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雄駿有力,奔走如風,一氣呵成的跑完了南仙大街和朱雀大街近二十里路,都不帶喘的。
至務本坊正門,陳顏俊下馬,有些不舍的拍了拍馬屁股,將小白放進了物品欄,變成了數據。
入國子監,正是晌午。
陰風大作,不見高陽。
學院裏的桃花正肆虐飛舞,高大的松柏呼啦作響,猶如劍鳴。
陳顏俊快步去了丹林院院閣,百草堂。
百草堂是一座方形的青石廣場,四周是葯園、清池、亭榭與修行房,中間有主堂,藥典閣,丹草閣。
後山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學亭。
主堂是全院弟子的聚集區,可以休息,餐食,查課……後面還有病館。
國子監的學生中午通常會留校,午休,或吃點東西;與同窗交流課業,或是感情。
陳顏俊至候課房,查看今日下午的開課表。
只要房助教下午沒開課,他便去醫房找他。
正在這時,江渺急匆匆找到他。
「你怎麼才來!房助教一直差人找你,我跑去杜微草行,雷管家說你已經來國子監了,怎麼現在才到?」
房助教也在找我?莫非是因為崔禪師的事……
陳顏俊道:
「我在路上吃了些酒菜,房助教因何找我?」
「具體我也不知道,只喚你去他醫房……你小心點,那可是驗屍房!」
江渺說着,便拍了拍陳顏俊肩膀。
像是拍到熾紅的炭火,右手一激靈彈了回去,指著陳顏俊,不可思議道:
「你、你……入品了?」
陳顏俊撇了撇嘴,反手拍了拍江渺肩膀,語重心長道:
「你才看出來?光靠手碰也不是個事啊……神識還有待加強!」
江渺支吾半天,才驚聲問道:
「你……怎麼入品的?」
陳顏俊聳聳肩。
「等你找個富婆,她會為你安排好一切的。」
江渺聽的直搖頭,道:
「你以為我就沒碰過富婆?你傍上崔家三年了,到現在才突然入品,你這渾厚均衡的靈壓比我還穩,不可能是雙修所得……莫非,那日的毒蘑菇真讓你開竅了?」
陳顏俊心想,你那個碰跟我的碰不太一樣吧……不過眼下他也沒全碰。
「總之,多碰富婆,少碰蘑菇。」
說罷,陳顏俊便去了主堂後門。
……
乙字病館,地下室。
陳顏俊推門而入,空曠陰森的醫房內,迎面傳來歇斯底里的撒潑呼喊:
「你們這群尸位素餐的庸醫,誰也別想碰我!」
「咱家只要陳公子!」
「再碰,咱家可要自爆了,讓你們全都染毒,為大唐除害!」
這歇斯底里的呼喊聲,雖然被醫房裏的法陣壓制了大半,但陳顏俊聽的清晰明白。
竟是崔禪師的聲音!
房群玉見陳顏俊來了,用法印強行鎮住躺在石台上的崔達,不耐煩的說:
「別吼了,你要的陳顏俊來了!」
陳顏俊推門一看,偌大的醫房不止房助教和崔禪師,還有另外四個人。
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角落裏,雙手捧著茶盞的嬌小女博士。
穿着一身紫黑紗博士服,身形嬌小玲瓏,一臉書卷氣,知書嫻雅如空谷幽蘭,眉心點紫,眼角淡淡的魚尾紋細弱青絲,彰顯出歲月的沉澱。
坐着還好,一旦站起身來,談博士的老蘿莉氣質,
難以掩蓋!
另一男人離石台最近。
其人身形高大,面容粗獷,左手赤金刃,右手持粗如手指、長如手臂的銀針,也穿了一身博士服氣勢如黃河奔涌泥沙俱下。
乃是丹林院次座,袁石開博士,三品煉藥師。
與其說他是個煉藥師,不如說更像是個武夫。
實力強勁,醫術看天。
原主聽過一些小道消息,說袁博士可能是忠王安插在國子監里的人。
內城是裘公公的天下,能讓京兆尹安插內應的地方,除了維持治安的十六衛外,也只有國子監等寥寥數地而已。
其餘兩人,皆穿着白紋黑衣,頭戴帷帽黑紗以遮面。
是鎮獄司的不良人!
