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走正步的狗
熱沃丹,軍官寓所的馬廄。
熱沃丹堂區的[埃蒙德]神父走進馬廄,發現除了蒙塔涅保民官,還有另一個帶著鐵面具的男人也在馬廄里,兩人正在聊著什麼。
「……石橋可比木橋麻煩多了。」鐵面具男人的嗓音很低沉:「不過嘛……你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手,真要修也不難……」
伴隨著連續的奇怪聲響,埃蒙德神父聽到蒙塔涅保民官的聲音從馬廄最裡間傳出: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不一樣啦……之前不給報酬,大家還能勉強接受。現在可不行,沒人願意做白工……唉,我還有點懷念特爾敦人了……這件事,能拜託給您嗎……」
面具男譏諷似地嗤笑了一聲:「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我有權拒絕?」
「當然有。」
對於凶名顯赫——不,現在是威名顯赫的「血狼」,面具男顯然缺乏鐵峰郡人心中的那種敬畏,他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那我就當您同意了。工期大概要多久?」
「樂觀點估計。」面具男很隨意地回答:「兩三年吧。」
奇怪的聲響停下了,蒙塔涅保民官拎著鏟子走出馬房:「兩三年?!」
不過也恰好是這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傻站了好一會的埃蒙德神父得以被對方注意到。
「兩位閣下。」埃蒙德神父在胸前劃禮,搶先出聲問候:「日安。」
「日安。」溫特斯認出了來者是熱沃丹大教堂目前的實際管事人,頷首回禮。
「我先告退?」埃蒙德尷尬地問。
「不用。」溫特斯擺了擺手:「莫羅上尉和我在談築橋的事情,正好也請您聽一聽。」
隨即,溫特斯看向面具男:「兩三年也太久了。」
「你要的是石橋,不是木橋。」莫羅的不耐煩哪怕是面具也遮不住:「以聖喬治河的跨度,修個兩三年都是短的,四五年也未必不可能。關鍵看你能出多少人!多少錢!」
溫特斯信誓旦旦地保證:「要多少人給多少人!要多少錢給多少錢!」
只要有其他人在場,莫羅就不願意多說話。他深深嘆了口氣:「你等……明天,我提交一份書面計劃給你。」
說罷,莫羅就要離開。
溫特斯卻不放過學長:「我還有個問題,冬天這麼冷,水下施工會不會有危險。」
「水下施工就沒有不危險的。」莫羅嫌棄地回答:「等到夏天、雨季,你想修還修不成呢!」
莫羅隨即向埃蒙德神父劃禮致意,不顧溫特斯還有疑問,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馬廄。
目送學長離開,溫特斯禮貌地向埃蒙德神父解釋:「之前圍城戰的時候,大橋不是被拆除了?既然要重建,我想不如乾脆修一座石頭橋。」
埃蒙德神父的表情有些尷尬,因為那座舊木橋其實是熱沃丹修道院的財產,外地人過橋還要交錢給修道院。
「能有您這樣睿智、仁慈的保民官。」埃蒙德神父擺正位置,毫不吝嗇地輸出溢美之詞:「實在是主對熱沃丹的恩賜。」
溫特斯拎著鐵鏟又走進了馬房:「您上我這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埃蒙德神父的視線投向馬房內部,門欄後面是一匹純黑色的小馬駒和兩隻小狗。
小馬駒站在馬房角落,眼中滿是委屈。
兩隻小狗則在蒙塔涅保民官身旁瘋跑,就是跑步姿勢有點奇怪——全都是高抬腿。不像狗……更像馬的舞步。
埃蒙德也終於弄清楚那個奇怪的聲音究竟從何而來:原來是蒙塔涅保民官在鏟馬糞。
「真不愧是您養的獵犬。」埃蒙德較勁腦汁尋找可以讚美的東西:「居然是走正步的。」
正在揮動鐵鏟的溫特斯身體一滯,臉色有些發黑。
「這匹小黑馬也好生神駿!」
長生適時地學了一聲狗叫。
「神父,您有什麼事情。」溫特斯停下動作,拄著著鐵鏟看向神父:「還請直說。」
埃蒙德神父努力擠出討好的笑容:「聽說您的夫人也會騎馬?」
「嗯。」
