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的司機是一位第二組的副隊長。

名叫陳晨。

這是看起來很面善的微胖青年，笑呵呵說道：「這是你們第一次來到黑雲城寨吧？都小心一點兒，不要單獨行動。現在我們要去一家旅館休息，順便完成貨物的交接。」

眾人微微頷首，都放下了手機，四處張望。

顧見臨也在好奇地四處打探，他每到一個新環境裏，最重要的就是獲取信息。

根據深空網絡的資料顯示，黑雲城寨這個禁忌區是在八年前形成的，那個時候麒麟仙宮還沒有徹底降臨，但維度的裂隙已經打開，超古代世界的氣息灌入進來。

那個時候，峰城東海岸的升華者們抬起頭，就能看到天空中浮現出了巨大的裂縫，黑色的雲霧如洪水般轟然傾瀉，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就像是末日。

此後，被陰雲籠罩的區域，時空就出現了重疊。

曾經遺落在歷史的時空，跟現實出現了複位。

如果普通人駕車駛過跨海大橋拐個彎，就會進入一片嶄新的開發區。

而如果是具備靈性，則會看到一片被烏雲籠罩的，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廢舊建築群，由於近年來被大量的野生的升華者湧入，成為了一個混亂無序的城寨。

由此得名，黑雲城寨。

當巴士駛入城寨以後，一股被遺落的年代感撲面而來，馬路是坑坑窪窪的，旁邊的行人路種著枯黃的老樹，地面上都是沙子，連塊完整的磚都看不見，街邊是斑駁破舊的筒子樓，走廊里掛滿了雜物和衣服，感覺一陣風過來都能吹倒。

周圍有些小鋪子，門頭都是歪歪扭扭的，牆面上遍佈油漬。

還有廢舊的垃圾站，臭烘烘的。

還有人推著個小車，在賣一些小吃。

有些小街倒是還算熱鬧，有些大排檔。

顧見臨左顧右盼，觀察著周圍的痕迹感，尤其是路過的人。

蹲在路邊玩彈珠的小孩。

街邊的乞丐，懷裏卻藏着匕首，陰冷地盯着路過的巴士。

坐在大排檔門口喝啤酒的紋身男，背後有一條宛若巨蛇般猙獰的疤痕。

推著嬰兒車的母親，空蕩蕩的袖子斷了只手，腰間卻有兩把手槍。

街邊賣炸雞柳的老大爺，不知他在使用什麼能力，背後浮現出巨大的古代武士。

明顯是古武途徑。

這是眾生相。

顧見臨從沒想到，所謂的黑雲城寨居然是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穿越到了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可這裏的大多數人卻又不是那麼簡單。

如今他的生命感知能覆蓋一百米，能聆聽到數不清的旋律。

能感應到形形色色的人。

那些人，那些痕迹，都藏着故事。

巴士在一家破舊的旅館面前停下來。

「任務開始，打起精神。」

陳晨囑咐了他們一句，然後帶隊下了車。

旅店裏出來了一位服務員，跟他低着頭交接了幾句，打了個電話。

然後店裏出現了幾個壯漢，二話不說到巴士後面卸貨。

所謂的禁忌品，其實就是一些超凡世界的材料，有些是從世界各地的超古代遺跡里挖掘出來的，還有的是人為製造出來的藥物，或者煉金產物。

這個過程里，沒有人說話。

嚴燁用冷厲的眼神掃了眾人一眼，然後一副跟班的樣子，跟在後面。

大家來到這個城寨以後，明顯是被驚到了，始終保持着警惕。

這時，顧見臨收到了一條新的微信。

「好好看，好好感受，好好抉擇，當初你父親也在這裏待了很多年。」

——陸子呈。

顧見臨愣住了，他打量著四周，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來過這裏。

不知為何，他一想到這是爸爸曾經的待過的地方，對這個地方的感官都變了。

之前他對這裏，是警惕甚至是有些驚懼。

但是現在，雖然依舊保持着警惕，但卻多了一絲好奇和親切。

這是他第一次，距離那個男人留下的痕迹這麼近。

顧見臨走過的路，他父親也曾經走過。

「好好抉擇是什麼意思？」

他環顧四周，沉默了很久。

忽然間，成有餘賊眉鼠眼地跑到他身邊，小聲問道：「臨哥。」

顧見臨扭頭看了這胖子一眼。

「你跟陸隊長是什麼關係？」

成有餘好奇問道：「他怎麼會突然打算帶隊了？」

顧見臨一愣：「什麼意思？」

成有餘吃了一驚，說道：「臨哥你不知道么？陸隊長本來是不用帶隊的，他這次回國純粹是陸家讓他回來休養，好讓他姐姐照顧他。據說是他當年一次任務，死傷非常的慘重，而他本人也受了重傷，這輩子都很難晉陞下一階了。」

顧見臨沉默了一秒。

其實跟陸子呈相處下來，他能看出來那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至於其他的，陸子呈沒有多說，他也沒多問。