陳顏俊仔細看了眼,二人正是寒食節那日,姍姍來遲、飛馬趕到渭水邊的午馬部不良人。
至於石台上的崔禪師,袒身坐着,只在襠部圍了塊白麻布。
只見他面黑如墨,全身赤汗,肌肉鼓動,是蠱毒發作之兆。
見到陳顏俊,崔達如獲救星。
「陳公……不對,我的親妹夫,你可來了!」
陳顏俊鬆了口氣,至少狀態比上次在崔府好,臉沒崩,還有些神智。
如此,他先朝房內眾人作揖。
「袁博士,談博士,房助教,兩位鎮獄司前輩……」
房群玉忙盯着陳顏俊,皺眉。
「不必多禮,你這就入品了?」
陳顏俊徐徐散開了一身靈壓,眼前都是大佬,他也沒什麼好隱藏的。
「嗯。」
房群玉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離奇的事他見多了,也不多你一個。
角落裏,談博士一臉風輕雲淡的掃了陳顏俊一眼。
雙手捧著茶盞,喝着紅茶,冒着宛若血霧的茶氣。
上一次見到陳顏俊,她就覺得此子很快要入品了。
沒想到這麼快,今日一見,五行均賦巍峨如山,靈壓均衡豐沛,確定是入了養氣第三境!
石台前,左手持金刃、右手持一根粗長銀針的丹林院次座,袁石開,扭頭瞥了眼年輕人。
此子確實有些不凡,可他屬實沒想到,崔禪師喊了半天的陳公子,居然只是個九品武夫。
「我當是何方高人,原來是崔禪師的妹夫,治病不講親疏,毒火攻心時與你講親疏了嗎?」
陳顏俊氣定神穩,搖頭笑道:
「崔禪師恐怕是被袁博士的金刀與大銀針嚇到了。」
袁石開微微一怔,皺眉不悅。
房群玉連忙向袁博士介紹道:
「這是我的學生,陳顏俊,醫術一道頗有些天賦。」
並沒有提及陳顏俊中毒的事。
除了房群玉,其餘人並不知曉陳顏俊中的蘑菇毒可能與崔禪師有關。
袁石開氣色一沉,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這不是尋常病症,房助教自己都不敢下手診治,你一個丹林院學徒確定行嗎?」
「你一旦失手,我們不但會失去崔禪師,也會失去丹林院目前為止最重要的病體……你一個九品學徒,真的擔當起嗎?」
我也沒說要給崔禪師治啊……陳顏俊意識到,這傢伙可能是來搗亂的。
寒食節那日的事,武侯鋪上報的是縣衙,定會一步步傳到京兆尹耳中。
一路追查到樊宇屍體的下落,剛好又在丹林院,便由袁博士接管此事。
遇到中毒的崔禪師,應是偶然。
眼下,崔禪師的蠱毒又發作了。
但情況要比上次要好的多,以房助教的醫術,鎮住崔禪師的毒質發作,問題不大。
此番,恐怕也是受丹林院次座的壓迫,無法主導診治過程,又擔心袁博士破壞病體,這才讓崔禪師找他來了。
「別急,我先看看。」
陳顏俊來到石台邊。
伸手以掌心貼於崔禪師小腹上。
以神識深入看,似能清晰看到毒質的運作過程。
這確實是一種魂毒,感染的不是血脈,而是一種影響思維的……某種特殊的契約力量。
陳顏俊不確定這是何等力量,但根據他自己的滅毒經驗,還是能找出一兩個根治之法。
「似乎是一種血契魂毒,可由變異的血液傳播。」
「想要根治,最好的辦法是留下丹田,其餘身體組織全部切掉。」
崔禪師一聽,人都傻了。
「啊?」
你這哪叫切去其餘組織?這是切走丹田重新造一個活人出來啊!
當然,這個蠢辦法,陳顏俊只是說說而已,重點是第二個辦法。
「還有一種辦法,如果崔禪師心志足夠堅定,可以洗髓進入魘氣幻境,以毒攻毒,強力鎮魂,以魘氣幻境的震懾力強行破壞血契。」
崔禪師這才長舒了口氣。
「雖說咱家可能是長安城內心志最不堅定的酒肉和尚,但還是覺得,這個辦法更合理一些。」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房群玉心中大喜,微微頷首,滿意撫須,儘管他只有些許胡茬。
談博士眸光微漾,澹澹的盯着陳顏俊,頗有些驚喜與欣賞之色。
就連袁博士,也被陳顏俊這一番分析給鎮住了,語氣也軟了些。
「你若有膽,便可一試。」
「嗯。」
陳顏俊拱手示謝,又道:
「洗髓前,須陳某親自為崔禪師運力鎮魂,還望房助教先教會我運靈治人之法。」
噗——
崔禪師一口毒血噴出來!
嚇得老臉瞬間崩塌,一雙驚愕慘白的眼珠子垂到臉頰,直瞪着陳顏俊。
你連運力治人都不會,卻敢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