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宗無經過瀕死的交手，壽元已經耗盡。

他臉龐佈滿道道溝壑，新長出的短髮也呈現銀白色，就像是個垂老將死之人。

任青想要攙扶著宋宗無行路，後者卻搖了搖頭。

「任青，你應該已經達到陰差境圓滿了吧？」

「恩，神通雛形名為匣里龍吟，是……」

任青剛想解釋自己的神通，宋宗無卻阻止說道：「不必與我說得這麼清楚，神通乃是根本，千萬不可告知他人。」

「我知道。」

任青內心五味雜陳，從來到此方世界開始，宋宗無便擔當着引路人的角色，對他有大恩。

如果就此身死……

宋宗無說道：「修行這條路，終歸還是要自己走的。」

任青轉頭看向宋宗無，怎麼感覺像是臨終前的遺言，即使後者的語氣中並無死意。

他試探的開口道：「如果用術法延壽的話，應該還是能……」

「哈哈哈哈。」

宋宗無發出豪邁的笑聲，散發的氣息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變得更加全盛，宛如燃燒的焰火。

「如若我突破陽神境，靖州結束我會離開湘鄉，回一趟靈感寺，要是未突破，那就作罷。」

「靈感寺？！！」

任青想起琉璃山上的寺廟，不就叫作靈感寺嘛。

「那是我兒時修行的去處，距離湘鄉真的很遠，很遠。」

「宋前輩，你記憶恢復了？」

任青曾詢問過宋宗無關於佛門的事宜，不過後者來湘鄉前的記憶卻莫名的消失了。

「記起來了。」

任青把此前遭遇琉璃山的事端告知給宋宗無，後者只是點了點頭，彷彿早已有所預料。

宋宗無對他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講述起佛門術法的詳細，其中內容讓人毛骨悚然。

佛門術法對境界沒有劃分，但把成佛后的階級分為「羅漢果」、「菩薩果」與「如來果」。

任青不由疑惑道：「成佛？」

「術法修至圓滿即會成佛，羅漢菩薩如來只是對佛的劃分，統稱為佛陀，修行並沒有境界……」

宋宗無當時年歲太小，對此沒有絲毫的概念，不過佛陀就算地仙的存在，也至少有天詭。

「佛門術法一旦掌握，修行期間不會有半點瓶頸。」

任青想起佛氣那種堪比天魔氣息的侵蝕性，忍不住問道：「因為佛氣難以控制？」

「不，佛門術法確實能掌控佛氣。」

宋宗無示意任青看向他背後的百佛圖。

「但只要修成正果，成就佛陀最多百年，修士的身魂便會不知原因的被佛氣吞噬，也可以說是成為佛門果位的一部分。」

「吞十數佛陀為羅漢，吞百數佛陀為菩薩，吞千數佛陀為如來，佛氣乃是……大恐怖。」

任青仔細數了下百佛圖，上面的佛陀足足有九十七人，代表着此果位吞噬了九十七位佛陀。

「我修行的佛門術法名為不動經，對應着坐鹿羅漢。」

因為果位的唯一性，不動經自然同時只能一人修行，而且「佛子」還有資質限制。

宋宗無自嘲的笑道：「要是我剛剛借佛氣突破陽神境，佛門修為確實也會大大長進的。」

任青不知該說些什麼，世間怎麼會有如此詭異的術法？

那座琉璃山恐怕是為宋宗無前來的靖州，想要讓他儘快修成不動經，可見佛門的強大。

兩人說話間來到高山山腳，他們隨即朝頂端攀登而去。

「我離開靈感寺時才五六歲，對佛門知之甚少，但依稀記得，很多高僧都是活過十世才死。」

任青明白宋宗無話語中的意思。

佛門修士能做的便是儘可能延後成佛，藉助轉世的方式避禍，但十世已經是極限了。

如果讓凡人選擇的話，估計還會有不少去修鍊佛門術法。

這十世，哪怕不接觸術法，也能至少活四五十年，那就是足足四五百年的悠悠歲月。

如果刻意延壽，最起碼可以多活上千年。

雖然最後結局相同。

任青複雜的看向宋宗無，被後者那股魄力所震驚。

明明已經瀕死，只要接納佛氣便可突破陽神境，等過去千年再考慮修成正果的事情。

可偏偏宋宗無選擇最為艱難的路徑。

宋宗無在爬山的過程中已經氣喘吁吁，渾身被血汗浸濕，甚至連眼中的瞳孔都在微微晃動。

「宋前輩，你可…知自己活了幾世？」

宋宗無回過神來，顫顫巍巍的灌了口酒水，接着才回答道：「當然不知，所以才要拚命活着。」

任青啞然失語。

兩人沉默間走到了山頂，原本就半個時辰的路程，可偏偏宋宗無花費了五時辰有餘。

宋宗無站在怪石嶙峋的山崖上，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夕陽西下，火紅的光線覆蓋山頭，將滿地的枯葉映襯的宛如黃金，又有露水閃爍光澤。

