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
火紅的太陽躍出群山的包圍，一步步向上攀登，像是一個孤傲的王者。
議事大廳內，白帝已經有好幾個日夜未能合眼，他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掃視着眾人。
觸及到他那兇狠憤怒的目光，長老們全都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此刻的白帝不像是他們曾經的「人皇」陛下，而像是一頭受傷的狼王。
齜著獠牙來遮掩自己內心的不安和彷徨。
今天早上，他點燃一炷清香，像往常一樣給那位燃燈道人遙遙地請安問好，順便詢問一下局勢進展，可是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他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白帝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果然，很快便有一眾族老來到議事大廳，向他彙報那些西方教的門人弟子全都消失不見了。
所有仙神全都不告而別！
這種舉動背後的意義不言而喻。
他，白帝，已經被捨棄了！
西方教不再扶持他去爭那人皇之位了。
對於白帝而言，這毫無疑問是一個致命打擊。
從最開始統一西牛賀洲的人族部落時，他便是依靠着西方教的力量。
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習慣了倚仗西方教，把西方教的仙神當做自己的支柱。
而今，支柱不告而別，他一下子就站不穩了。
「現在該怎麼辦？」
白帝深吸一口氣，強迫着自己冷靜下來，暫且把心中的不安和彷徨丟到一邊，目光掃視着大廳內的一眾族老，沉聲道：「眼下九黎大軍和炎黃大軍距離都城都只剩下一日路程……你們可有什麼辦法抵擋這兩支大軍？」
一眾族老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年齡最長者正色道：「陛下，咱們已經失去了西方眾仙神的支持，而那九黎大軍和炎黃大軍背後卻還是有東方的仙神相助……咱們不可能擋得住的！
陛下，老朽建議您退回西牛賀洲，待重新爭取到眾仙神的助力后，方可再次踏上東方這片土地！」
話音剛落，便有數人出聲附議。
「陛下，俺也是這麼覺得！」
「這的確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九黎大軍和炎黃聯軍合力討伐，咱們自當暫避鋒芒，等咱們退回西牛賀洲，他們勢必會起爭端，為爭奪人皇之位大打出手。
等他們打到兩敗俱傷之時，咱們再殺回來！」
「妙啊，此法的確可助咱們反敗為勝！」
「……」
一眾族老興奮地討論起來。
白帝冷眼旁觀，幽幽地道：「退回西牛賀洲坐山觀虎鬥的確是個好辦法，可那八百里流沙河又該如何渡過？」
「這……」
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般，一眾族老瞬間冷靜下來。
那八百里流沙河中奔涌不息的是「鵝毛浮不起，蘆花定底沉」的弱水！
來時他們是藉助西方教護法天神摩呼伽羅的力量渡河，可如今摩呼伽羅也死了，西方教眾仙神也拋棄了他們……
拿什麼渡河？
再說就算真的能渡河而去，基本上也就相當於是放棄了人皇之爭！
什麼坐山觀虎鬥，日後再殺回來通通都是假的！
人皇之爭不是兒戲，眼下都已經到了見分曉的時刻了，哪還能容你回老家修養個幾年再來爭？
白帝很清楚這一點，一眾族老們也清楚這一點。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白帝環視着族老們，卻無一人敢和他對視。
濃濃的失望和悲哀自白帝心中滋生。
他忽然發覺這些族老們和自己一樣，都已經離不開仙神的幫助了。
在西方教諸仙神離開之後，他們是如此的無措、無助，弱小的有些可憐！
