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天空呈現霧靄藍。
沉雲翻湧着重疊而來,裹挾著大氣層已漸冰冷的水汽,凝結成烏雲遍佈在京都的上空,遮蓋了整座城市。
當源賴光從修學院醒來。
秋雨不可避免的又下來了。
捏了捏酸澀的眼角,起床收拾將窗帘拉開,然後拿起手機看了眼。
屏幕上是御葯袋茶音的留言。
[最近的工作情況嗎?]
[我被分到了一個科教頻道,目前的工作是做節目策劃案,說起來也不累,而且因為您沒有職場中的打壓。]
[要說最近有沒有外出任務,手上的科教頻道倒是有任何要求,過幾天組內打算去水族館拍攝相關的素材。]
「水族館嗎。」
源賴光看着屏幕低語了句。
隨後他回知道了,這是他昨晚給御葯袋的留言,今天早上才被回復。
不過什麼時候都一樣。
都不會耽誤他預想的計劃。
昨天晚上開車到北區找咲初小藤吃了頓飯,其實他挺想留宿的,不過清水阿婆還在公寓裏的確不是太好。
至於半夜再出去開酒店。
或者在旁邊自己的公寓睡覺...
這就是為了留宿而留宿了。
「賣鞋的村上家?」
瑞穗町、村上家、在賣鞋。
基本要素都集齊了,得到信息就很容易,適量的信息是成功的前提。
剛起床后的源賴光思慮片刻,再次拿起了手機,找到號碼之後便撥了出去,打開免提后直接去了洗漱間。
電話撥通的很快。
可能是對方正在用手機,也可能是對方在意,盲音三秒后便接通了。
「早上好,永山桑。」
「源先生您好。」
「有件事需要永山桑去辦,你先來京都大學修學院找我,然後需要你開車去趟鄉下,買回來一棟舊式房子。」
「那我現在就去找您。」
「嗯,我昨天已經給古城桑打過電話,你可以先順道去接他,順便準備好有關資料,再來我這裏拿樣東西。」
「請源先生放心。」
「這件事就拜託你們了。」
源賴光將手機從耳邊挪開,率先掛斷了電話,然後望向窗外的飄雨。
天空呈現出迷人的霧靄藍。
應該是陽光還不錯,本應是湛藍色的天空,卻被厚重的烏雲所籠罩。
穿着單薄的睡衣站在窗邊,源賴光微微有些出神,窗戶縫隙的風略帶着腥味,但聞了之後卻讓人很清醒。
他不太喜歡這種天氣,卻願意多呼吸幾下,當作是剛起床時的醒困。
直到手機鈴聲的再次響起。
這兩天打的電話的確有些多了。
「鈴鈴鈴——」
手機鈴聲還在持續的響着。
在桌面震動着挪著。
源賴光嘆了口氣拿起了手機,看了眼聯繫人的備註名稱,只是稍微挑了挑眉后便接通了打來的電話。
電話才剛接通。
就傳來了有些焦躁的熟悉聲音。
「賴光賴光!這次可就靠你了!」
源賴光聽出了他語氣的焦慮,有些詫異的問道:「是碰上什麼事了嗎?」
「不是,之前不是跟你說,幫忙假扮下我表妹的男朋友嗎?你不會已經忘了吧?現在可是你出場的時候了!」
話筒那邊的河谷正英喘著劇烈的粗氣,像是剛剛才運動完一樣,但跟他說話的時候能聽出來充滿了焦急。
「假扮男朋友,今天嗎?」
「不,一周后,我是提前告訴你。」
「你確定我去可以嗎?」
「走個過場,也沒什麼,很快的。」
源賴光捏着手機有些遲疑,假扮男朋友這種事其實可以,但關鍵是對方父母不認識就算了,連假女朋友都沒見過,這多少有點過分了吧。
畢竟到時候人家父母問起來,自己連女方的生日都不知道,更別提平常的喜好,實在太容易就被拆穿了。
但之前已經答應了河谷正英,違約並不是他的本性,人的墮落就是從違背自己內心的原則開始,所以他只是有些遲疑,倒也不是不願意幫忙。
「你妹妹具體長什麼樣我也從來沒見過,要是到時候被拆穿的話,河谷君你還是提前要有個心理準備為好。」
源賴光還是比較慎重的說道。
然而話筒對面的河谷正英卻不怎麼在意,反而聽他答應下來了大喜過望,只憑聲音都聽出來他拍著胸口。
「放心吧!」
「我那個表妹不愛說話,連我姑母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麼,你到時候瞎說就行,就算出紕漏了也跟咱們無關!」
「反正被發現了也是活該!」
源賴光聞言有些無語。
還從未見過作為兄長的能對自家妹妹有這麼大的怨氣,那孩子是小時候經常欺負河谷正英還是拿有把柄?
