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亮起腕錶，看見了躺在黑暗裡的山田町一。

山田町一沒有死，卻陷入了昏迷。觸鬚包裹著他的身體，像在吸收他身上的某種東西。

蘇明安想靠近山田町一，一條觸鬚卻打了過來。他指尖一劃，泯滅一閃而逝，精準切斷了這條迎面而來的觸鬚。

「茜伯爾？」他試探性地問著，邁開左腿，步子卻猛地一頓。他低頭一看，三條手臂粗壯的漆黑觸鬚，像孩子擁抱母體般纏繞上來，纏繞上了他的小腿。

他手中一亮，握住了剛剛獲得的自由之刃，伴隨金光一閃，附著在他手臂上的細小觸鬚被一劃砍斷……

「嘩！」他砍了手上的觸鬚，卻像是捅了簍子，伴隨著一聲海豚鳴叫般的轟鳴，他的視野里瞬時出現了無數條粗細不同的觸鬚，數量眾多，看上去密密麻麻。

他沒有遲疑，立刻以自身為中心發動了空間震動。

「嗡——」伴隨著一聲詭異的嗡鳴聲，眼前的觸鬚紛紛斷裂，他步子不穩，一下跌倒在地。

下一刻，他下方的觸鬚開始活動起來，將他按在地上的雙手牢牢捆住。

他身形一動，立刻位移至山田町一身邊，在觸鬚還沒來得及探過來時，反手就是一發四分之三法力值的空間震動。

「轟——！」

這一下，發生的動靜就大了。

周圍的黑暗頓時如同沸騰般劇烈顫動起來，一聲一聲低沉的鳴叫響起，他感覺他的胸腔都在隨之震動。無邊的觸鬚顫動著，扭動著，在波動的影響下寸寸斷裂。

一條更為粗壯的觸鬚，從他前方的「地」上伸了出來，隨著觸鬚表面肌肉運動般的扭動，一枚大眼珠子凸顯在了觸鬚之上。

……這是什麼？

他集中精神，手上金色的流質刀刃散發著輕微的熒光。

觸鬚上的這顆眼珠子是淡色的，能清晰看到裡面一枚顏色偏淡的瞳孔，以及上下那根根分明的睫毛。

……這分明就是被單獨剝離出來，放大了的，茜伯爾的眼睛。

只是，她這隻原本很漂亮的眼睛，在單獨出現在一根觸鬚上時，便變得有些恐怖起來。

……莫名讓他想起某部童年動畫里的痞老闆。

「茜伯爾？」蘇明安問道。

大眼珠子微微動了動，像是一瞬間聚焦了視線，緊緊盯著他。

「人類。」它那被壓低了的，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你的實力不錯。你……願意成為我的眷屬嗎？」

……眷屬？什麼鬼東西？

是信徒的意思嗎？

蘇明安微微皺眉。

「你是玖神？還是茜伯爾？」他問。

「……你願意成為我的眷屬嗎？」眼珠子又問了一遍，看上去好像智慧不高。說著說著，它還誘惑了起來：「我會賦予你強大的力量，讓你成為世界的主人……」

蘇明安聽著這語氣，覺得很熟悉，畢竟他平時忽悠npc時，用的也是這種語氣。

這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的怪物，居然還在誘惑他。

……什麼世界的主人，說的好聽，不就是這個怪物的傀儡嗎？

他正欲說話，系統提示卻跳了出來。

……

【注意！你正在進行關鍵線路選擇。】

【如選擇幫助「怪物」一方，你將延續完美通關·「玖神線」。如選擇與「怪物」開戰，你將進入完美通關·「輪迴線」。】

……

蘇明安眯起眼睛。

「我願意啊。」他說。

「叮咚！」

【你選擇幫助「怪物」一方。】

【獲得特別信息：「怪物」

（怪物）：你眼前的「怪物」，是玖神的「能源」化身，它在漫長的歲月中擁有了意識，並藏進了茜伯爾的身體中。在茜伯爾調動玖神力量陷入昏迷后，它取代了茜伯爾的意識。

它想要搶佔一名能夠自由行動的人類軀體，而實力夠格的你滿足它的要求。】

……

【完美通關進度：40%】

……

……怪不得。

蘇明安一看這個信息，就知道這個怪物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原本這怪物是想吸收他身上的能量，但看他發出空間震動后，怪物知道他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就開始誘惑他，想趁他放鬆警惕的時候，搶奪他的身體。

