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戰的這片空間，終於恢復了正常。
眼中有了顏色，湖面的冰融化，耳中聽到了聲音。
所有人都看到了三位半神的慘狀。
拉達岡騎着馬，依然站在原來的位置。
馬蹄下的地面平整，在一堆麻子坑中顯得格格不入。
拉塔恩還有氣。他掙扎著爬起來，半跪在地上，捂著胸口吐血。
背後的阿史米又縮回到了身體里，像是從來沒露過頭。
拉卡德已經昏了過去，癱在地上如同爛泥。
拉妮同樣昏迷不醒，臉扣在水裏時不時的冒出氣泡。
布來澤跪在地上，頭向後仰，渾身焦湖散出黑煙，雙眼翻白、舌頭耷拉在嘴外面，不知死活。
還打什麼？這還怎麼打？
之前在捉對廝殺的眾將士，現在都停了下來，觀望着這邊即將發生的事。
半神們的生死，皆掌握在拉達岡手中。
艾爾登之王，名副其實。
拉達岡的王位是鑽空子得來的？
真是可笑的傳言。
那些人從未見過拉達岡出手。
今天見過拉達岡的所有人，沒人敢再說——他是鑽空子。
卡利亞聯軍的軍心，完全被拉達岡粉碎。
殺到奧加面前的老對手克里斯托福，看着這場面異常激動。
他說道：「看！你們根本不是王的對手！」
奧加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事實。
若是有人跟他講，艾爾登之王拉達岡能一口氣打崩三位半神，裏面還包括拉塔恩。
奧加是一萬個不相信。
可事實擺在眼前，就算他怎麼不相信，也不得不信。
只可惜，有時候人腦接受信息是有限度的。
如果突然遭逢變故，出現了突破理解難以接受的事實，人很可能接受不了這種真相。
腦子輕則宕機，重則發瘋。
奧加此時手就在顫抖，一雙眼睛因為充血都紅了。
其他紅獅子軍團的騎士、士兵，也是如此。
這種現實，太讓他們難以接受了。
「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拉塔恩強忍着痛，對拉達岡說出這麼一句話。
他想死的光榮。
然而拉達岡不想賜予兒子這項光榮。
殺人是一方面，誅心是另一方面。
有什麼比把一個驕傲的人，內心擊個粉碎，更叫他痛苦的呢？
這比殺了他，還要絕。
畢竟掉腦袋，一死百了。他的驕傲卻還在。
所以，拉達岡說道：「看在你們母親的面上，我不殺你們。」
拉塔恩聽了這話，身子在顫抖。
他的表情似乎在說：不要說了。
「我們畢竟父子一場。」拉達岡彷佛沒看見他的表情，「真讓我下手殺你，我又怎麼下得去手呢。」
拉塔恩的臉都紫了，他多麼想剛才那一鎚子，能直接打爆他的心臟。
好讓他聽不到這些話。
——你不要再說了！
拉塔恩無聲的吶喊著。
「更何況，蕾娜拉最愛孩子。若是知道你們死了，她只會更加難過。」拉達岡一臉的悲憫。
——住口！
拉塔恩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心如刀絞，痛的他大口嘔血。
拉達岡的話語，比他的戰錘更重，比他的黃金律法大劍更利。
尤其是當他提及蕾娜拉時，拉塔恩腦海中也不免回憶起母親的樣貌。
那卧在魔法學院大書庫內，懷抱着琥珀卵，滿臉慈愛的女人。再無昔日英雄的風采。
連她還活着的兒女，都以認不出來。
別人也無法與她交談。
只有她抱着琥珀卵的囈語，偶爾會傳到別人的耳朵里。
傳言，她一直在創造出新的生命。
可那些在地上爬行的畸形孩子，很可能連一晚都活不過，第二天就成了屍體，被埋葬。
執念到底有多重？悲傷到底有多大？
拉塔恩想說出：你不配提起母親！
卻說不出口，喉嚨被血堵著，當嘔干血時，能發出的只有嘶吼。
就像是瀕死的勐獸，發出了最後的咆孝。
可惜他已不能做困獸斗。
現在的身體狀態，不支持他做這件事。
拉達岡眼裏根本沒有拉塔恩，他的目光已經飄到了魔法學院。
他說道：「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回家好好做做準備。有機會再打一場吧。」
被放過了，完完全全被放過了。
沒有人被俘虜，沒有人被關押或斬首。
連作為敵酋的三位半神，也都被放過了。
恥辱感如螞蟻一般，爬滿了拉塔恩的心。
當真是無盡的痛苦與煎熬。
拉達岡就這麼騎着馬往前走，軍隊聚在他身後，跟着他前進。
卡利亞聯軍像是被分開的海，從中間噼開一塊空地，供拉達岡和他的軍隊通過。
他很滿意這種效果，這就是艾爾登之王該有的排場。
兩旁的士兵各個垂頭喪氣，武器脫手掉在地上。
他們確實打了敗仗。
自出征以來，他們就沒贏過！
曾經的榮耀變得虛無縹緲。
士兵們頭一次知道，沒有實力和勝利支撐的榮耀，是那樣的虛假。
或許他們並沒有真的將榮耀握在過手中。
「榮耀」本就離他們很遙遠。
先敗於葛德文，再敗於拉達岡。算是打碎了一場夢，將士兵們拉回到了現實。
面對交界地壓倒性的力量，凡人就是這般無助。
這可是並未與瑪莉卡互相擊碎的拉達岡，是艾爾登法環未碎時的拉達岡。
完整、完美，富有力量。展現著身為瑪莉卡的半身，應有的實力。
身為神的實力。對於神究竟有多強大，趙肆是深有體會的。
當初瑪莉卡與火焰巨人的神對戰時，究竟會有多壯觀。從拉達岡身上可見一斑。
最強的神與最強的王，組合在一起，組建了強盛不可一世的黃金王朝。
換屆戰爭，本該是由盛轉衰的預兆。黃金應當沒落。
但是事無絕對。他拉達岡還在，艾爾登法環還在，誰敢輕言黃金衰落了？
小小半神冒出來就像要分杯羹，簡直是笑話。
拉達岡就差說出：我給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給，你不能搶。
搶的下場便是如此。
拉塔恩艱難的扭頭，望着拉達岡離去的背景。
這時候，他才覺得原來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父親。
小的時候沒想過，大了之後沒機會。
拉達岡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拉塔恩竟一點都不知道。
血緣有時候真叫人討厭。怎麼也斬不斷。連在戰場上，都會被血緣所影響。
本該是艾爾登之王清剿叛逆，卻成為了父親放過兒女。太荒唐，太屈辱。
拉塔恩眼中有死志，然而沒有機會。
不由得，他又望向了雪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