只聽河谷正英的語氣。
她那妹妹要是被發現了反而是皆大歡喜,恨不得現在就被拆穿,然後讓他嘴裏的姑母好好教訓他的妹妹。
不過這些都跟他沒什麼關係。
也就是因為人情走個過場。
所以剛才的遲疑歸遲疑,既然沒有什麼負擔,他也就直接答應下來。
「嗯,那你給我發時間,以及見面的具體地址,另外需不需要展露財力之類的,把注意事項都給我發來吧。」
「不用不用,你想怎麼表現就怎麼表現,要是能讓我表妹吃癟更好,反正姑母應該是不介意你大男子主義。」
河谷正英的話讓源賴光想起來。
上次對方在求助自己時,好像就說過女方家裏很傳統,特別要求是武家血脈,那肯定家庭模式就是如此。
這樣的確對大男子主義很包容。
源賴光思緒翻飛了下,並沒有過多遲疑,只是聲線平穩的開口說道:
「那我到時候就不太約束了。」
「只要你能去那就行!為了避免我這次被暴打!這件事就拜託你了啊!」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
最終他在河谷正英開啟老奶奶模式的嘮叨中掛斷了電話,順手將昨天只剩縫隙的窗戶拉緊了些避免掃雨。
源賴光看向手機屏幕。
現在是早上九點鐘。
差不多也到了見面的時間。
洗漱后換了身得體的衣服,源賴光出門前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鄭重的把傘帶上了,這是新買的黑色雨傘。
拿鑰匙,推開門,帶垃圾下樓。
細緻的雨絲在空中盤旋飛舞,落葉被短時間內積蓄的水流沖入旁邊的水渠,順着嘩嘩的流水飄入排水口。
源賴光撐開傘步入雨中。
冷意隨風灌入微張的袖口之內。
「呼——」
氣息吐出后凝結成了白霧。
哪怕很快就消失。
但也無法否認越來越冷了。
直到鑽入溫暖的車內,才暫時隔絕了冷意,周圍也霎時間寂靜下來。
嗡嗡嗡——
沉悶的引擎聲響起。
前排的燈光自動亮起,在細雨中探索著方向,輪胎帶起片片的水流。
直至消失在校園裏。
朝着導航的地方出發。
他今天和神谷聖子有場約定。
嵐山是京都府的著名觀光地,以秋季賞和春季賞櫻而知名,每年都有大批遊客,知名度不下於清水寺。
而嵐山在桂川的右岸,屬於西京區,而河對岸屬於右京區的地區則名為嵯峨野,可以說是橫跨了兩區。
今天源賴光要去的不是嵐山。
而是位於桂川河左岸的嵯峨林。
嵯峨野竹林同樣不凡,以氣氛典雅而聞名,這裏常年遊客來往不絕。
但今天下了雨。
再加上是工作日的原因,觀賞的人非常少,只有零零散散的遊客。
更何況源賴光才剛下車。
就有幾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撐著傘走過來,俯下身為他主動遮擋雨水,臉上也都帶着畢恭畢敬的表情。
「請問是源先生嗎?」
「是我。」
「請您走這邊的通道。」
源賴光見狀心裏其實並無波瀾。
只是拿上了自己的雨傘。
然後跟上了他們指引的腳步。
在差不多真正的走入嵯峨野竹林的時候,幾個人又就此退下,只是告訴源賴光一直朝前走就能到目的地。
因此他便撐起了自己帶着的傘。
源賴光並沒有急着走。
反而抬起頭仔細看起了周圍高聳入雲的竹林,目光展望過去眼帘中儘是墨綠,耳邊的聲音同樣悅耳動聽。
成千上萬的墨綠竹節佇立,細雨打在竹葉上發出簌簌的聲音,幽靜中又帶着鬧意,聽着卻令人無比安心。
有些竹葉不堪重負。
被細密如絲的雨滴打落下來。
飄飄轉轉落在他的腳邊。
幽靜而又惹人注意。
盡情的展示著嬌嫩的墨綠色澤。
源賴光想起了古人的雅事。
而探幽便是這種幽深僻靜之地。
當然要是遊客多了,恐怕就沒這氛圍了,今天倒是挑了個好天氣。
源賴光在靜謐的環境裏前行。
腳步時而會帶起已經斑駁青石板上的積水,而傘檐同樣在滴水,身軀同樣感受着竹林這幽深清冷的微風。
直到復行了大概數百步。
終於在兩側高聳的竹林前見到了光明,走出竹林后是一片矮林,而在前方不遠處還有着處不大的人工湖。
湖邊有着座木製探橋,橋身紮根在水中,並沒有跨越整座人工湖。
只是往湖中央近了些而已。
而木橋最前方有道熟悉的人影。
