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1月29號，大年初一。

廬州沒下雪，天氣又冷又幹，早餐的食堂電視屏幕裡重播着春晚，牆壁上倒貼的“福”字還瀰漫着節日的氣息，但整個冰芯的氣氛已經肅穆起來。

中芯的專家團隊是來解決問題，不是來同歡過年的——雖然大廚的飯菜很好吃，所以，他們很自覺的投入到工作之中。

本來方卓是穿無塵服跟着一起進無塵室的，可是，他發現自己在這裡似乎會影響專家們的正常工作，只好僅僅待了半個小時便溜達出來。

技術領域的事實在愛莫能助，這是屬於邱慈雲等人的活。

方卓能做的就是編織冰芯技術周圍的商業生態，這是他擅長的。

上午時間，他哪也沒去，就裹着大衣坐在冰芯廠房門口邊抽菸邊回覆昨天沒處理的各類祝福。

京城、申城、臨安、廬州都有和領導簡潔的短信，如鄭丹銳和裘迪還有習慣性的通話，這也是這幾年過年時都有的交流，而除了行政層面，商業層面的朋友、熟人就多了。

中芯眼前的幫忙，這張汝京張總必須得給個電話，表達真誠的祝福，方卓對兩家企業的合作還有些小小的規劃，彼此關係的維護是比較重要的部分。

易科系的高層，包括但不限於周辛、杜玉湖、潘犇、汪延，這些人所在的地方五花八門，有的是專程從海外打來電話，要是其他時間也就算了，這大過年的，方卓也不能不理解心意。

再諸如搜狐張、網易丁、阿里馬、企鵝馬等人，同做互聯網，儘管存在競爭關係，今天你捅我一刀，明天我捅你一刀，但大家普遍經歷互聯網泡沫破滅和重新起航的階段，總歸也有些不知道算不算默契的默契。

抽菸抽了半包，過年的電話和短信還沒弄完。

到了中午時間，冰芯食堂裡的電視開始轉播NBA休斯敦火箭和紐約尼克斯的比賽。

火箭隊的老闆換成華夏人，時值新年，場地佈置和氛圍就格外有華夏風。

球隊教練自從全明星賽過後換成尼爾森就有了明顯的起色，這位沒有辜負他“瘋狂科學家”的綽號，一接手陣容就要求姚明不要繼續增重，開始嘗試新的戰術思路。

鯊魚奧尼爾去了東部，西部球隊裡的鄧肯是正統的大前鋒打法、諾維斯基技術全面但少去籃下、克里斯·韋伯遭受傷病困擾、凱文·加內特以當前的身體便足以對抗……

所以，尼爾森更多的在考慮如何讓納什、卡特、姚明三人有着更好的結合效果。

經過數場比賽的實驗，姚明被賦予更多的組織權，他和卡特的高位擋拆打出不錯的表現，而納什三分線外的威脅也十分有力度。

此外，1月份後半個月，火箭隊的比賽一度打出姚明後場搶下籃板，一傳甩向前場直接助攻卡特奔襲扣籃得分的場景。

卡特上個賽季在猛龍隊過得不開心，來到休斯頓後和性情溫和的納什、姚明相處，球隊戰績也逐漸變好，他的打球積極性得以回升，球場表現不負全明星票王的風采。

球隊打球的風格、戰績的提升、明星球員的到來，這讓休斯敦本賽季的球迷上座率創下新高。

不少球迷想起有陣子沒有露面的球隊老闆，想起他的冠軍宣言，忽然覺得真有可能實現。

“這球給姚明啊，給啊，給他，哎，這球給得不錯，不愧是納什。”

“玩他，玩他，姚明的腳步更加出色了！”

“卡特是邦邦邦亂突，他這……喲，進了！好球！”

冰芯食堂裡的中餐時間，電視屏幕上響起籃球嘉賓張衛平的解說聲，員工們不管打不打籃球，看看姚明總還是樂意的。

尤其，中場時間，火箭隊的球員還在姚明教導下說起南腔北調的“新純快勒”，讓電視機前的觀衆們都覺得可樂。

這場比賽以火箭隊的大勝而告終。

“方總，方總，你能幫我要一張姚明的簽名嗎？”有位年輕的工程師湊到方總的身邊，期期艾艾的提了個要求。

“沒問題，回頭我讓他把名簽在籃球上，你統計下有沒有其他人想要的，我讓球隊一起寄回來。”方卓爽快的說道，“哦對，球隊裡其他球員也行，納什啊，卡特啊。”