他不知道這被搶奪了身體，算不算一種靈魂上的破壞，會不會對玩家本身造成影響。

他想試試會發生什麼。

「你做出了明智的選擇。」大眼珠子很高興地眨了眨，它伸出一條格外粗壯的觸鬚，想要包裹住蘇明安。

蘇明安也沒動。

伴隨著一股濕滑柔軟的觸感，觸鬚遮蔽了他的視線，像綢布般蓋住了他的身體，他的身體被貼得密不透風。

下一刻，他感到有一股強烈惡意的情緒，從觸鬚那端傳遞了過來，帶著一股火辣辣的刺燙感，猛地撞入他的身體，像是要剝奪他對身體的控制權。

……這鬼東西果然是想搶奪他的身體。

他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那股橫衝直撞的惡意上，他似乎能看見自己身體周圍如星點般四散的光輝，如同發起保衛戰般朝那團惡意包圍而去。

二者似突然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拉鋸戰，在和那股惡意抗爭的同時，他還能聽到耳邊近在咫尺的大眼珠子的聲音：

「不要抵抗我！不要抗拒我！接受我，我會給予你無人能敵的力量……接受我的力量，我會讓你成為這片穹地最強的代行者……」

大眼珠子還在試圖蠱惑他。

它自從蘇醒后，這石堡就再沒人靠近，只有一個昏迷的山田町一和一個部族長老在它的控制範圍內，但他們實力根本不夠，不足以裝下它的力量。

好不容易，它等到了個實力勉強足夠的人類進入石堡，如果蘇明安能夠相信它的蠱惑……

「人類！你聽我說，不要抗拒我，人類的身體太孱弱了，在我接管你的身體后，我會改造你的身體，你會獲得強大無匹的力量……」它的語聲變得急切。

蘇明安卻壓根不理它。

他集中注意力，捕捉那股撞入他軀體的惡意。

他的手背，突然開始發熱。

一抹血紅的天平，出現在了他的手背。

……

【遭遇特殊情境，正在判定中——】

【由於你的狀態為「影」狀態，「影」狀態的吞噬惡意效果生效。】

……

……果不其然，影狀態的這個特效生效了。

蘇明安就是知道這個，才會大膽地答應大眼珠子。

在第五世界明輝，影吸收了來自世界的惡意，大幅增強了實力。如今，這大眼珠子釋放出來的，也是一種惡意。

而只要是惡意，無論是來自人類的，還是來自世界的，都能被「影」吸收。

蘇明安還要感謝這個有了自我意識的大眼珠子，它不僅沒給他帶來麻煩，還給他送了一次情緒快遞，連愛德華送人頭的行為都沒它感人肺腑。

隨著一股黑洞般的吸力生成，那股與蘇明安抗爭的惡意開始變得越來越弱，他的耳邊，那氣急敗壞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片刻后，四周濕滑的觸感褪去了。

蘇明安睜開眼。

那根橫在他眼前的粗壯觸鬚已經不見，大眼珠子消失，只剩下如同叢林般的肉芽與黑色觸鬚。

他剛想邁步，卻感到整片內腔都在顫動，腳下像是生了根般動不了，他有些意外，因為他突然感覺不到他的小腿。

他低下頭。

他看見了自己的上半身與半截大腿。

至於為什麼沒看見小腿，因為它們已經如同插秧般，深深扎入了深紅色的「地面」之中，像是與周圍的內腔連為了一體。他試著動腿，整片視野卻開始地震般的顫動，像是突然牽動了所有的觸鬚。