源賴光微眯了下眼睛,望着細密雨絲中模糊的人影,撐著傘邊走了過去,踏上了這座向水中探去的木橋。
嘎吱——
嘎吱——
似乎是被湖水浸泡久了,在木橋上面的鉚釘都有些生鏽,等到他踏足上去時,更是發出了腐朽的聲音。
而橋頭的身影聞聲微動了下。
同樣撐着手中的雨傘轉過身來。
幽憐的招呼聲也傳入耳中。
「上午好,源專務。」
「神谷小姐。」
源賴光看着眼前的女人點頭。
可仔細打量了對方后。
他的目光中卻露出了驚艷之色。
今日的神谷聖子並未穿禮裙,反而穿了件黑底和服,上面綉著祥雲與紅鳥的圖案,意境幽然又極具美感。
腰間綁了深棕色帶結,繫繩則是金色的麥穗狀絲線,腳上也穿着純白色的足襪,踏着夾起拇指間的木屐。
臉頰的妝容並不重,只是將黑褐色的髮絲挽在耳側,幽黑的漂亮眼睛狹長微張,同時抿著深紅色的薄唇。
平緩的和服領口緊閉,瞧不見當初的深壑,但鎖骨之上清白的皮膚很晃人眼,跟髮絲形成了反差的美感。
最讓源賴光感到驚艷的是。
神谷聖子的右耳邊還插了三朵小巧玲瓏的花朵,分別有橙白黃三種顏色,可無論怎麼看都不覺得俗氣。
反而有種靜坐幽草屋而身邊有着山中美人相伴研墨的獨特感覺。
簡直宛如古代美人走出了畫卷。
哪怕是自詡為遊走在漂亮女孩紮根聚集專業的品茶大師源賴光。
都由衷的感覺到了一種美。
所以源賴光用欣賞的目光看向她的眼睛,頗有些好奇的問道:「神谷小姐今天是出席什麼重要活動了嗎?」
「難道見源專務就不重要?」
神谷聖子抿著唇瓣笑問道。
她手裏同樣拿着傘,只不過跟現代工藝傘不同,是把竹制的油紙傘。
只是稍稍抬起傘檐望去。
就發現油紙傘上面刻畫着許多顏色各異的鳥類和走禽,泛黃的竹制傘柄在反光下也散發出了溫潤的光澤。
估計沒個幾十萬拿不下來。
「差點以為我是來約會的了。」源賴光收斂眼中的驚艷,笑呵呵的說道。
他雖然經常圖人家身子。
但也不至於就被這所迷惑。
越漂亮的女人越會說謊,這是一個漂亮女人的忠告,所以就該打起十二分注意力,不被外表所簡單迷惑。
「只是開個玩笑,今天參加了本家小輩的冠禮,所以就穿的隆重了些。」
神谷聖子清白的臉頰上綻放出了笑容,輕握着手中的油紙傘,猶如小女孩一般在源賴光面前慢慢轉了圈。
「漂亮嗎?」
她抬手輕掩唇瓣問道。
按理說他該晃神。
可源賴光卻打起了警惕。
「神谷小姐本來就漂亮,再讓我贅言幾句的話,被迷上恐怕也有可能。」
他撐著傘奉上了不走心的稱讚。
「那真是我的榮幸。」
神谷聖子似乎沒有察覺,仍然站在探橋邊緣,微微向他行了個禮節。
只是她才剛剛被誇過。
耳邊又響起源賴光可惜的聲音。
「但我想神谷小姐的身邊也不乏追求者,而我這個人又比較清醒,所以還是把這份美留在心裏欣賞就好了。」
這話說的也挺漂亮。
既能保留一定的距離,不讓對方認為自己被迷上,又能讚美對方的漂亮,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話術。
他現在也是越來越會說了。
這要歸功於這幾個月以來的成長經歷,果然是實踐才能見真知,理論知識學的再多也不過紙上談兵罷了。
這是源大師的自我總結。
「源專務都是這樣騙小女生的嗎?」
神谷聖子笑吟吟的看着他。
她只是在開個玩笑。
可源賴光聞言后臉上的表情卻嚴肅起來,摸著下巴仔細想了想,沉吟了片刻後用一種認真的語氣說道:
「如果神谷小姐是小女生,如果我也是這想法,如果真的能騙到的話。」
「那還說不定真栽您手裏了。」
神谷聖子攥着手裏的油紙傘,站在原地怔然了片刻,隨後有些幽憐般的嘆息道:「要是再年輕些就好了。」
嘆息聲隨着言語響起。
她的模樣真是讓人我見猶憐。
彷彿尤待閨閣中等待心上人歸來的少女,獨坐庭中一二十載,待良人歸來后自己卻已經失去了青春年華。
與往常的強勢完全不同。
不管是今天較為溫柔典雅的幽美妝容,還是鵝頸之上的插花,都讓她一改往日的風格成了小女人的模樣。
讓人有種想要呵護的感覺。
甚至都想捧在手心裏,當作蒙塵珠玉擦拭,緊貼於身心最溫暖之地。
可源賴光卻很快清醒了過來。
眼底也閃過了警惕之色。
心裏也忍不住開始腹誹了起來。
你也茶的狠吶!