畢竟陸子呈雖然很照顧他，但實際上接觸得很少。

「我知道了。」

顧見臨說道：「謝謝。」

成有餘擺了擺手：「這話就見外了。我知道，因為……那個原因，隊伍里的人大多數都排擠你，你別往心裏去，協會裏有很多人都魔怔了。上次你救了我一命，我都記在心裏呢。這次任務，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和相思妹妹，還有誠哥一定幫你！」

巴士旁邊，張誠板著一張臉：「你能不能別叫我誠哥？」

聶相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我們，我們會保護你的。」

顧見臨看了一眼這三個人，微微頷首：「謝謝。」

片刻后，陳晨完成了交接，抬手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上樓去各自的房間休息。

「這裏有點不對勁，我覺得我們應該結盟。」

「沒錯，人多力量大，也有個照應。」

「還有誰要加入么？」

在場的十七個人里，有很多人意識到了危險，甚至在不同的小組之間，都開始了合作，大家明裏暗裏都以第一小組為核心，很純粹的慕強心理。

甚至連選的房間，都是挨着的。

嚴燁和嚴峰，再加上木子晴，算是最強的組合了，也是無可爭議的領袖。

至於顧見臨，自然而然的也被無視了，自從一起參與這個任務以後，他就經常能夠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警惕和排斥的視線，大概是因為他是墮落者的兒子。

當然，他本來也不會參與這樣的結盟的。

那群人里絕大多數都在上次行動中坑過他。

一群烏合之眾。

人多力量大確實沒錯。

但人多起來，拖起後腿來，更難擺脫。

那個白髮的少女得到指示以後，無視了任何人，直接徑直走上二樓最盡頭的房間。

顧見臨選了一個稍微偏僻的房間。

走廊里，聶相思看着他的房門關閉，抿了抿櫻唇。

「相思啊，你不是說你們認識么？」

成有餘好奇問道：「你怎麼不去跟他相認？」

聶相思低着頭，小聲說道：「只是小時候認識而已，他現在未必記得我了，而且……我去查過他的經歷，我叔叔現在對他來說，是壞人了。」

她叔叔的所作所為，她不是不知道的。

但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阻止。

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麼幫助那個少年。

「聶執事做的那事，確實是不地道。不過那跟你沒關係。」

張誠說道：「找個機會跟他說開吧，如果你真想幫他的話。」

·

·

老舊的旅店，房間里着實是簡陋，只有一張床和一個一架，廁所小的可憐，還是個蹲式的坑，旁邊有一個生鏽的淋浴器，配着老式的熱水器。

雖然還算乾淨的，但垃圾桶里卻還有一個用過的氣球。

對於顧見臨這種有潔癖的人來說，簡直是遭重了。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環境的時候。

顧見臨故意選了一個窗戶對着街區的位置，以便於隨時觀察情況。

這期間，又有一輛大巴從駛過來，停靠在了對街的一家旅館里。

顧見臨感知到了十二道生命韻律，全部都是他在深空科技大廈聽過的。

隊長們應該已經到了。

他拉上窗帘，手機里響起了深空網絡的提示。

「尊敬的D級調查員顧見臨，請打開補給箱。」

顧見臨除了隨身攜帶的沙漠之鷹，還有數十發子彈以外，只有兩件神話武裝。

好吧，有點凡爾賽了。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補給箱，用指紋解了鎖以後，箱子打開。

首先是兩瓶藥劑，試管里的液體如海潮般涌動，清澈透明。

「蔚藍之血，臨時補充靈性的秘葯，一周內僅限使用兩次。」

好東西！

即便是對顧見臨來說，這都是絕對的好東西。

其次是一瓶罐裝葯。

「凈化藥石，受到精神污染后，五分鐘內服用，即可清除污染。」

顧見臨愣了一下，這似乎是因為禁忌區的特性。

因為這裏是被古神精神所侵蝕的區域，維度的裂隙時不時的就會打開。

生活在黑雲城寨的人，其實也不全是升華者。

還有一些是想藉助這裏的頻繁出現維度裂隙的特性，藉機覺醒的人們。

當然，生活在這裏，被污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除此之外是一柄煉金技術特質的武器。

煉金匕首。

煉金防彈衣。

醫用急救包等。

顧見臨為了謹慎起見，還是防彈衣穿在了襯衫里，然後在背後別上了匕首。

坐在窗邊耐心的觀察和等待。

這期間還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那兩位神司其中的一位，跑到樓下去抽煙，玩着手機。