年輕的工程師樂呵呵的回到了同事身邊，很快那邊的一小羣人就響起笑聲。

中午沒有休息太久，下午一點半開始繼續尋找風險試產的問題。

130nm製程技術的風險試產涉及到方方面面，設備、技術、材料、工藝流程等等都需要系統性的捋一捋，這是關乎後續量產的大事情。

中芯來的專家團隊就是要完善各項參數、優化工藝流程、提高大規模正式生產的良率。

晶圓代工的良率是企業的生命線，是同行同製程之間較量的核心競爭力。

比如，中芯的良率是……嗯，這是很嚴格的商業機密，專家們不提這個。

但是……邱慈雲就是中芯出來的副總裁，是張汝京的左膀右臂，他對離開前的中芯情況門清，對離開後的情況嘛，也有大致的區間判斷。

當然，他討論的時候不會在嘴上說，彼此都是心領神會的溝通。

相較於普通工程師，邱慈雲從早晨到下午開始上班，臉色都很凝重，看起來壓力很大。

方卓對於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所以……

他就一點都不想時不時晃在邱總眼前，增添他額外的壓力。

下午時間，裹着大衣吹着風，點燃香菸看廠子。

方卓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覆短信，一邊考慮手上項目的後續安排，當下優先級別最高的就是冰芯的試產，其次是易購的上線安排和競爭策略。

這些都是比較緊急的，其他的比如《魔獸世界》運營也需要看看效果。

總得來說，一年之計在於春，這個春天往後略一展望又是忙碌的一年。

反倒是現在的這幾天，等着試產情況，抽抽菸、看看門還算比較輕鬆。

偷得浮生半日閒，大年初一，總不至於有特殊情況了吧。

方卓這麼想着，剛低頭回了兩條短信，再擡頭就瞧見申城車牌的奔馳轎車衝着冰芯的方向駛來——因爲廬州對這一片的開發並不到位，其實基本上開車過來的都是找冰芯。

奔馳車規規矩矩的停好，後門下來西裝革履的兩人。

方卓看着這兩人站在後備箱旁一陣搗鼓，然後各自提了茅臺走過來。

“師傅，和裡面約了的。”

兩人走向門崗亭旁裹着大衣坐在椅子上的守門人。

“晨星的？你們怎麼今天來了？”方卓聽着來人的寶島口音，有些訝異，他昨晚有接到晨星半導體這家IC設計公司發來的拜年短信，約了過幾天可以聊聊電視芯片。

沒想到，這剛過了除夕，纔剛剛大年初一，人居然來廬州了。

說話的男人被這麼一問也是一驚，仔細打量裹着大衣、圍着圍巾的男人，有點驚愕的自我介紹：“我是晨星半導體Mstar的市場總監韋博運。”

韋博運放下手上專程蒐集的年份茅臺，逐漸把視頻裡的內地首富和眼前的抽菸男人對上號，尷尬的問道：“呃，呃，是方總嗎？”

方卓滅了煙，點點頭：“是我，韋總監，走，裡面聊。”

他又看向另一位還提着酒的眼鏡男人：“這位是？”

“這是我們的研發總監唐秉德。”韋博運連忙介紹。

唐秉德先是一笑，然後才反應過來，放下酒，握手道：“方總新年好，我是唐秉德。”

“走，走，都進去說，外面冷。”方卓邊往裡走，邊問道，“抽菸嗎？還帶着酒，客氣什麼。”

韋博運笑道：“過年不能空手，聽說方總在冰芯這邊，我和秉德就冒昧的過來給方總拜個年。”

方卓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這拜年是個好由頭，看挑選的酒水禮物也是提早打聽好了。

三人到了冰芯有空調的辦公室。

方卓脫掉大衣，扯掉圍巾，倒了茶，閒聊幾句之後才說道：“韋總這一趟過來是爲你們的芯片而來吧。”

韋博運聽到這麼快就到正題，連忙放下茶杯，認真的說道：“是，方總，我們是帶着誠意來的。”