許久之後，方才有一道低低的提議響起。
「要不……咱們投降吧？」
「投降？！」
白帝的聲音瞬間抬高了八度，眼中滿是憤怒和決絕。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我就是死在這裏，化作飛灰，也絕不可能投降！」
……
翌日晌午，都城北方塵煙四起，無數踩踏地面的腳步聲連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震天動地的巨響。
「砰！砰！砰……」
都城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九黎大軍來了。
站在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北方的天空煙塵狂舞，像是有一條黃龍正向著都城撲來。
大地震動不安，人心亦是浮動不休。
在人們或是畏懼，或是期待的目光中，九黎大軍出現了。
六十萬大軍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正常情況下，哪怕是陳地這樣的雄偉都城，也沒辦法站在城牆上看清大軍全貌。
但都城的北方是一片無垠的平原！
準確地說，這座都城便是建立在丘陵環繞之中的一片平原上。
是以，當九黎大軍出現時，城頭上的所有人只要目力足夠遠，便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六十萬大軍是何等的風塵僕僕，同時又威風凜凜。
他們自北方的逐鹿之野一路奔行至此，繞過巨湖，渡過大河，穿過丘陵和原野，路上更是不止一次遭遇全軍覆沒的險境，但他們最終都僥倖逃生。
而今他們來了！
帶着風霜的洗禮，以及經由磨礪后更加鋒銳的兵器！
時值深秋，平原上金黃一片，透漏著一股肅殺的蕭瑟。
原野表面覆著的泥土變成浮灰，四處揚起。
「吱呀——」
厚重的城門洞開，一隊隊身穿皮甲的白帝軍走出都城，排著整齊的隊列沖向九黎大軍。
沒有一句廢話，九黎軍與白帝軍之間的大戰正式開始。
這一戰和之前的大戰有着很大的區別。
在過往的大戰中，決定勝負的最關鍵因素是交戰雙方背後的仙神。
但此刻，卻沒有任何一個仙神參與進這場大戰中。
於是，人族修行者便在這場戰爭里顯得非常重要。
某種意義上，他們也可以算作是仙神，畢竟他們很多都有着玄仙、真仙，甚至是天仙、地仙的道行。
不過在成為仙神之前，他們首先是人！
所以他們參與到這場大戰中沒有任何的疑義。
這些修行者在戰場上肆意穿插，扮演着輔助、刺殺、佈陣等等複雜的角色。
天地元氣被眾多道術操控著，被無數神通擾動着，被一座座陣法聚斂著……
方圓百萬里內的天地元氣急劇地變化不休。
不過修行者雖然厲害，但畢竟數量稀少。
真正決定這場戰爭走向的還是那一個個悍勇無畏的人族戰士。
這一場大戰註定慘烈異常。
一邊是驍勇悍戰、不畏生死的巫人勇士，另一邊是身經百戰、且有數量優勢的人族精銳，雙方打得不可開交，戰場上的局勢也不斷地反覆變化著。
一會是九黎部落佔了上風，充作先鋒的那些巫人勇士幾乎都快要把白帝軍殺了個對穿。
可白帝軍卻展現出無比頑強的韌性，以三五百人為一伍，組成一個個攻守一體的戰陣，好像在被血染紅的大地上開出來一朵朵嬌艷的花朵，不停地旋轉着收割著周圍巫人勇士的性命。
深秋之時的原野上，各種道術神通橫飛，暴雨大雪烈焰洪濤不時出現又消失，戰場上混亂不堪，危險無處不在。
在這一場戰鬥中，每一瞬間都有不知多少戰士死去或重傷，甚至連修行者也都出現了巨大的傷亡。
總之，此刻的戰場就像是一架絞肉機，不停地收割著人族戰士和修行者的性命。
「嗚——」
牛角各自發出低昂渾厚的聲響，震動着雙方士卒的血氣。
雙方擺開陣勢，連綿數百里儘是激烈廝殺的慘烈沙場。
而人族修行者之間的鬥法更是不限空間阻隔，搬山卸嶺、摧陣拔旗！
在神通道術靈寶靈兵的碰撞中，不時有人跌落雲頭，有人飛灰湮滅。
就在這時，只聽「咚咚咚」的一陣富有節奏的巨響自東方傳來。
這是黃帝發明的一種樂器，將獸皮蒙在木頭架子上，裏面完全閉合，用木棒或手掌敲擊，會發出「咚咚咚」的巨響。