「修為盡失以後，看這世間可真美啊。」

宋宗無感嘆的說道。

接着他轉頭看向任青，再次說道：「任青，上山你陪我走來了，但我現在卻想看看山下的風光。」

「我帶你……」

任青心頭狂跳，臉龐變得有些漲紅。

以宋宗無的體質，再出發下山無疑是斷絕生路。

「不用了。」

宋宗無目光無比銳利，眼裏的任青與宋榮重合到了一起，他不由訓斥道：「要麼幫我收屍，要麼見證我成就陽神！」

「我怎能垂老等死？！」

「我宋宗無怎能垂老等死？！！」

宋宗無將桃酒一飲而盡，雙腿發力向山崖一躍，身體失控的朝地底墜去，速度極快。

山風打在他的臉上，實在痛快。

任青下意識向前半步，最終還是不忍的緊閉雙眼。

宋宗無只感覺意識被無限的拉長，來自死亡的壓力讓他眼前出現了幻覺。

記憶如走馬燈般閃回。

………

恢宏的佛殿內瀰漫着香火味，木魚的敲擊聲不斷響起。

中央則是騎鹿羅漢的塑像，正散發着淡淡的光芒，彷彿要把周圍的事物都吞沒殆盡。

小沙彌蹲坐在祭壇底，露出的屁股被一僧人輕踹了腳。

僧人不由笑罵道：「了無啊了無，明知你師父在禪房找你，怎麼又躲在此處避風頭？」

「知曉了，慧無師兄。」

了無沙彌捂著屁股向側殿跑去，路上倒是冷清的很。

他來到禪房門口，腦袋湊到縫隙前看去，卻不見師父人影，便乾脆開門先走進去了。

了無剛進屋內就被木桌擺放的兩本書籍吸引了注意。

他翻開書籍看了看，裏面的內容生澀難懂，插畫也全是各類惡鬼，不由嚇得臉色慘白。

「修羅法？」

了無不知不覺間入了神，被修羅法展現的玄妙所震驚。

這時畫面變得模糊，就像是中間有段被強行刪減了，下一息佛殿便化作燃燒着火焰的廢墟。

了無衣着破爛的呆立在原地。

僧人都在處理同伴的傷勢，還能聽見哭泣聲傳來，騎鹿羅漢的塑像也變成了兩半。

了無望向大火，有位看不清楚樣貌的老僧走到他面前。

老僧拍去了無的灰塵，用無奈的語氣說道：「終究還是躲不過，你註定要成為佛子。」

「師父，我不想做佛子……」

老僧表情有些告慰，接着說道：「既然如此。」

他猛的一掌拍出，打在了無的額頭，在眾多僧人不可思議的驚呼中，了無失去了生息。

老僧抽離掉了無的魂魄，接着飄然離開靈感寺。

他要去找一具早夭的嬰孩屍體，最好將死未死，還必須天生雙臂殘缺，並且斷絕五識。

不過了無附身於如此嬰孩，恐怕也活不了幾日。

老僧喃喃道：「一具不行就兩具，兩具不行就三具。」

………

夕陽沉入地平線，山風冷的有些刺骨。

宋宗無的瞳孔重新凝聚，距離地面只有十餘米了。

要不是有山風不斷灌入口中，他甚至連呼吸的力氣都無。

宋宗無渾身生機逐漸消失，死意湧上心頭，哪怕還未撞擊地面，身軀就出現了崩潰的徵兆。

五官有黑紅血液流淌，體內的詭異物開始復甦。

宋宗無雖然沒有閉上六目，但眼前已經陷入一片漆黑，時間彷彿在此刻凝固。

他距離地面還有半米。

「師父傳授的兩門禁卒法，修羅法需要雙臂殘缺，諦聽術則是五感盡失……」

「如果有下一世，我應該是滿足不了修行的條件了。」

宋宗無咧開嘴巴。

他並沒有關於師父傳授術法的記憶，可掌握經歷的苦難卻刻在血肉與骨骼中，強行支撐著衰竭的心臟緩緩跳動。

「真是不甘心，被不動經牽着走，真是不甘心……」

木魚被重重的一敲。

「痴兒，還不醒來！！！」

宋宗無睜開血紅色的眼睛，緊閉的牙關宛如只餓狼。

他為保證意識清醒，直接咬斷了舌頭，溫熱的鮮血在口腔內匯聚，血腥味證明自己還活着。

「要麼步步生，要麼步步死。」

宋宗無伸出手臂，指尖接觸到地面的瞬間。

轟！！！

無窮無盡的力氣從心臟深處蓬勃迸發，他的腋下再次長出兩隻手臂，六目也變為純黑。

宋宗無靈巧的翻身落地，後背的百佛圖被地府壓制，一根根鎖鏈將佛陀紋路拉進血肉內。

陽神境成。

自此之後，再無四臂閻羅，唯有六臂修羅。

「歷經苦難方不墮，此乃修羅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