晨星半導體Mstar是做垂直領域的IC設計公司，地址在寶島的新竹。

那裡規劃發展了很厲害的半導體產業，從IC設計到製造、封裝，產業鏈相當全面，臺積電、聯發科、聯電等企業都是耳熟能詳。

作爲一家新創公司，晨星半導體只專注於顯示器芯片的領域。

韋博運早先就和臺積電出來創業的胡正大有聯繫，知道他把自家介紹給冰芯，只是，常規情況下的一家晶圓代工新建企業並沒有引起他太多的注意。

哪怕，這個項目的背後是內地首富。

可是，當他在內地幾家電視企業處碰壁未果後經人提點，知道了首富方總對長虹的深遠影響力，這纔有了這一趟前後的聯繫和拜訪。

IC設計公司的營運重心，不僅僅在於集成電路的設計，還在於芯片的市場銷售。

後者便是韋博運這位市場總監負責的內容。

他是去年10月份來的內地，想要打開電視芯片市場，但是幾番接觸下來，創維、海爾、TCL等公司都更加相信那些歐美大品牌，基本不給談判的機會。

所以，現在面對冰芯的方總便是不容錯過的機會。

“韋總啊，不管你誠意不誠意，我們冰芯現在還沒有形成量產產能，你想下訂單，我這也接不了。”方卓知道對方的來意，但只說明面上的情況。

主要現在還不能確定A方案對飛利浦、捷尼的接觸能不能如願，這備胎上門多少令人有些尷尬。

韋博運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方總，我知道冰芯和長虹想要做什麼，捷尼絕對絕對不會同意的，飛利浦更不可能把它自家的晶圓訂單分出來給外人。”

方卓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不爲這番話所驚：“哦？”

“捷尼是電視芯片領域的霸主，那羣美國人的性格很驕傲，他們本身拿着最大的市場，不可能因爲東方華夏的一家電視品牌就更換習慣的晶圓廠。”韋博運侃侃而談，“不知道方總你現在有沒有和他們接觸，我們的一位市場副總監就在捷尼工作過，深知他們的自大習慣。”

“而且，方總，不提那些美國人的習慣，如果是你佔有市場60%的份額，你會因爲一家在全球範圍內談不上多少比例的客戶呼聲而動搖嗎？”

“我相信方總的心裡一定有和我一樣的答案。”

韋博運見方總沒出聲，繼續說道：“至於飛利浦，他們有自己的晶圓廠，雖說大部分都是自產自銷，但也有一部分產能是對外代工，前者沒必要放一個外人插足，後者和冰芯甚至還是競爭關係，飛利浦那邊的態度恐怕也就會只比美國人好一點點而已。”

方卓聽到這裡，點點頭，贊同道：“說的不錯。”

長虹方面有和飛利浦接觸，對方的態度確實比較強硬。

“但我這邊能提供的訂單不只是長虹，還有易科音樂播放器的訂單，這部分今年的需求還是挺大的。”他喝了口茶，慢條斯理的說道，“況且，能不能插足，能不能打動他們，歸根結底不還是報價的事麼？”

韋博運心裡一沉。

方卓聳聳肩，輕鬆的說道：“我們可以少賺點，也可以稍微虧一點，冰芯又不是卯着勁的要一口吃掉對方的訂單，怎麼會沒有談判的空間？”

商業上彼此妥協是正常的，冰芯只是想有一個順暢的開始，易科和長虹的拿貨價、冰芯的代工價，這些都可以談。

“方總，能賺錢爲什麼不賺呢？我相信沒有誰會樂意的把利潤讓給另一邊。”韋博運轉動着思緒。

“冰芯剛起步，我們想要穩定，捷尼和飛利浦的口碑都很不錯，長久的買賣是一樁好買賣。”方卓添了添茶。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唐秉德忽然開口道：“方總，我們的更好！我們的芯片表現更好！我們能針對性的設計開發，能提供一站式的方案，能給電視企業當液晶產品的保姆！”

“方總，你能想象一羣佔領大部分市場的美國人低下身段的來爲華夏電視企業長虹服務嗎？”

“我們能，我們是小公司，我們可以在廬州留個研發團隊。”

方卓打量了下面色有些漲紅的技術總監，有點懷疑的問道：“美國人當不了保姆，你們就能當？”

唐秉德堅定的說道：“是，當保姆有什麼不好？”

他繼續說道：“我們就是要挑戰捷尼的市場，捷尼在液晶電視上的研發真不一定比我們投入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