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和七連的車隊走後不久。
他們在蜿蜒的朝鮮公路上,忽然就聽見身後幾公里外隱隱有炮火聲驟然響起,像打雷似的,轟隆隆的悶聲在天際迴盪。
他們在四周甚至都感覺到了震盪感。
這種感覺就像他在現實世界,經常聽到天空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屋子窗戶瑟瑟顫抖。
已經久經戰火的徐青,原本還在車斗裡沉思着,聽到聲音豁然擡頭:
“有坦克在炮擊!”
雷公將望遠鏡放下:“聽起來離我們不算遠,應該是我們的人。”
在這個角度。
這條公路被羣山環繞着,在這無法看到炮聲發生的地方究竟什麼情況,但是交火動靜卻是清晰可聞,遠出天際隱隱可見的坦克炮擊軌跡也有些亂,可見敵人之慌張。
車隊並沒有停下。
這樣的炮聲,其實從昨夜開始,在四面八方都很常見。
豐富的游擊戰經驗使得九兵團,在這片銀裝束裹的白雪大地之上如魚得水,戰士們往往埋伏在高地附近,奮力阻擊來往的敵人。
“連長,戰鬥發生在湖那邊,有我們的大部隊正在圍殲一支敵軍隊伍……”
一個偵察班戰士很快過來報告了大概的情況。
“應當是我軍佔優勢。”
千里聽了後,這才放鬆些許:“希望他們能夠取得勝利……”
他的下半句話沒有說出來,勝利的背後或許是更加慘痛的代價,更多戰友的犧牲。
這些大家心知肚明。
只能默默的祝願。
徐青微微眯着,汽車與那遠處的方向背道而馳,他緩緩地收回目光。
他們的目標方向是位於二十公里以外的下碣隅裡,那裡正是美陸戰一師的大本營,也是他們將要戰鬥的地方。
經過晝夜間的戰鬥,九兵團已經完成了對長津湖區美軍的分割包圍,形成了柳潭裡、新興裡、下碣隅裡、古土裡等多個包圍圈。
戰場的態勢對志願軍極爲有利,但是火力的不足、凍傷減員的嚴重以及後勤補給無力,對於戰果的擴大和追殲有很大影響。
事實上,徐青他們也從電臺裡瞭解到。
下碣隅裡機場附近,昨夜的戰鬥打得非常的焦灼,美軍用大量的坦克和步兵炮進行設防,沿着高地修築了一圈圈防禦工事,用沙袋土石壘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碉堡和火力點。
哪怕是此時的志願軍,掌握了很多關於陸戰一師的信息和火力分佈,依舊進攻艱難。
戰士們憑着手中貧弱的火力很難衝破他們的防衛圈,無數的戰士們真的靠拿人命,犧牲在了美軍陣地之前,可是大隊伍還是連機場的邊暫時沒有摸到。
這也將整個九兵團指揮部鎮住了。
因此才做出了各地結束戰鬥後和預備兵力一起,迅速趕往下碣隅裡進行支援的命令。
這是下定決心,勢必要在接下來的幾天之內,將陸戰一師的這個總基地、大本營徹底圍住圍死,斷絕美國人的後路!…
“不要停,加快車速!”
七連還有着自己的任務。
所有人只能像美軍士兵一樣把鋼盔棉帽兜緊,一路上遇到高地便用哨子開道,以防友軍攻擊,遇到美軍飛機,就立馬把對空聯絡板白布擺出來。
七連義無反顧的向前而去,身後是連綿的炮火和寂寥的蒼茫雪地。
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給予陌生友鄰部隊的祝福,第二天真的如願了。
在他們走後,經過晝夜的戰鬥,那支美英混合特遣隊和四周漫山遍野的的二十軍部隊交戰十幾個小時,死傷累累,即便炮火猛烈至極,但仍然沒有衝出那道小小的峽谷……
這一隻赫赫有名的英國皇家別動隊,一天一夜之後,在驚恐的白磷火焰之中,同樣如北極熊團般覆亡投降了。
戰後,美國史學家將那條離長津湖不過幾公里的無名峽谷和不遠處的新興裡谷地,並稱爲朝鮮戰場上的“地獄之火溪谷地”。
他們相同的地方在於,兩處都染遍了聯合盟軍的血,燃燒着讓倖存者幾十年後回憶起來都心驚膽跳的地獄之火,以及那山谷裡躺着的無數坦克和士兵屍骸!
而這兩場戰鬥,相隔不過幾個小時,也成爲了朝鮮戰場上美國人最不願提起的戰役之一!
車隊往前進着,時間過得飛快。
從下午一點多出發,兩個多小時,他們就要快進入下碣隅裡的範圍了,越靠近,車隊越放慢了速度。
這附近不僅有志願軍潛伏穿插,更有美軍在偵察,肉眼可見的天空四處飛滿了各式的飛機,不時的巡邏着。
“他孃的,美軍飛機又來了,大家裝像點!”