比你那同胞的妹妹都厲害。
還說什麼年齡大了?
這綠茶老了。
那不直接就成黑茶了!
果然是近茶者茶!
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好女人!
「話說回今天源專務找我,應該是有有意向,和我再討論下業務的吧。」
就在源賴光心中腹誹,更加警惕的時候,神谷聖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的臉上雖然仍舊帶着笑意。
說話的語氣卻比剛才正經了些。
很明顯是打算談正事了。
說到這他也想起了此行目的,轉念間思想了想,神色重新平靜下來。
「當然。」
源賴光肯定了對方的想法,但笑了笑卻變了話題,用溫煦的聲音笑問道:「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件小事。」
「小事?」
神谷聖子眯起了狹長的眼睛。
她右手拇指摩挲著傘柄。
心思開始逐漸活躍了起來。
「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
源賴光無視她的目光,只是臉上仍舊帶着得體的笑容,聲音繼續從喉間傳出,自顧自的解釋著原因:
「她和令妹也是很好的朋友,雖然上次令妹冒犯了我,但終究還是年紀小不懂事,再加上我那位朋友的央求之下,倒是覺得令妹的懲罰也夠了。」
「沒想到源專務還挺體貼人的。」
神谷聖子掩嘴輕笑着道。
「倒也沒有,只是跟小孩子置氣有些太傻,我不至於這點風度都沒有。」
「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越是年齡小越該嚴教,用以矯正她的三觀,要不然以後還不知道會闖出什麼禍端。」
「但孩子天性總有不好的一面。」
「那隻能說我和源專務的家教方式不同吧,您可能更善於培養孩子的天性,但神谷家卻怕孩子會隨意闖禍。」
「可又有幾個孩子不會闖禍呢?」
源賴光意味深長的反問道。
在二人的交談中,神谷愛子儼然就是那個孩子,即便她已經和源賴光同歲,可這就是地位帶來的差別。
要說可悲,倒也不算。
畢竟能被神谷聖子和源賴光這樣的人當作討論的中心,其實就已經超越了不知道多少同齡人的地位程度。
只是被當作籌碼談來談去。
對神谷愛子本人肯定不太友好。
當然源賴光沒想那麼多。
他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交易而已。
只是虛偽的交談並不能產生實際意義,很明顯兩人都戴着面具,這層面具也很快就被核心利益所撕破了。
神谷聖子臉上依舊帶着笑容,只是沒有剛才那般幽美,就連說話的語氣都隨着身旁的秋雨低了幾攝氏度。
「所以源專務是在指教我嗎?」
她握著油紙傘的手緊了些。
「指教談不上。」源賴光搖了搖頭又出聲說道:「只是稍加建議下而已。」
神谷聖子已經收斂了笑容。
眼神深邃的和他對視着。
倒是更像之前清冷的幽蓮了。
似乎是想要弄清楚源賴光說這的意圖,可看了許久也沒痕迹,最後也只能微眯著狹長的眼眸斟酌起語言。
幾秒后她終於紅唇微微開闔。
「神谷家的女兒有失體統,這件事在京都已經傳開了,家母已經去世多年,我這個長姐也應該擔起母親的責任,所以對弟弟妹妹也就嚴厲了些。」
「畢竟舍妹也不小了,早就已經過了冠禮,她也該為衝撞源專務的事情負起責任,這是成年人必有的覺悟。」
「不過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稍微縱容些那孩子,把手機之類的聯絡工具歸還給她,也好跟朋友聯繫。」
神谷聖子的意思很明顯。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但也願意賣給他這個面子。
只是源賴光的面子,再加上今天要談的生意,就只是值一部手機嗎?
