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震軒慢慢從厚兩尺的雪地里艱難爬起，沖著李天王磕頭下去。

一個頭，兩個頭，三個頭……

小震軒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磕頭！

他腦海中也只有一句話。

「只有李天王才能救你們師父逃過殺劫！」

小震軒開始磕頭之後，伍鴻而已跟著磕頭。

被拉破的膝蓋留著猩紅的血，染紅小震軒身下。這一幕出來，梵青竹林喬喬和張老三都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在旁邊的洋蔥頭和小蘇賀卻是一個燒火一個炸著臭豆腐，對小震軒和伍鴻視而不見。

在車裡的李天王咬著牙，一股股的沸開的熱血直衝自己的雙瞳。

在小震軒的身上，李天王看到了曾經憨厚老實的自己。

在伍鴻的身上，自己看到了火幽幽的影子。

在小金男的身上，自己又看到了太太張德雙的輪廓！

不過七歲多的小震軒背負著與之完全不相對的太多太大的壓力！

這一幕，叫李天王動容！

但，李天王，卻是沒有下車！

小震軒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個頭。在他的身前。厚厚的兩尺的積雪已經磕出一個深深的頭印。

積雪之下就是那冰冷的公路！

小震軒的額頭已經磕出了鮮血，但他依舊在機械的重複著一個動作。

那一刻，李天王猛然想起，當初自己在陰竹洞做苦力，有一天老祖出來就是這樣叫自己磕頭。

自己當時就是這幅樣子，一直給老祖磕頭。不停的磕頭磕到額頭破裂，血流滿面，直到老祖叫停！

往事閃現，已是丹勁絕頂的李天王心口咚然跳動。一股劇痛傳來。

血自小震軒磕破的額頭上冒出，又在須臾間被凍干。又冒出，又凍干。

這一刻，李天王徑自不敢去看小震軒那清澈無邪，直見人心的眼！

不知道磕了多少個頭，滿臉拉出一條條褐色斑斕血痕的小震軒用力直起身子，靜靜看著李天王。

他緊緊咬著嘴角已經破裂！

還不到八歲的小震軒直起那腰身，又將李天王拉回到那慘絕人寰的化生池。

那直起的腰身，就像是金鋒從死人堆里爬起與撐爆天地的瞬間。

嗡！

李天王血氣翻湧，熱血狂飆。

左手抬起握住那門把手，就要摳動！

就在這時候，小震軒卻是身子一歪，倒在雪地中，一動不動。

「小弟——」

小金男一聲哀拗慘叫，凄厲斷腸。

噗的下，小金男噴出一口血，濺了梵青竹滿臉。

張老三疾步過來將小震軒扶起，急速沖向遠處的溫泉。

梵青竹也攙扶著小金男去了溫泉。

地上，還剩下伍鴻獃獃跪著，茫然的看著。

這一切落在李天王眼中，李天王無悲無喜。左手輕輕從門扣處挪動回來。

摸出那最後一支煙送到嘴裡。第一下，徑自送到了下巴上。

在他那可以吞噬世界萬物的星海深處，爆出星球毀滅的劇烈抖動！

這時候，洋蔥頭慢慢轉身過來，手裡端著一盤臭豆腐嘿嘿桀桀的走過來。

「天王。吃臭豆腐咯。」

「洋蔥頭給你炸的！」

「沒有放粑粑。你和老闆一個待遇！」

「剛剛出鍋，好吃得很。」

一剎那的瞬間，李天王所有的怨氣火氣和悲憐都消失於無形。

從山上下來十數公里，第一次，李天王摁下了車窗。

旁邊的小蘇賀單手拽起伍鴻，塞給伍鴻一粒參粒又讓伍鴻喝下黃金菊水。

至始至終，小蘇賀都沒有看李天王一眼。

整個金家軍，也只有洋蔥頭和小蘇賀沒跪李天王。除去之外，還有遠在龍虎山舉行齋蘸大典的騷包。

聞著臭烘烘吃起來卻香噴噴的臭豆腐塞進嘴裡，糯糯的有些粘，且非常的燙。

但卻是很好吃！

李天王有些感動。

自己在洋蔥頭的心裡，和金鋒一樣的地位。

更難得的是，洋蔥頭還來送自己。