結果一個男孩從他身邊走過，二話不說把他手機給搶走了，轉頭就消失不見。

那個神司又驚又怒，但為了不打草驚蛇，還是回去找了隊友。

聯繫了深空，直接把他手機里的所有資料全部銷毀。

再比如，幾乎住在這裏的每個人，都被好幾撥人敲響過房門。

有的是發小卡片的，也有的是要錢的，還有問要不要去野酒吧的。

可想而知，黑雲城寨有多混亂。

顧見臨始終都沒有開門，就彷彿他的房間是空的一樣。

吃午飯的時候，嚴燁還特意用深空網絡拉了一個小群，絕大多數人都加入了他的群聊，二十四小時保持着語音通話，以防突發情況。

值得一提是，嚴峰還拎着飯菜和水果到走廊最盡頭的那個房間敲門。

結果喊了半天，都沒人來開門。

到了晚上的時候，這貨居然又拎着飯菜來了一次，還在門口說了些什麼。

顧見臨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大概是噓寒問暖，很關心的一些話。

「這個嚴峰好像對雷霆有意思。」

顧見臨搖了搖頭，那個雷霆一看就不是那麼好追的。

舔狗沒有房子啊。

顧見臨沒吃午飯，更沒有吃晚飯，他只是不停地在吃糖，利用足有一百米範圍的生命感知，時刻關注著這條街區的動向，保持着警惕。

隔壁那些房間里，那群傢伙表現得就像是交接完禁忌品后，閑極無聊的跟班。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沒營養的內容，也不會暴露什麼。

大家聚集在一起，似乎很安全的樣子。

顧見臨在心裏計數着時間。

因為他知道，這次絕不是天衣無縫的。

存在着一個巨大的破綻。

那就是，情報的泄密。

·

·

深空科技大廈頂樓。

陸子衿雙手抱胸，站在玻璃幕牆后，凝視着夜幕里燈火通明的城市。

她望向的是東海岸的方向，美眸里滿是好奇。

「這次會不會演得太過了？」

陳伯均坐在沙發上抽著煙，吞雲吐霧。

「這有什麼好過的，我們當年也不是始終躲在隊長們的庇護下的雛兒。更何況，他們接下來要進入的是麒麟仙宮，倘若這時候不對他們殘酷一點，進去也是送死。」

陸子衿冷笑一聲：「我只希望，協會裏的那些內鬼們不要讓我失望。」

陳伯均淡淡地笑了。

以太協會是全球性的升華者組織，成員數量極多。

高層叛變，成員失控，這種都不是什麼新鮮事。

對於這種情況，你也沒什麼辦法。

升華者容易失控，這是一個客觀事實，而且也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只能一遍遍的查。

一遍遍的殺。

「可問題是，這些人都是一些孩子。」

陳伯均雙手墊在腦後，夾着煙說道：「會不會太過了？」

陸子衿漠然回答道：「在超凡的世界裏，沒有成年人和孩子的區別。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代表着家族的利益，既然他們家族讓他們站出來，那就要做好相應的覺悟。畢竟在戰場上相逢，難道你要我陪他們玩過家家么？」

「也有道理，凡有慾望的，必要承擔其重量。」

陳伯均說道：「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算算時間，那些墮落者應該也要開始了。」

陸子衿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在他們的眼裏，那些隊長和他們的隊員，不過是一群稚嫩的，沒有見過鮮血的，愚蠢的執法者吧？」

「怪不得你非要我哥把下一次集中檢測延後，原來是想讓這些內鬼把圍剿計劃給泄露出去。但以我來看，你們峰城轄區這批的新人，絕大多數都不行。」

陳伯均深吸了一口煙，說道：「只有幾個素質還算不錯。」

陸子衿眯起美眸：「我要的，是絕對的精英，否則等到麒麟仙宮開啟的時候，別說是跟古神族的那些怪物戰鬥了，連其他轄區的新人他們都爭不過。」

她頓了頓：「太虛，彙報情況。」

太虛的女僕裝身影浮現出來，柔媚的嗓音響起：「心率彙報結果如下……十七人的新人小隊里，有七位進入了深度睡眠，六位進入了淺度睡眠。」

陳伯均聽到這裏，挑了挑眉。

陸子衿輕笑一聲：「呵，醒著的那三個是誰？」

太虛回答道：「C級調查員嚴燁，B級調查員唐綾，D級調查員顧見臨。」

陸子衿聽到這裏，還算滿意地頷首。

「有點意思。」

陳伯均問道：「他們分別都在幹嘛？」

太虛溫柔回答道：「根據手機監控顯示，嚴燁正在為同伴守夜。」

她頓了頓：「唐綾……在打磨劍鋒。」

「還算是警惕。」

陳伯均又問道：「顧見臨呢？」

太虛似乎遲疑了一下。

「顧見臨正躲在門口，似乎準備偷襲什麼人。」

這一刻，陳伯均愣住了：「他是怎麼發現的？」

「不然你以為他是憑什麼殺死小丑的？」

陸子衿笑眯眯說道：「好戲要開始了，先讓隊長們死一死吧。」

·

·

夜深人靜，顧見臨站在門后，手裏握著匕首。

屏住呼吸。

心跳微弱。

彷彿一個不存在的幽魂，躲在黑暗裏。

因為就在剛才，他的生命感知察覺到了，有兩撥人馬分別匯入了兩家旅館。

此時此刻，那些扭曲怪異的生命旋律，正在逼近。

墮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