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瀟鴿是個很有原則的投資人。

更寬泛的說，熊瀟鴿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方卓知道這一點，絲毫不擔心老熊怒極之下去找DCM而壞了自己的事，更何況彼此之間還有易科的聯繫。

熊瀟鴿知道方卓知道這一點，決心從流程上否決IDG對冰芯的投資意向。

開會，給冰芯開會。

開會，給方卓開會。

熊瀟鴿收到IDG美國對冰芯項目的垂詢，他返回京城後就立即召開了討論會，在自家公司內部正式聲討方卓和他的冰芯項目，表達了自己的情緒和看法。

“方卓這傢伙想要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我偏不讓他如願。”

“冰芯這個項目不能投。”

熊瀟鴿上來就是氣勢洶洶的發言。

IDG華夏的參會人數比較少，其他人聽到總裁這樣的講話不禁面面相覷。

熊瀟鴿一肚子邪火，繼續批評方卓的行事風格，從最早的投資掛號網到如今的冰芯，方卓的發展史就是風投的血淚史。

如此一陣狂批，熊瀟鴿說得口乾舌燥。

“咳，熊總。”這一趟跟着去申城投資會議現場的廖裕趁着這功夫插了句嘴，“可是，冰芯是個不錯的項目啊。”

熊瀟鴿眼睛一瞪：“怎麼個不錯？”

廖裕被瞪得有些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這個項目有方卓，有邱慈雲，這是團隊領導的保障，有高盛、德銀、DCM，這是資金的保障，有廬州地方政府，方卓月底還要去京城找領導彙報，這是政策上的保障。”

他越說越有底氣，疑問道：“這怎麼看都是一個很不錯的投資項目。”

熊瀟鴿深吸一口氣：“投資大，週期久，回報慢，我不信任方卓描繪的東西。”

“中芯快上市了，也才三年多，投資最怕的難道不是沒有回報嗎？一旦中芯上市，獲得更多發展資金，它的繼續發展一定會改變半導體產業格局。”廖裕對這個判斷的推演很有信心，“冰芯可能就是第二個中芯。”

“中芯要是出事了呢？”熊瀟鴿恨鐵不成鋼。

廖裕皺眉道：“熊總，你有這方面的消息來源就直說，投資本身就有風險，總不能莫須有吧。”

熊瀟鴿剛要開口便是一愣，關於中芯的未來，正是方卓表達的看法，自己當時只是一聽，但也就沒懷疑他的眼光和判斷。

他搖頭道：“冰芯就是要基於中芯的上市利好來籌資，問題在於，方卓本人恰恰不看好中芯上市後的前景。”

廖裕穩穩的說道：“熊總，方卓說不看好中芯，你相信了，方卓說要做好冰芯，你又不信了，都是他說的話，你這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嗎？邏輯上也不對啊。”

熊瀟鴿啞口無言。

會議室裡的人交換目光，默默點頭，是啊，要講邏輯啊。

熊瀟鴿掃視IDG的骨幹精英，沉聲道：“方卓行事向來弄險，他的話有的對，有的不對，這個項目，你們要出反對的調研報告。”

“熊總，這都2003年了，易科都要上市了。”廖裕忍不住說道，“弄險能上市，這不得多來幾個險嗎？”

熊瀟鴿邪火入眼，直勾勾盯着廖裕：“廖裕，你什麼意思？”

“我覺得熊總對方卓有偏見，我們要基於項目事實來說話。”廖裕乾脆的說道。

熊瀟鴿一拍桌子，怒道：“你特麼在易科唯唯諾諾，在我這重拳出擊！調研報告能不能出！”

廖裕脖子一梗：“熊總，你這樣做事，我不能接受！”

熊瀟鴿怒極反笑：“你去申城吧，趕緊的，去找方卓報告上班去吧！”

廖裕搖頭：“我不去，我有職業道德！”

熊瀟鴿指着部下大將：“那誰沒有職業道德？！”