「女士騎大馬不方便。」埃蒙德神父熱情地推薦道:「我給您帶來了兩匹修女們騎的『小馬』,還望您收下。」
溫特斯哭笑不得。
原熱沃丹堂區主教摔死以後,熱沃丹修道院及附屬大教堂就暫時由埃蒙德神父打理。
與圓滑、世故的前任主教不同,埃蒙德神父不諳世事、木訥呆板,而且極度虔誠。
依溫特斯的觀察,埃蒙德之所以會被推舉,很可能是其他修士害怕「血狼」,所以才讓這位老實人頂在前面。
好在埃蒙德為人不錯,對溫特斯的安排多有配合。
不過送禮能送到收禮者感到十分不適的程度,熱沃丹恐怕就只有他一人。
見對方支支吾吾不肯說主題,溫特斯單刀直入:「如果您所求是熱沃丹主教的職務——恕我直言,那屬於貴教會的內部事務,我無意干涉。您還是把矮馬牽回去吧。」
公教會是一個集權的、中心化的、自上而下的組織,雖然教宗遠在萬里之外,但是下一任主教的人選仍舊要由他決定——理論上。
實際執行情況如何,那便涉及到教會內部權力傾軋,溫特斯可不想趟這趟渾水。
「不不不。」埃蒙德神父拼命搖頭:「主教任免當有教宗大人諭令,我怎麼敢圖謀!」
溫特斯拄著鐵鏟,並不搭話,一言不發等著對方繼續往下說。
「您最近好像還缺錢用?」埃蒙德試探地問:「熱沃丹修道院再給您捐一筆現款怎麼樣?對了!修橋,就以修橋的名義捐獻!」
溫特斯很委屈,他很想質問對方:「修橋鋪路是公共開支,你怎麼能說是給我錢呢?」
但話語離開唇邊時,就變成了:「請問您要捐多少?」
埃蒙德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個重量。
溫特斯清了清嗓子,從身旁提來兩張板凳,扶著埃蒙德神父坐下。
然後溫特斯自己也坐下,面對面,正色詢問:「說吧,你究竟要什麼?」
埃蒙德著急地自辯:「我,以及修道院的其他兄弟,我們並不想向您索要什麼,只是希望您能尊重公教會的一項神聖的既有權利。」
「什麼權利。」溫特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埃蒙德神父:「能值兩匹矮馬外加你們的大半家底?」
埃蒙德神父咽下一口唾沫:「內部審判的權利。」
……
一段時候之後。
安德烈牽著兩匹袖珍小馬走進馬廄。
小矮馬體高也就一米左右,後背剛到安德烈的腰畔,看起來就像兩條大型犬。
「這倆小傢伙哪來的?」安德烈一進門就問:「可真是稀罕玩意。」
逗弄小狗的溫特斯頭也不抬:「你要?送你一匹。」
「我可不要,這都是老頭子、老太太騎的。」安德烈找了間空馬房,暫時把小矮馬關了進去:「我騎,那不是騎兔子嗎?」
「熱沃丹修道院的埃蒙德神父送來的。」
「那就對了,修女和修士也騎這種馬。」安德烈拖來兩大捆燕麥稈,挽起袖子給另一間馬房鋪墊料:「可別小瞧了,這馬金貴著呢!腿短,騎起來穩當,比普通馬都值錢。就是養起來也麻煩,交給你養,我估計早晚要養死。」
「還是給你養。」
「我哪有時間?」安德烈吐掉嘴裡的草屑,站在馬房圍欄外等著煙塵散去。
瞥到正在溫特斯腳邊打架的兩條小獵犬,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過真不能給你養,看看你養的都是什麼?馬學狗叫,狗踢正步,不服不行。」
看著兩隻高抬腿的小狗,溫特斯掩面長嘆。
吉拉德·米切爾的獵犬下了一窩崽子,米切爾夫人離開狼鎮時,將其中兩隻狗崽帶在身邊作伴。
後來,兩隻小狗和長生養在一起。最後的結果就是小狗走路踢正步,而長生天天學不著調的狗叫。
「羅納德從下鐵峰郡帶回來一個俘虜。」溫特斯抱起一隻小狗放在腿上梳毛:「你知道嗎?」
原本一刻也停不下來的小狗,被溫特斯抓住的一瞬間變得十分老實,討好地伸舌頭舔溫特斯的手指。
安德烈見灰塵已經消得差不多,便把兩匹小矮馬牽進馬房:「聽說還是公教會的神職人員?」
「是。你見過那人嗎?」
「沒見過,我回來的時候沒和羅納德走一起。」安德烈提起空桶要去給小矮馬打水:「怎麼啦?」
溫特斯擺弄著小狗肉乎乎的耳朵:「公教會要對付那個俘虜。」
安德烈停下腳步,神色訝異:「對付?」
「哼,對付都算是友善的說法。更準確的說法是……」溫特斯放下小狗,望著小狗一溜煙跑去追咬自己的兄弟,緩緩吐出一個詞:「[宗教法庭審判]。」