原來你就是這麼求我辦事的。
「神谷小姐考慮的很周到,但還是對那孩子嚴厲了些吧,畢竟還是二十齣頭的年紀,不該每天困在家裏吧?」
源賴光沒有提生意的事,臉上也並無怒意,只是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可神谷聖子卻捏了捏傘柄,看向源賴光在細雨中的笑臉,輕聲開口問道:「源專務是在質疑神谷家的家教?」
源賴光聞言搖了搖頭。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神谷小姐。」
「我很尊重每個家庭的家風。」
「但畢竟我不是神谷家的人,要說冒犯我的話,也該我來參與下對她的懲罰才對,而不是神谷小姐自己來。」
「而且神谷愛子是個女孩,與其把她當作提線木偶玩弄,不如讓她在僅剩不多的青春裏面再放肆的玩一玩。」
「畢竟青春也沒多久時間了。」
這句話他刻意壓低了些聲音。
其中蘊含着不同的語意。
隨後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源賴光撐著傘微轉身體,感受着撲面而來的水汽,看了眼腳下這座木製探橋,這是沒有護欄和扶手的。
旁邊沒有水深標識牌。
也不知道裏面究竟有多深。
「所以您是要指點神谷家的家教。」
神谷聖子似是而非的點點頭。
源賴光有些無奈的笑道:「神谷小姐硬要這麼認為的話也可以吧。」
他並沒有轉身去看神谷聖子。
可略顯平靜的聲音仍然在繼續:
「畢竟就上次的事來說,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但神谷小姐以家教之名不讓我過問,是否多少有些失禮了?」
「而且所謂家教,就是為了只匡正家風,可以不顧及其他人的感受嗎?」
「還是說神谷小姐覺得我脾氣比較好,就能不用過問我的想法,亦或是神谷家勢大,不允許別人發出質疑?」
源賴光接連的三個質問。
已經可以說是撕破臉皮了。
而且還扣了好幾頂帽子,別管究竟對不對,先扣上那就是自己對了。
畢竟對於這朵黑茶來說。
之前她的做法的確就是沒顧及自己的感受,而且還拿神谷家的名頭來壓自己,也讓源賴光有些鬱氣凝結。
如果說他只是個小人物也罷了。
可他同樣是京都的執劍者。
即便這柄劍並沒對方的鋒利。
也不至於就怕了對方,亦或者就這麼忍着,非得給自己平添煩惱。
那沒有必要。
也不是源賴光的性格。
再者說即便令對方厭惡,源賴光也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哪怕是跟神谷家對上,起碼也不會被群起而攻之。
更何況這只是件小事。
源賴光不認為對方現在有求於自己的時候會因為這種小事而翻臉。
利益的重量。
大多數時要比顏面重要。
事實上也如同源賴光的猜想。
神谷聖子雖然聽了之後眼底浮現了層陰暗,卻也沒發脾氣,只是捏着手中的油紙傘沉默的佇立在了原地。
過了大概十幾秒的時間。
她捏著油紙傘的手指鬆了些。
白底鳥紋的和服底擺隨着湖風飄起了些,耳鬢旁的三朵花也是,不同顏色的花瓣飄落在了急流的湖面上。
最後她向源賴光微微躬身。
好聽的聲音隨涼風飄入耳中。
「這點我有欠考慮。」
「於這件事上真是失禮了,但舍妹錯便是錯了,作為神谷家的長女,我代她向您再次致歉,至於其他事情...」
「有下次的話會變更處理的。」
她的話才剛說完。
源賴光又忽然轉過身來。
黑傘隨身體同樣旋轉。
存留在傘布上的水滴也跟着身體的慣性甩出,有幾滴還濺射到了神谷聖子的身上,令後者頓時眼皮狂跳。
而他卻有些得寸進尺的繼續道:
「可限制自由就對么,據我所知家長對孩子的嚴厲教育大多數都會適得其反,所謂叛逆期也是這樣的原因。」
「再者說了,人最好的管教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即便受到高壓暫時屈服,心裏依舊有着不忿之意。」
「對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孩來說,限制自由和嚴厲管教,讓她連朋友都交不到,怎麼看似乎都有些太殘忍了。」
他的聲音仍舊平緩。
可就剛才的動作和言語而言。
的確是有些太不客氣了。
「源專務說的都很對,這些我都銘記於心了,請問您還有其他指教嗎?」
神谷聖子終於冷笑了聲。
「我只是想說你能管教的了她一段時間而已,卻不可能管教她一輩子。」
源賴光說完這句話,將手中的黑傘抬起了些,腳步往前走到神谷聖子的面前站定,已經進到了她的傘中。
如果論兩張臉的直線距離。
大概只有將近七八厘米的模樣。
並且源賴光仍舊不滿足。
身體微微向前往神谷聖子探去。