“誰碰見好的項目不肯投，誰就沒有。”廖裕到了這份上也不介意把意見表述完整，“誰不基於項目事實判斷，誰就沒有。”

熊瀟鴿臉都氣白了！

眼看總裁和總監吵到現在，旁邊的人終於出聲拉架。

“熊總，熊總，消消氣，那不還有高盛他們也要投嘛，頂多咱少投點。”

“熊總，易科快上市了，咱這從方卓身上要有回報了，這是好事。”

“熊總，喝茶，喝茶，反正是美國那邊想了解項目，咱不急哈，又不是現在就要拿錢。”

熊瀟鴿聽着如此的勸解，看着他們扭捏動搖的眼神，臉更白了。

造孽啊！

……

高盛、德銀、DCM、IDG，這些都是鼎鼎大名的投資機構。

國內只要聽見任何一家的名字，那都肅然起敬。

當這些名字和方卓、半導體、新項目摻雜在一起，媒體的報道熱情更加猛烈了。

大家其實不太關心半導體產業，也不太關心晶圓廠，很多人壓根不清楚這是幹什麼的，但這並不妨礙對如此一個投資項目的興趣，對上百億投資金額的探究。

有的媒體稱“申城首富”，有的記者寫“方卓”，有的報紙登“方總”，還有的則刊“小方總”。

小方總是個乍看親暱的稱呼，但確實有不同消息源都證明年輕的方卓在商業圈有這樣的名號，而皖省方面的報紙獲知這一情況，甚至有連夜在即將刊載的報紙上統一更換稱呼的舉動。

百億投資，甚囂塵上。

伴隨着如此熱議，整個國內半導體行業卻幾乎沒有歡欣鼓舞，反而愈發警惕。

蓋因爲，方卓一頭扎進行業的姿勢太過兇猛，每家廠商都被挖走了人，是每家廠商！

也就是這一挖人舉動，國內半導體廠商開始推行競業協議來進行反制，避免中堅人才的不正常流失。

作爲此次惡性競爭的最大受害者，申城的華虹NEC推行競業協議最爲急切。

雖說企業找關係找到領導，從行政層面勸阻了方卓的大規模行動，可一些諸如“跳過去就兩倍”“兩倍起步開始談”的謠言還是在員工內部流傳，讓人心很不穩當。

因此，補籤競業協議一夜之間成爲人事部門的頭等大事，恰逢臨近每月工資發放日，補籤協議就和工資、獎金一起掛鉤，要求先簽協議再發薪酬。

沈端作爲華虹的ETCH工藝主管，也有被獵頭接觸過，只是他醉心於技術工藝，家庭也挺穩定，所以面對獵頭的電話只是一笑置之。

八月十號這天，沈端被人事主管孫文芳喊進辦公室。

“沈主管啊，你也是咱廠的老員工了，這有份競業協議你給補籤一下。”孫文芳直截了當的說道。

沈端有些茫然，拿起合同看了看，疑惑道：“三年時間？這方面的補償金額好像有點少。”

孫文芳問道：“沈端，冰芯給你打電話了？”

沈端搖頭道：“有獵頭打過，沒答應。”

“你心裡要是沒想法，怕什麼補償少。”孫文芳說道，“咱廠裡也對得起你吧，沈主管，做人可不能沒良心。”

“這和良心不良心有什麼聯繫？我後來都沒接獵頭電話。”沈端站起來，有點生氣。

“那你籤啊。”孫文芳理所當然的說道。

沈端直皺眉，放下合同：“不籤，除非把補償提高。”

“沈端，你是想去冰芯吧！那邊給你多少？是想談錢唄！”孫文芳生氣的說道。

沈端很少和孫文芳打交道，但也聽過她的行事名聲，平靜的說道：“你別冤枉人，你們這些搞人事的才得講良心。”

“你說我不講良心？沈端，你們的工資可都是上調了的！”

從國企調來華虹的孫文芳雙眼一瞪，提高了嗓門，決心和沈端好好講講員工對企業的良心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