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仔這麼年輕。」看着不遠處的三十不到的年輕人，葉德賢偷偷對劉天王道：「可唔可以？」
「你不信我還不信導演？」劉天王比出OK手勢，笑道：「唔使擔心！」
葉德賢點點頭，雖然看過一些蘇澤的作品，演技的確很好，但畢竟沒真正合作過，這次又是許鞍華的作品，肯定有點擔心。
正式開拍，第一場戲是桃姐買菜。真正來到人來人往的菜市場，不愧是港島人，早就習慣攝像機，基本都是各干各的。
桃姐買菜無比挑剔，買蒜還帶上老花鏡，店員見狀偷偷把空調故意調低，忍不住作弄這個麻煩的老太婆。
「厲害！」蘇澤在旁邊看着，不得不說許鞍華挑人一流，葉德賢的演技堪稱完美。
挎著菜籃，邁著顫巍巍的步子，陪着笑抖抖索索地摸出老花眼鏡、穿上外套，一隻一隻仔細地挑選海鮮……
看不出表演痕迹，最普通不過的家常老太太。
這才叫返璞歸真。
接下來是對戲，定完妝，看着鏡子裏完全素顏有些蒼老的臉，蘇澤打起十二分精神，進入角色狀態。
小小客廳，桃姐一盤盤端上菜來，身為少爺的羅傑獨坐吃飯，熟練的用筷子把蒸魚上面的蔥姜蒜弄走，抬手正好接過桃姐遞來的米飯，一切行雲流水般默契。
直到吃完，桃姐也沒上桌，只在廚房盛碗飯夾點菜，這是幾十年的習慣和規矩。
飯後坐在沙發上看報，桃姐端上切好的水果，十分鐘長鏡頭沒有什麼交談，許鞍華盯着監視器，十分滿意。
葉德賢不用說，按照導演標準堪稱完美。沒想到三十不到的蘇澤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鏡頭前沒有絲毫表演痕迹，如同白開水般自然流暢，足足七八分鐘的長鏡頭一遍過！
桃姐問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回來，羅傑眼也不抬隨口應兩句。突然想起什麼，嘀咕道：「好久沒吃牛舌了。」
「沒吃就別說咯，又想搭橋啊？」
許鞍華笑了，其實蘇澤扮演的少爺羅傑剛開始是有些討厭的，就像我們每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子女一般，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畢竟幾代下來，很多習慣早就深入骨髓，一言一行根本沒辦法改變，這就是大戶人家的所謂規矩。
比如不與主人同桌吃飯，給主人盛飯遞到手上，洗衣機放在房間……
但是從桃姐中風倒下的那一刻，他終於意識道，開始轉變了，真正去體會，去理解這個將他撫養長大的女人的生活。
「告訴太太，我不做了，做不動了。」
蘇澤握著桃姐滿是老繭粗糙的手，感受着熟悉的溫度，看着面前強顏歡笑的臉，終於淚流滿面。
「我辭工，可以去養老院。」
「放心，我有錢！」
自知無用的桃姐執拗的住進養老院，於是各式各樣的老人被展現在鏡頭前，這才是許鞍華的最大野心。
….
一個手不斷哆嗦的老人吃飯總會掉菜，旁邊的老人看不過去，甚至打他一下。護士來了，制止他，原來他是校長。
這位喜歡管人的校長看到雪球里的小女孩就開始傻笑了。對面的一個老人，甚至帶錯別人的假牙，氣憤的要自己的假牙。
看着眼前的邋遢的一切，桃姐是鄙夷的。剛剛進老人院時，晚上上廁所那麼艱難卻還是返回抽一點衛生紙塞住鼻孔，再去上廁所，再艱難的洗手。
她不願意淪落成其它老人的樣子，不講衛生，邋遢，糊塗。但是歲月不是說不願意就可以不奪走你的能力的。
慢慢的，桃姐的心理也開始轉變，晚上上廁所不再用衛生紙塞住鼻子。讓別人喂飯。到最後完全不能動時，變成一個小孩子一般，在輪椅上，只會重複的說：熱，熱，我要吃涼粉，我要吃涼粉。
這時候身為少爺的羅傑耐心的擦下她的哈喇子，默默的嘆一口氣。這就是年老的過程，這是一個煎熬而又享受的過程。
你必須放下自己所有一切的自尊，必須接受你自理能力的缺失，必須面對你已經不管用了。
但是同時你可以像個小孩子一般，接受他人的照顧關懷，誰能說這又是不享受的呢？
隨着拍攝，相比桃姐心理的慢慢轉換，蘇澤蘇澤的羅傑也再轉換。開始的他只會吃做好的飯菜，挑挑揀揀，一點家務事都不會做。
後來在醫院，桃姐明顯吃不了飯時，甚至也不願意或者沒意識到去喂她。
到後來會在點菜時給桃姐點一碗白米飯，會仔細的幫她挑魚，會在最後像照顧小孩一般去照顧。
許鞍華最滿意就是看兩個角色的對調，從照顧者變為被照顧者，甚至想吃某種東西，對方說吃了不好，卻還是會做這種一模一樣的情節上演兩次。
就在這種場景間，生命的過程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體現。
在沒自己戲的時候，蘇澤總是站在導演身後，用心看着各種現場調度，默默學習著。
養老院還有幾位也是令人印象深刻，比如那個老校長，看到水晶球里的小女孩會安靜下來傻笑發獃，喜歡沒事說句英文，念首古詩。
他似乎永遠停留在自己的教學生涯，那個最值得驕傲的年代。
還有那個老太太，每次女兒來都會和她吵架，因為不孝順的兒子從來不來看她還不交錢。
但是老太太仍然固執的偏愛着兒子，最後去世時，一向兇狠的女兒泣不成聲。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秦沛扮演的花心老頭，似乎是養老院最有活力最年輕的一個，會拉着一直念著要回鄉下的老太散步，會拉着養老院的人跳舞。
當你以為他是最樂觀的，心態最年輕的一個時，不斷借錢，最後被羅傑碰到找小姐的時候，一種深深的悲哀襲上心來。
所有的一切，只是想證明那早已不存在的青春罷了。
羅傑生氣了，桃姐卻寬慰的借錢給他，悄悄的對羅傑說：他還能找幾次？
包括秦海璐扮演的過年不回家的主任，得了腎病必須住在療養院的曾媽……
每個配角的背後似乎都有一個精彩神秘的故事，但是許鞍華的鏡頭卻出奇的剋制，從未從主線桃姐身上跑偏過。
還有像羅傑監製的失敗的三國電影，洪金寶徐克演戲騙余胖子的錢，明星到養老院作秀等等頗具諷刺意味的橋段，也都是點到為止。
所有劇情只展現，不批判。甚至種種煽情的地方，鏡頭也是適可而止。
蘇澤明白許鞍華要帶給人們的是最真實的生活，而不是廉價的眼淚。
一切平淡如水，卻不可或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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