這突然的靠近,再加上這種危險的動作,讓神谷聖子下意識的退了半步,但還是保持着鎮定停了下來。
直到源賴光的臉稍側了下,平行着停留在了她的耳邊,並沒有想像中額外的動作,她才稍微動安下了心。
只是下一刻。
源賴光的嘴唇靠近她的耳畔。
幾乎就要觸碰而上。
炙熱的鼻息在清冷的天氣中更加能讓女性的身體加速升溫。
哪怕是神谷聖子也不例外。
她有種想要推開對方的衝動,因為這座探橋沒有護欄,而且源賴光的身體消瘦,她覺得自己也能夠推動。
只需要輕輕一推。
就能令讓她炙熱的鼻息消失。
也能懲罰面前這個青年。
讓他立時掉進冰冷的湖水裏,看着他焦急求救的可憐模樣,甚至是大聲求饒,來回敬剛才對自己的羞辱。
但神谷聖子還是按捺下了衝動。
特別是已經過去七八秒,他最終沒有貼上后,她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就算是讓她感覺難受的炙熱。
現在好像也有些逐漸適應起來。
甚至...
似乎還挺舒服的?
「神谷小姐。」
就在她思緒有些飄遠,甚至有些享受這種感覺的時候,源賴光的聲音再次傳來,讓她也同時回過了神。
「嗯?」
她貌似只能這樣開口。
彷彿多說一個字。
就會很不舒服一般。
源賴光則是微微張開了嘴,嗅着鼻尖好聞的香氣,更加貼近了她的耳朵,說出了猶如魔音一般的話語:
「你總有不在的時候吧?」
這句話最後一個字落地。
只是霎那間。
神谷聖子便身顫了下。
並不是因為源賴光這句話帶有威脅的意思,也並不是她怕了,而是剛才對的說出這句話時所帶來的熱息。
和剛才炙熱的鼻息不同。
這股從唇齒間吐出的熱氣。
宛如滾燙的岩漿澆灌到了她的身體上,讓她清白的皮膚迅速變紅,剛才那種難受又享受的感覺狂烈湧來。
她甚至覺得以剛才耳邊的觸感。
是源賴光的嘴碰到了她。
因為直到現在神谷聖子的左半邊身體都還是酥麻的,哪怕她自己心裏想要緩和似乎也無法阻止這種感覺。
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出現。
讓從未感受到這種奇妙感覺的神谷聖子身體和思想都被炙熱所禁錮。
直到源賴光撤回了身體。
她依舊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而源賴光則是撤回原地。
撐着手中的黑傘靜靜的看着她。
等到良久之後。
湖中的冷風拂過發燙的臉頰。
給她的身體迅速降溫。
神谷聖子眼中恢復了色彩。
同時心頭也被陰霾覆蓋。
整個人的氣質驀然幽冷起來。
【神谷聖子討厭度中等增加!】
【討厭度已逆轉為獎勵!】
【請注意物品欄查收!】
模擬器的提示迅速在眼帘出現。
但源賴光卻沒去查看。
只是緘默著望向神谷聖子。
在女人漂亮的臉頰上他沒看到任何錶情,當然他自己也很平靜,只是默默等待着女人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任由雨滴從傘檐掃到身上。
神谷聖子同樣撐著傘,純白足襪被雨水沾濕,臉上仍舊殘留着紅意。
沉默了大概一分鐘之後。
她終於語氣有些幽怨的開口道:
「不知道源專務關於關西國際機場的事,這次有些什麼特別的看法嗎?」
「那邊的人都很好說話。」
源賴光聞言臉上露出了笑容。
「既然這樣那就拜託了,至於舍妹的出行,等我回去之後就解開吧。」
神谷聖子點了點頭回答道。
源賴光明白事情塵埃落定,面帶微笑的說道:「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見他這副輕鬆寫意的模樣,神谷聖子不禁翻了個白眼,整個人又不禁嘆了口氣,微抬下頜朝着前方道:
「要去那邊的村舍坐坐么,我有些渴了,源專務應該會體諒女士的吧?」
「我這個人最體諒女士了。」
源賴光又有心情打趣起來,彷彿剛才他什麼都沒幹,笑呵呵的說道: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傘太小,都想跟不打同把傘了,畢竟看神谷小姐穿的不厚,要是著了風寒就不太好了。」
「我這把傘同樣也不大。」
神谷聖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特別在傘這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但怎麼聽都有種幽怨的感覺。
「所以看來是沒有機會了么。」
源賴光佯裝惋惜的說道。
神谷聖子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只是繞過他朝岸邊走去。
