,才接回黎陽,崔將軍覺得主公納妾,不能這麼糊裡糊塗,就使人返回沛縣,尋到了甘氏的父母親人,一併接了過來,事情就是這樣。」
沛縣,甘氏,難道是甘夫人?
她們家是個小地主吧?劉寵搜颳得這麼狠嗎?
劉襄沉吟不語,嚴綱頗為感慨的說道:「某與主公都是單傳,家中無人幫襯,多生幾個孩子才是正理。」
「閉嘴吧,你納了多少妾了?田豐沒少彈劾你,回頭多立些功勞,我給你封個侯爵,這樣就能一妻八妾,也不算違制,省得田豐老在我這裡嘮叨,噴我一臉口水。」劉襄沒好氣的抱怨。
嚴綱覥著臉嘿嘿的笑了:「是,多謝主公厚愛。」
納甘氏入宮的事就這麼定了,劉襄轉頭看著趙雲,這位要保媒拉縴的,應該是糜竺的妹妹,歷史上的糜夫人。
今天跟劉備過不去了是嗎?
「子龍啊,你覺得我應該跟徐州的士人聯姻?」
「主公要是想用徐州士人,聯姻是避免不了的。」
「誰跟你說的這話?」
「劉冀州。」
這是劉虞的意思嗎?劉襄繼續問道
:「是劉伯安找的你?」
「是劉冀州之子,帶著糜竺上門拜託趙某做個媒人。」趙雲有什麼說什麼,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政治聯姻,為的是拉攏徐州士族。
「陳元龍最近可有訪客?」
「有,劉冀州親自登門拜訪,也一併拜訪了張楊。」
張楊?劉襄回想了一下,哦,對了,張楊是在并州被俘的,軟禁了好幾年,一直不投降,都把他給忘了。
這人是劉虞的老部下,應該能勸降吧?
無所謂了,一個沒什麼家族勢力的并州武人,投不投降的,沒什麼關係。
重要的是陳登。
作為袁紹的使者被自己扣押了,從琅琊帶回鄴縣,現在劉虞見他之後,又想讓自己跟東海糜氏聯姻,這裡面拉攏徐州士人的意圖很明顯,可為什麼不親自跟自己說?反而要在趙雲這裡繞一圈?
「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三人走後,劉襄越想越糊塗,這裡面能有什麼算計啊?
事情很簡單,脈絡很清晰,沒有算計的空間吧?
糜竺是主動投效的,日子不短了,效仿的也是甄氏,兩家都是大商,對自己挺認同的,在海商方面出力不少,忠心沒問題。
他想把妹妹嫁給自己,這裡面有陳登和劉虞什麼事?
「去把劉虞叫過來,就說我有大事要跟他商談。」想不明白就直接問吧。
又不是以前弱小的時候了,得猜測別人的意圖,才能決定自己的下一步的行動,現在是以自己為主,別人要跟著他的意圖,來決定行事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