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紅旗轎車，緩緩駛入大門。

和齊娟的車要駛進車庫不同，這輛車直接開到了別墅門口。

司機平穩的停好車后，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從後排匆匆下車，繞過車尾，打開了另一側的車門后，一個身量高大，留着平頭，穿着白襯衫黑長褲黑布鞋，頭髮花白的老人，面無表情的從車上下來。

「哎呀，老齊同志，你的身體看起來很好嘛。」

齊娟先一步近前，攙扶住齊天海笑眯眯道。

齊天海臉上的嚴肅彷彿微微一滯，卻也只哼了聲，隨後一雙眼睛裏目光深重的審視起張青來。

「爸爸，他就是張青。」

齊平微笑着介紹道。

張青上前一步，鞠躬道：「齊爺爺好。」

只是沒想到，齊天海連回應都沒有，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李素芝看出來有些不對，忙上前半步開口說道：「爸爸，您是不是身體還是不舒服？先進去休息吧。」

齊老太太自然更了解自家老伴兒，看出來齊天海今天是動了真怒。

只是她也沒想到，今天招惹他生這麼大氣的人，居然會是張青？

她遲疑了下，還是上前笑道：「老頭子，瞧瞧這小夥子，一表人才。剛剛在港島拍了部電影，掙了幾千萬呢。天鴻一年凈掙幾千萬的時候，也沒多長時間吧？」

齊天海聞言，臉色卻更加嚴峻起來，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這件事你們都知道了？」

齊平道：「是的，爸，剛知道……」

齊天海臉色更難看，道：「你們還覺得很高興，很榮幸？」

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他轉頭看向身邊臉色已經很嚴肅的齊娟，問道：「娟子，爺爺有逼過你找個有錢的對象嗎？」

齊娟搖頭，看着齊天海道：「爺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你不要生氣，有事慢慢說，說的明白的。」

齊天海聞言，看着這麼優秀的孫女，眼角都抽了抽，道：「那就慢慢說。我對你找對象談戀愛不反對，也沒想着逼你去攀龍附鳳，爺爺知道，高門大戶里的日子不好過，爺爺捨不得你受委屈。都說我把天鴻看的比命都重要，不對！我齊天海把我的孫女兒，才是看的比命都重要！所以我絕對不允許心術不正的人，欺騙你！」

齊娟眼睛有些濕潤，看着齊天海請求道：「爺爺，是您聽說了什麼嗎？這裏面可能有些誤會，可以慢慢說的。」

齊平也看出自己父親的怒火，他溫聲道：「爸爸，這裏面可能有誤會……」

不等他說完，齊天海怒聲道：「你閉嘴！要我說，都是你的錯！家裏那麼多事你不做，好好的大學不去念，非要去玩什麼搖滾，說那是什麼藝術。我是農民出身，是個土坷垃子，不懂什麼是藝術。但我知道，要堂堂正正做事，清清白白做人，要做一個正直的人。」

藝術在他看來，就是一群吃不了苦的人走歪路糊弄人的鬼把戲，供人消遣而已。

齊平嚴肅道：「爸爸，我沒有做過對不起家風的事。」

齊天海臉色愈發難看，道：「你做過沒做過我不知道，可能沒做過，可是娟子就那麼急着嫁出去？你們兩口子看了那麼久，就找了這麼個東西？」

齊娟大聲道：「爺爺，張青很尊重你！」

齊天海怒道：「我不用一個拍賭博電影，坑幾十上百萬人去賭博，賺黑心錢的人來尊重我！」

此言一出，眾人都驚住了。

他們這才想起，還沒問張青到底拍的什麼電影，這麼賺錢。

兩個月賺三四千萬，搶劫銀行都沒這麼快。

齊娟更是傻了一樣，直直的看向張青。

張青緩緩道：「齊爺爺，賭片，只是諸多影片分類中的一種。這種影片，荷里活有，歐洲有，港島有，日韓也有，凡是有電影的地方，基本都有。」

齊天海冷冷道：「不要叫我齊爺爺，沒那份關係。你說的對，資本主義的地方都有，但是，我們是社會主義中國，就沒有，也不允許有！你知道因為你這部電影，港島百姓前去濠鏡賭博的多了多少？你知道多少人因為賭博家破人亡？說你敗壞風氣，你還不服？」

齊奶奶這會兒道：「老頭子，咱們這沒有那些電影，還不是一樣有人賭？你不能賴……」

齊天海怒道：「可是現在港島賭博的人更多了，有老人，還有沒長大的學生娃娃，都是因為看了他拍的電影！」

張青沉默稍許，點頭道：「齊老，您說的對，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因為王昌導演是拍賭戲成名，所以就想寫一部適合他拍的電影，沒有考慮到社會影響。我可以……」

不等他說完，齊天海就目光厭惡道：「拍教人賭博的電影是為了配合那個導演，那電影里玩弄女人，連屍體都不放過的下作惡毒事，也是為了配合他？你大可不必做出一副無辜模樣，你要不是因為心虛有鬼，何必藏頭露尾不敢露姓名？要不是我讓人盯着你，都查不出你是那部電影大功臣！」