“這玩意成天在天上嗡嗡嗡的叫着,真煩人……”
所有的戰士們看着飛機從遠處飛過來,哪怕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回了,心裡還是緊張。
但表面上依然無一人出差錯,全都保持鎮定,迅速把“USA”的白布擺出來。
很快。
飛機在他們上空環繞了一下,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隨後才飛走,向着其他山脈繼續低空搜檢。
戰士們頓時鬆了口氣。
但馬上,
忽然……
轟,轟!
在不遠處的山脈上空,那架飛機忽地轉了個方向,然後投下了炸彈!
隆隆的聲響,即使隔着幾道山脈聲音依舊清晰可辨!
“我們的人被發現了!”
大家瞬間明白。
敵人沒發現他們的破綻,但是附近有志願軍隊伍已經被發現蹤跡。
那架飛機扔了炸彈之後還沒走,一個俯衝,沿着地面低空在用高射機槍掃射。
七連所有人看着,心裡一陣沉重。
被掃射的是他們的戰友……
飛機掃射只是一瞬間的事,不一會兒飛機就拉昇高度,向着遠處飛走。
宋衛國咬牙:“要是大家都有這樣的僞裝就好了……”
爲了防止被瞧出破綻,車隊沒有停下觀望,而是繼續前進。…
徐青臉色同樣不好看。
他不知道那支隊伍的發現和他們有沒有關係,但是事情發生在他們眼前,他們卻不能去支援。
這是多麼大的憋屈!
他聽了宋衛國的話,搖頭開口道:“等我們有了自己的飛機,這樣的僞裝不要也罷!”
“不錯!”餘從戎也握緊了拳頭,“這實在太憋屈了,打也不能打,只能眼睜睜看着……”
徐青深呼了一口氣:“等到了美軍的機場,一定好好轟他兩架飛機!”
沒人回答,但紛紛都憋足了勁。
後面的路上,徐青仍然見到不斷有飛機低空滑翔,在四面八方偵查着,但凡見到有可疑的地方,就會發起轟炸。
美國人像炸彈不要錢似的,隨便亂扔,一路走過來的山脈都給炸得嶙峋刺骨,坑坑窪窪,雪地裡不斷有爆炸後的餘煙上升。
顯然,美國人的警惕已經拉到了極致,他們被昨夜的突然襲擊打到懷疑人生了,這是來自他們的報復。
一路走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車隊在無聲當中前行。
直到下午三點多鐘,朝鮮的天慢慢黑下來,美軍偵察機和戰鬥機羣出動的頻次才減弱下來。
在夜空裡面,美國人的飛機明顯沒有志願軍裡面的眼睛好使。
飛機之所以白天炸了那麼多地方,就是因爲找不到中國志願軍,實際上他們炸到的真正的隊伍依舊很少。
一天黑,四面八方的山脈裡,很快就有一個個的黑影悄無聲息的移動着。
此時,七連也已經到了離下碣隅裡十二公里處,再有一個小時就能到達戰鬥地區。
走着走着,公路兩側出現山脈,車隊例行吹哨,而這一下前面忽然有哨子聲在回覆。
“停!”
千里在隊伍最前,他馬上也吹起哨。
“嗶嗶嗶!”
清亮的哨子音在夜空中向四面八方傳播,在暗處觀察的隊伍本來就驚疑不定,聯繫過後更加感覺到驚奇。
他們才知道七連這支看起來跟美軍沒什麼區別的部隊,原來還是自己人。
“快看!”
餘從戎指着山坡上。
馬上,山上四面八方站起了人,足足有數千人。在暗淡的天幕下,能看出個個戎馬帶血,身上滿是冰霜,不知道在雪地裡躲了多久。
千里向着山上揮揮手,這隻龐大的隊伍很快就有人警惕地走了下來。
來人是一個身材消瘦卻站得筆直的志願軍人,他帶着一個班的戰士,滑下了坡。
下來後,他見到的第一個是剛跳下車的徐青:
“同志?”
徐青穿一身美式軍裝,看到他的驚疑不定,也笑了。
他敬了個禮:“同志!”
這位志願軍戰士停在車隊面前,上下打量了徐青他們一番: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啊,剛剛我們差點就開打了!”
千里走過來,眯着眼笑:“美國人那繳的!”
他摸着身旁的一口步兵炮,粗大的炮管在他大手撫摸之下,冰冷中感受到無比的親切,“待會就用他們自個的東西,好好的轟一下他們!”
這位青年幹部滿是驚歎:“真了不起!”
餘從戎在旁邊問着:“同志,你們是哪部分的?”
這位戰士收回目光,開口道:
“我們是二十軍五十八師一七二團的,我是第二火力連的連長楊更思,我們要去長津湖的東面,接替那裡的一個連攻打高地。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