這是訣別了！

從山上農莊下來，一路上金家軍都來跪自己。自己沒下車就是拒絕。

金家軍沒有勉強自己，都統統的讓開了道。

這跪求，同樣，也是……

訣別。

金家軍——永絕李天王！！！

所有恩怨情仇，所有情義所有的往昔！

至此，永絕！！！

李天王什麼脾氣和情緒都沒了。

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金家軍全員。

相信用了不了多久，金家軍們就要陪著金鋒去打火努努島。

他們，都會死在那裡。

和金鋒一起，死在那裡。

直到這時候李天王才醒悟過來，心裡湧起陣陣的悔意。

自己，應該下車跟他們打招呼。跟他們道最後的一別！

可惜，現在，已經晚了。

「李天王，我生娃兒咯。」

「沒得雀雀得。」

坐在車裡吃著臭豆腐的李天王嗯了聲：「怎麼會沒有？」

洋蔥頭趴在車窗上，眼睛里滿是狡黠的笑，嘴裡嘎嘎叫道：「生了個女兒，肯定沒得雀雀撒。」

李天王微微一滯嘿了聲，默默點頭。細嚼慢咽吃著臭豆腐，一隻手在自己包里摸索，最後卻什麼都沒摸出來。

自己想送洋蔥頭女兒東西，但自己身上，一件東西也沒有。

「你老闆兒怎麼說？」

洋蔥頭滿面春風的笑著：「老闆兒喊我多生幾個。一定會生兒子。我老婆敢不生，老闆兒就喊我打。」

一下子，李天王怔住，笑容凝結，心口猛然抖動起來！

金鋒說這話的意思，就一個。

自己懂！

他不會讓洋蔥頭上場！

騷包有了娃，金鋒也不會讓騷包去死。金家軍裡面一文一武都不上戰。那金家軍其他人也不會跟隨金鋒出戰絕世島。

這說明什麼？

一瞬間，一道驚雷在李天王腦海炸開，李天王僵住又復抖了抖，渾身冰冷。

一剎那，李天王明白了金鋒的計劃！

金鋒，要以身做棋！

金鋒，要和李家諾曼隱修會同歸於盡。

金鋒要用那一成八九的幾率博殺李家。

想通了這一切，李天王整個身子都麻了，耳畔更是嗡嗡作響。

「天王，你吃撒。冷了就不好吃了。」

「天王。快點吃哦。」

「吃了好上路。飛機都在等到你在。」

洋蔥頭那虎吼的聲音在自己的耳中就跟蚊子般細弱。過了好幾秒李天王才回過神。

對於當世無雙的絕世高手來說，這幾秒時間，已是一輩子那麼久遠。

「嗯。好。」

李天王一口氣將所有的臭豆腐倒進嘴裡，大口大口咀嚼。

這一刻，李天王又嘗到了昨夜那最苦最殺心的酒的滋味。

「很好吃。你要是去開臭豆腐店。一定能上舌尖。」

「哈哈哈……」

洋蔥頭開懷爽朗的大笑起來，憨厚的黑臉擠出一朵醜陋的菊花：「我就是有這個想法。」

「老闆兒說的，等他辦完事回來，我就可以徹底放大假。到時候，我就去錦城開家臭豆腐店。炸一輩子臭豆腐。」

這話刺進李天王心口，讓李天王的心痛得痙攣。

「老闆兒說的，等他辦完事回來。就送我一條街。」

「老闆兒還說，我下輩子就只做兩件事。生娃兒和炸臭豆腐。其他的，老闆兒全包。」

「天王，你說我老闆兒對我好不？」

李天王默默點頭，眉頭緊鎖嘴角不住抽搐。卻是裝作最開心的笑。

「天王，葉布依喊我們都給你下跪。說是你能幫老闆打架。我覺得我打不贏你，你說我跪不跪你喃？」

李天王無聲笑起來，搖頭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隨便跪。」

憨厚純樸的洋蔥頭咧嘴大笑，露出黑黑的牙齒。用力拍拍李天王肩膀：「你說得對。老闆兒也是這麼說的。」

「天王，你好久生娃兒喃？」

李天王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輕輕握住洋蔥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