「啊?」安德烈目瞪口呆:「啊?」
溫特斯和安德烈生在聯盟成立以後,沒有經歷過帝制時代的宗教壓迫。
宗教法庭審判這個詞給他們兩人的直觀感覺,就像是看到一件從箱子最底層抽出來的長霉、蟲蛀、漚得發臭的舊外套——既熟悉又陌生,但主要還是不適。
溫特斯的眉心一點點鎖緊:「從埃蒙德開出的價碼來看,只要我點頭,熱沃丹修道院恐怕立刻就會豎起火刑樁。」
「火刑樁?等等?」安德烈扔掉水桶:「他們哪來那麼大的仇?那俘虜不是個老頭嗎?老頭也要燒?」
「我也不知道。」溫特斯苦苦思索著:「按照埃蒙德的說法,對神職人員的審判屬於公教會的內部事務。他開了一個很高的價格,希望我『尊重他們的神聖權利』。」
安德烈的上下頜已經很久沒有合攏:「公教會?內部審判?還有這回事?真的嗎?」
溫特斯搖了搖頭:「這個我還是不知道,至少按照埃蒙德的說法——是這樣的。」
「那……」安德烈愣了一會,不解地問:「既然是內部事務,幹嘛還要你同意?一個很高的價格?還要收買你?」
「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溫特斯站起身,踱著步子:「實際上跟我沒有關係,為什麼要收買我?要我的許可?」
「也能說得通。」安德烈釋然:「沒有我們點頭,誰敢在鐵峰郡豎火刑樁?」
「要是這樣簡單就好了。」溫特斯笑著說:「你知道埃蒙德給我開了一個什麼價格嗎?」
安德烈歪著腦袋,挑起眉毛。
溫特斯說出一個重量,然後輕飄飄地補充了一個詞:「黃金。」
安德烈深深吸了一口氣:「要不然你就同意吧,反正是公教會自家的事情,摻和幹嘛?本來也跟咱們沒關係嘛!」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開那麼高的價碼?隨口和我說一句,或是先燒再報不行嗎?」
「……」安德烈被問住了:「那你答應他了?」
「我沒答應,也沒不答應。為了不暴露底牌,我暗示埃蒙德神父——」溫特斯隨手拿起一根秸稈,短暫進入施法狀態刺激精神。
幻痛令溫特斯的笑容有些詭異:「得加錢。」
像是半空中有一把無形的剪刀在往復運動,秸稈一寸一寸地變短,精確到兩次之間的差異肉眼無法分辨。
溫特斯理清了思路,他忽然玩味地笑起來:「會不會是這樣——埃蒙德認為我們了解的信息,遠比我們實際要了解的信息更多。所以他才會開一個那麼高的價格給我們。」
「嗯……呃……好像……有點道理……」安德烈琢磨了半天,猛一拍大腿:「媽的,費這個勁幹嘛!把那個老頭抓過來,審一審不就都知道了?」
「問題就出在這裡。」溫特斯拋出最後一小截秸稈,秸稈在半空中被粉碎。他無可奈何地說:「那個俘虜並不在我手裡。」
「啊?那個老頭不是跟著羅納德一起回來的嗎?」
「不清楚,我已經讓夏爾去查了。」溫特斯走到長生的面前,長生也哼唧唧地伸舌頭想要舔他的手指:「就算那個俘虜是隨羅納德一併返回,那他之後的去向我也一無所知。」
安德烈又是一拍大腿:「該不會那老頭已經落到了公教會手裡?」
溫特斯搖搖頭:「那埃蒙德給我帶來的應該是死訊。」
「真是弄不懂啊。」安德烈使勁扯了幾把頭髮,他揀起地上的水桶:「我還是去餵馬吧。」
「也不複雜。這件事情里還藏著另一個人,庇護那個俘虜的人。」溫特斯摩挲著長生細軟的鬃毛,思緒已經飄散到很遠的地方。
他一點點歸納已知信息:「有動機庇護那個俘虜、有能力庇護那個俘虜。最重要的是,能夠導致埃蒙德神父等人認為『是溫特斯·蒙塔涅在庇護那個俘虜』的人……是誰?」
安德烈怔怔站定,臉色古怪,小聲地問:「你媳婦?」
……
一刻鐘以後。
「卡曼神父!」溫特斯狠狠一腳踢開房門:「你又以我的名義幹了什麼好事?!」
[天亮之前都是周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走正步的狗(貓)是有配圖的,不算原創]
[感謝書友們的收藏、閱讀、訂閱、推薦票、月票、打賞和評論,謝謝大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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