源賴光在原地怔了片刻,笑着搖了搖頭,隨後也撐著傘跟了上去。
這片地方似乎沒有遊客。
也不知道是神谷聖子把這片地方清空了人還是今天的遊客的確稀少。
源賴光覺得應該是前者。
離開探橋之後他跟着前方的神谷聖子走向竹林邊的草屋,草屋附近還有幾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保鏢佇立。
而神谷聖子走進草屋的廊庭,只是把木屐脫掉,然後跪坐在藤草編織的蒲團上,伸出手開始擺弄茶具。
源賴光走進草屋也脫了鞋。
收束起雨傘后隨意擺放在地上。
然後也絲毫不客氣的坐在了神谷聖子的對面,瞥了眼旁邊的火爐,靜靜的看着對方將木陶茶具清洗乾淨。
臨着竹林的草屋很是安靜。
只有打在草上和竹林中的雨聲。
除此之外還有燒柴的噼啪聲。
在兩人坐着的地方旁邊,有座小型精緻的爐子,底下燒着已經發紅的柴火,上面則端坐了一盞紫砂陶壺。
「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神谷聖子低垂着眼眸,提起身旁的茶壺,開始向茶具倒著滾燙熱水。
「請隨意。」
源賴光碟膝端坐着。
「源專務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神谷聖子輕聲問道。
「喜歡讀書也算得上嗎?」源賴光仔細思索了下,倒也認真的回答了她。
「當然了,喜歡讀書的人,一般都很有才能,而且這份才能還很內斂。」
神谷聖子依舊低着頭。
「可最近也不怎麼看了。」
源賴光笑了笑,看着她用木夾將茶具在滾水中翻滾,感慨的說道:
「小時候總認為大人自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等到真正長大了之後,才明白那也是被限制的自由。」
「我們都在生活這座牢籠里掙扎。」
神谷聖子適時的應了句。
源賴光點了點頭,對她這句話表示認同,但思索片刻后又說道:
「除此之外還有怠懶,最近就是懶勁犯了,做什麼事都感覺有心無力。」
「偶爾休息一下也好。」
神谷聖子又寬慰了句,完全沒了之前的強勢,只是將沖泡好的茶水推向了他,然後輕聲道:「請用茶。」
「多謝。」
源賴光見狀應了句。
然後就端起茶杯。
兩人在沉默中對坐而飲。
「源專務已經有所婚配了嗎?」
神谷聖子突然出聲問道。
源賴光聞言怔了下,隨即放下手中的杯子,臉上不禁又泛起了些笑意說道:「神谷小姐這話可讓我多想了。」
「多想些什麼?」
神谷聖子捧著茶杯目光閃爍。
「任何一個男人在被女性提及是否有婚配時,都會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或許這位提問的女性很喜歡自己。」
源賴光語氣平緩的解釋著。
事實也是這樣。
在任何一個男性被問及類似的問題時,恐怕多少都會多想一些,而且這種問題也是綠茶的慣用招數了。
先是這樣很容易造成誤會的問。
然後再模稜兩可的回答。
總之就是不承認自己喜歡你。
這招數有些太低級,他不認為神谷聖子會用,所以對方可能真在問。
當然源賴光也不吝惜回答。
在今天這場戰爭之中。
他都已經快把自己給贏麻了。
「所以源專務對我有興趣嗎?」
神谷聖子若有所思的下,似乎明白了什麼,但語氣有些惋惜的說道:
「可惜我的年齡已經不小了,如果年輕的話,或許還有可能會考慮的。」
「不不不,神谷小姐並不老,換句發自內心的話來說,你現在的年齡其實對我更有吸引力,這並不是恭維。」
這句話的確不算是恭維。
先別提神谷聖子這張臉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只憑她手中掌握的那柄利劍,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甘之若飴。
哪怕是被每天踩在腳下。
恐怕都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所以從客觀上來說,對方的確是搶手貨,而且是搶不到手的那種。
只是對源賴光而言。
這種搶手他根本不熱乎就是了。
可這不耽誤欣賞對方的美。
茶之美,於常人為猛烈劇毒,於我卻清冽山泉,因此只能吾自賞之。
不懼反噬,不畏惡意。
天下品茶者無人能出我右。
「我才離婚沒幾年。」神谷聖子緊盯着他的眼睛道:「準確的說,是喪偶。」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源賴光滿臉坦然的反問道。
這雙一流姐姐可不簡單。
上次神谷愛子已經說了喪偶。
一般人聽了或許會害怕。
可這不該更興奮嗎?