冷冷說罷，不再看張青，而是看向齊平、李素芝道：「這就是你們說的正直本分明是非？」

齊平、李素芝看向張青的目光里，充滿了惋惜和不解，不明白為什麼會拍那樣的電影？

齊天海不理，問齊娟道：「娟子，你又怎麼說？」

齊娟大眼睛裏的目光讓人心碎，她看着張青，聲音中帶着細微的顫抖，卻仍然堅定道：「爺爺，我相信張青。」

齊天海面色驟然一變，看起來居然開始發黑，齊老太太嚇了一跳，大聲叫道：「老頭子！」

齊平上前一把抱住，李素芝則看着齊娟，厲聲斥道：「齊娟！」

齊娟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目光卻仍始終看着張青，道：「爺爺，我尊重我們的約定，如果他……作出了不正直的事，那就分手。但是，我相信張青。」

張青眼睛泛紅，劉珊珊在一旁也哭道：「娟子，不就拍了部電影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張青是什麼樣人，我們都知道的。」

齊娟搖了搖頭。

她沒有不相信，所以才會這樣說。

齊天海推開了齊平，看着張青道：「窮一點，出身貧寒，都不算什麼。想掙錢，就要堂堂正正的掙。想出人頭地，就要……」

只是不等他說完，張青看着齊娟，開口道：「別哭了，我先走了。」

說完，終於移開了視線，轉身又對齊平和李素芝鞠了一躬，道：「齊叔叔，李阿姨，對不起，我行事不謹，讓你們失望了。

但那部戲，是正義戰勝了邪惡的故事。之所以隱藏身份，是為了將電影送去灣灣發行。

我寫的電影，每一個元素都是這個世上存在的，不是因為我邪惡壞心眼編造的。

我不明白，內地雖然禁賭片，難道就沒人賭了？這也禁那也禁，風氣好了么？

電影，是映射現實的一種藝術而已！何罪之有？

喬北嚴老先生旗下的喬氏電影，賭片、武俠、鬼片甚至還有風月片，無所不包，也不妨礙他有一顆高尚的心。

古往今來古今中外那麼多名著，有幾部沒有描寫那些醜惡現象的？因為這些都是客觀現實存在，藏着掖着，就沒人作惡了？

這不是實事求是，我也不明白遮遮掩掩自欺欺人的道理。

但我明白，這世上能夠敗壞風氣的，最邪惡最骯髒的，從來都不在百姓中。

所以，我問心無愧。

齊叔叔、李阿姨，再見。」

他的語氣由沉重，到激動，最後又平復了下來……

張青說完，又和齊娟對視了一眼后，轉身往外行去。

被眼前突然發生的事嚇的有些懵的周艷艷這會兒回過神來，抿了抿嘴后，也同齊平、李素芝鞠了一躬，然後小跑跟上了張青，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爸爸，您看了那部電影么？」

瞥了眼已經不再流淚，只是站在那裏的齊娟，李素芝輕聲問道。

齊天海皺眉道：「電影我雖然沒看，可報紙上寫的難道是假的？劇照都有。」

齊平勸道：「爸爸，先看一看吧。如果片子真的走邪道，品性不好，那娟子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齊天海瞪眼道：「還需要看？」

李素芝笑着勸道：「爸爸，港島的報業文化，從來都以浮誇驚人為辦報主旨，那麼多報紙，都想多賣些，沒有底線的。你平時看的都是財經報紙，工業報紙，所以可能不大熟悉其他報業，那才是群魔亂舞，沒他們不敢說的。」

齊平也笑道：「俞世勛都被他們弄的焦頭爛額，趙船王和那些報紙打了好幾年官司，害人不淺。」

齊天海卻不留餘地，警告道：「你們不要替他說好話，就算浮誇報道，但賭片就是賭片，港島提供出來的數據做不得假。齊平，齊家什麼時候允許沾賭的？我告訴你們，除非等我死了。」

說罷，他大步往別墅內走去，齊老太太連忙跟上。

齊平看着女兒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心都揪揪的疼。

劉珊珊更是在一旁眼淚沒斷過。

李素芝也嘆息了聲，輕聲道：「老一輩的思想，和我們不同，和你們更不同。在你們看是來入鄉隨俗的事，在我們看來有些嚴重的事，但在老人們看來，就是做人的根本原則甚至是人性的大事。

黃、賭、毒，沾一個都是家破人亡的大過，何況沾兩個？

娟子，你要正確面對此事，即便做不了戀人，也可以做朋友。

不過，你心裏要有準備，你爺爺可能會安排你出國留學。

這一次，要來真格的了。」

齊娟眼睛彷彿又黯淡了些，她轉身往車庫方向走去，劉珊珊趕緊跟上。

齊平皺眉道：「去哪，我開車送你們。」

齊娟腳步沒停，搖頭繼續前行。

劉珊珊擔憂的回頭看了眼，道：「齊叔，我會和娟子在一起的。」

李素芝只吩咐了句：「慢些開車。」

等一輛皇冠車從車庫穩穩駛出，只鳴笛一聲后就開出了大門，齊平忙對家裏司機道：「快跟在後面！」

李素芝補了句：「看好別出事就行，別干預。」

司機點頭，重新發動着大紅旗，從後面跟了上去。

等車影消失后，齊平不無惱火道：「都是什麼事！張青怎麼搞的？拍什麼不好，拍賭片！」

李素芝嘆息一聲道：「年輕人，誰能不走點彎路？只是走彎路，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的語氣中滿滿都是惋惜，本來一家人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已經將那扇大門推開了一條縫隙，現在卻一下關死，還上了一把沉重的大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