……

「叮咚！」

【吞噬成功！】

【你獲得：「能源」（成神三要素之一）。】

【完美通關進度：60%】

……

【你獲得該觸鬚生物的完全操控權，該控制權將在副本結束時收回。】

【你獲得觸鬚生物技能：凈化（你可以利用觸鬚，吸收周圍的污染）。】

……

【接取支線任務·凈化之路】

【凈化之路：操控該觸鬚生物，擴大凈化範圍。】

【當前凈化範圍：30碼（石堡範圍）】

【目標凈化範圍：10000碼】

【任務獎勵：根據任務結果獲取獎勵，並推進完美通關進度。】

……

蘇明安發現，他突然可以完全操控這個觸鬚怪物了，而那個大眼珠子的意識已經消失。

他還獲得了成神三要素之一：能源。這樣一來，就只剩信仰與黑烏鴉權柄還不知下落。

完美通關進度也推到了60%……這次簡直是一波肥。

他的猜測沒錯，世界遊戲會給玩家麻煩，但也會給他們機遇，這兩者是對等的，風險與收穫相統一。只要他能找到機會把這個大眼珠子吞噬掉，他就可以因此獲得操控觸鬚怪物的權力。

他試著操控這些觸鬚，隨著下方流質的一陣蠕動，他勉強將雙腿拔了上來，站在了濕滑的內腔之上。

「上升。」他說。

話音剛落，他便猛地抓緊了腳下突然抬起的觸鬚，周圍的高度正在抬升。

這裡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上方的肉眼立刻分出了一條上升的通道，在將他抬到天台的高度時，他已經能看見外界的景色。

他能感知到石堡內的一切，因為這些觸鬚遍布石堡，它們都像是他的眼睛。

蘇明安有種怪異感，好像這時他不像一個人類，而是一隻有無數條觸鬚的八爪魚，他能控制這些觸鬚的視野和動向，甚至能控制它們向石堡之外蔓延……

只是，擴大這些觸鬚範圍需要能量，而能量必須要通過吞噬污染獲取。

他突然有些明悟。

這樣一來，這個「怪物」，根本不是製造污染的來源。

——從面板上看，它的作用，分明是凈化污染啊。

由於恐怖的外形，猙獰的外表，人們……甚至包括他自己，都誤以為這是詛咒與污染的來源，想要將其消滅。將召喚出它的茜伯爾視作不祥的象徵，將玖神視作邪神。

但這只是人們的固有印象在作祟，就像是看到面目兇惡的人，就會認為這是壞人一樣。畢竟，人類總是以固化的標準判定好壞，以貌取人更是常態。

他思考著，如果他想要凈化污染，就要將這些負責吸收污染的觸鬚向外延伸。

當然，在外人看來，他會很像一個要毀滅世界的反派，人們不會相信這些觸鬚的作用是凈化，而非污染。

——他會以一個要毀滅世界的姿態，凈化這些污染。

他操控著觸鬚，將昏迷的山田町一和米迦樂送到了天台之上，至於茜伯爾，他沒有找到，她好像已經融在了這些觸鬚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把她剝離出來。

「醒醒。」蘇明安拍了拍山田町一的臉。

山田町一睜開眼睛，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昏迷前的茫然。

「你……」山田町一立刻起身：「蘇明安，你小心！這裡有一個會吞噬我力量的觸鬚怪物……」

「你是說這個嗎？」

蘇明安說著，抬起手，足足七八條觸鬚從他的身後浮現，它們宛如漆黑的蛇，纏繞在他的手上，還有觸鬚不受控制地流淌到地上扭動。

山田町一被嚇得眼皮一翻，險些昏過去，這場面實在有些掉san。

「你——你這次的身份是這個觸鬚怪物？」山田町一震驚道：「你，你的進階任務是污染這個世界？」

他不禁有些想逃。

如果蘇明安身份是一個想要毀滅世界的反派，那他還怎麼活？

「錯了。」蘇明安伸出手，無數條觸鬚從他的身後拔地而起。

它們如同遮天蔽日的叢林，將這片石堡的天台完全籠罩。

「我的任務，也不是污染這個世界……而是凈化這個世界。」他說。

山田町一突然發現，他面前的第一玩家，此時的姿態真的無比反派。

他記得很多文學作品里，要毀滅世界的瘋子，往往都用「凈化世界」作借口……

「我明白了。」山田町一也不知明白了什麼，立刻拉住了蘇明安的手。

「原來你這次的身份是邪神。」他說：「你要創辦燈塔教是嗎？」

蘇明安:「……」

蘇明安:「你把燈塔教當成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