這可是揚我魏武遺風的好機會!
「如果我真的和源專務在一起,或許現在我們還可以正常交往,但過了五年十年之後,被別人問到后或許會認為我是你的姐姐甚至是母親。」
神谷聖子端端正正的跪坐,就連臉上的神色都認真了幾分,哪怕是源賴光看了,都懷疑她是否真在考慮。
「那我會告訴他,這是我的妻子。」
源賴光微眯着眼回答道。
「源專務哄騙了不少小女生吧,要是大學時,說不定我也會被您騙到。」
神谷聖子唇瓣仍抿在茶杯邊緣。
「我向來真誠待人。」
源賴光面色不改。
然而神谷聖子卻彷彿看破了他的意思,輕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笑道:
「大概是因為我現在還算擁有但很快就會隨着年齡失去的美貌吧。」
「當然有這方面的原因。」
源賴光倒也坦然,完全肯定了她的說法,看着她的眼睛輕聲說道:
「正常人都會追求美,這沒什麼好遮掩的,我同樣也很欣賞神谷小姐。」
「您真會說話。」神谷聖子再次白了他一眼,其中夾雜着幽怨的風情。
「那我現在可以問問神谷小姐嗎?」
源賴光笑着問道。
「請問吧。」
「有人追求你嗎?」
「我不確定。」
「我是說除我以外。」
「並沒有。」
「那我可以和你交往嗎?」
在這個問題問出后,源賴光並沒有得到回答,所以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她說道:「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神谷聖子緩緩搖了搖頭。
「當然不可以了。」
她終於放下茶杯,雙手放在膝蓋上:「您還是別開玩笑了,我這個人是會當真的,而且特別是沒可能的事。」
「神谷小姐當真了我就當真。」
源賴光稍微正色了下。
這次神谷聖子到時沉默了。
只是時間並不長。
大概只有五六秒左右。
「要是十年前的話我會嘗試,但現在就算了吧,畢竟我年齡已經大了。」
說完這句話神谷聖子頓了下,低垂着眼眸看向下方,深紅色的唇瓣微張:「而且我已經做好死去的準備了。」
已經做好死去的準備了?
為什麼會死去?
源賴光聞言皺起了眉。
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但這不妨礙他繼續發揮。
「那我只能說聲太可惜了。」
「倒也並不可惜。」
神谷聖子忽然神秘的笑了下。
「為什麼?」
源賴光問道。
神谷聖子盯着他的臉,緘默了片刻后抿著唇瓣問道:「您看舍妹如何?」
「神谷小姐真會開玩笑。」源賴光聞言愣了下,但很快恢復了正常神色。
「不,沒開玩笑,是真的。」
神谷聖子拿起喝完的茶杯,在木製茶桌上磕了磕,把裏面殘留的茶葉都倒出來,才又續上了一杯熱茶道:
「源專務無論是家庭背景亦或者言行舉止,我個人都很是欣賞的,如果舍妹能許配給您那還真是她的福氣。」
「所以神谷小姐是認真的?」
源賴光的神色逐漸正經了起來。
似乎是聽出來了他的認真,神谷聖子倒茶時手腕抖了下,但又很快點了點頭出聲說道:「這次我是認真的。」
「但我對那孩子沒什麼感覺。」
源賴光直接回答,然後緊盯着神谷聖子的臉:「反而對神谷小姐你...」
他的聲音忽然停滯了片刻。
似乎在確定着自己決絕的想法。
然後才又加重語氣出聲說道:
「剛才的話可全是認真的啊。」
「那我就覺得更可惜了。」
神谷聖子臉上勉強扯起了些笑。
鬢旁的橙白黃花朵俱都黯淡。
似乎是剛才兩人在湖邊探橋的時候被涼風和細雨所蹂躪到了凋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