這種樂器稱之為鼓。
此時，數以千計的甪端拉着厚重寬大猶如碉堡似的戰車直奔戰車而來，後方則是如他潮水般的炎黃大軍。
數百名炎黃勇士正屹立在戰車之上用力敲擊著擺在面前的大鼓。
隨着數百面大鼓的響聲有節奏地連成一片，聲音震動原野，也使得炎黃勇士愈加得興奮起來。
隨着炎黃大軍加入戰鬥，白帝軍在數量上的優勢頓時蕩然無存。
原本還算難解難分的戰局徹底被打破。
沖在最前方的甪端戰車直接自白帝軍的腰部切入，直衝後方大本營而去。
一路上橫衝直撞，沒有什麼能夠擋得住甪端戰車的衝撞。
突然而來的襲擊使得白帝軍慌亂不已，同時面對渾身覆蓋着厚重甲胄的甪端戰車，他們沒有任何辦法抵抗。
甪端那長而堅固的獨角猶如一根根長矛，可以輕易洞穿山石，而每一輛戰車中還有着數名戰士，手持盾牌、長矛等習自九黎部落的銳利兵器。
甚至還有修行者藏身在戰車中，化解著對手的攻擊，同時還為戰車施加諸如神行、輕盈、堅固之類的道術增益。
這是一套堪稱完美的戰車體系。
至少在這片戰場上，這數以千計的甪端戰車是無敵的存在！
幾乎是摧枯拉朽一般，甪端戰車直接把白帝軍殺了個對穿，直接打到了都城底下，嚇得城內的白帝軍連忙關閉了城門。
至此，戰場已經完全被分割開來。
炎黃大軍憑藉着甪端戰車的威力佔據了最接近城牆的位置，九黎大軍仍在最外圍，中間則是進退兩難、孤懸在外的白帝軍。
低沉、肅殺的氣機瀰漫在都城四周，天地間彷彿都已經凝固。
天空灰濛濛的。
連日來明媚的好天氣終於畫上了休止符，烏雲壓得很低，一場大雨隨時可能潑灑下來。
「咚咚咚——」
密集急促的戰鼓聲在炎黃大軍中響起。
在白帝軍耳中，這些鼓聲又刺耳又雜亂，但在炎黃將士聽來，戰鼓之聲不僅讓他們熱血沸騰，同時也是一道道指令。
於是，炎黃大軍迅速變陣，跟在甪端戰車後面的炎黃大軍立刻開始了攻城，同時分出人手抵擋白帝軍的反撲。
九黎大軍也拚命衝殺，想要儘快殺穿白帝軍，攻進都城內。
這是一場賭鬥。
誰先攻下都城，誰就是人皇！
雖然這只是一場玩笑般的賭鬥，並未立下道誓之類的誓約，但若是能贏下來，在之後爭奪人皇寶座時也是一個有力的依據。
只不過這樣的場面對於白帝軍而言卻是分外難受。
他們本來傾盡全力和九黎大軍打了個旗鼓相當，結果炎黃大軍剛一出現便展露出無敵的甪端戰車，行那直搗城門之舉，還變相地和九黎大軍一道把他們圍在了中間。
白帝軍是前有九黎，後有炎黃，關鍵還兩個都打不過，只能在前後夾擊之下被一點點蠶食。
城外的白帝軍固然是凄慘無比，而城內的白帝更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百萬大軍竟是如此的疲弱，贏不了那悍勇無畏的九黎軍也就罷了，居然在炎黃大軍面前好像紙糊的一樣。
聽到白帝軍在九黎軍和炎黃軍的夾擊之下節節敗退的消息，白帝無力地癱軟在寶座上，艱難地道：「撤退！號令全軍，立刻退回西牛賀洲！」
「陛下，退不了啦！」
那個報信者悲戚地叫道：「四面城牆都已經被炎黃大軍圍住了！」
「城內那些烈山部落的人全都鬧起來了，他們要開城門迎炎黃大軍入城！」
「城外的大軍撐不住了，已經準備投降了！」
「咱們走不掉了！」
白帝猛地站了起來，許是因為站得太猛的緣故，他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栽倒栽倒。
「怎麼會這樣？就算沒有仙神相助，吾也還有百萬大軍……怎麼會如此不堪一擊？」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倒是又有一個報信者狂奔而來，大喊道：「城外大軍悉數投降，東門、北門都已經被打開，炎黃大軍已經沖入城內，正朝着議事大廳衝來！」
「啪——」
白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眼中再無半點神采，只聽他喃喃地道：「投降……投降了！我投降了！」
－－－－－－題外話－－－－－－
今天繼續日萬，晚上還有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