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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寧 - 第221章 一念善字體大小: A+
     

    「殿下,燕將軍與少師大人有過交代,戰事雖歇,可忻州城裡也未必那麼安生。倘若您要出府走動,屬下等必要知會護衛隨行。請公主容諒!」

    院門口守的兵士在沈芷衣面前躬身半跪,略有惶恐。

    沈芷衣雙手交疊在身前,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又緩緩移向院門外,終究還是慢慢收回了步,忽然就沒了什麼出門的興緻,倒不想為難兵士,只衝他淡淡一笑,道:「也對,天色將晚外頭沒什麼可看的。我不出去了,你起來吧。」

    那兵士將信將疑,倒不太敢起身。

    沈芷衣心底微微嘆了口氣,心知自己若不回房,只怕他還要繼續跪著,便不再說上什麼,轉身往回走。

    只是沒料,方至廡廊下,一道聲音竟從門外傳來。

    「微臣周寅之,前來拜謁,請見公主。」

    沈芷衣腳步頓時一停,眉頭都因為意外而蹙了一蹙,轉頭看去,果真是周寅之。

    對方從門外走了進來。

    兵士倒不好攔他。

    沈芷衣與周寅之幾乎毫無交集,唯一的聯繫或恐是此人乃奉她那位皇兄沈琅之命前來邊關。但當年和親時候,她就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身份再尊貴,在那九五之尊的人眼底也不過是隨時可以推出去犧牲的棋子。朝廷原本就不顧她死活,周寅之對她也只是在除夕夜慶功宴上行過禮罷了。

    這時候,他來幹什麼?

    她注視著對方,道:「本宮與周大人所交不厚,倒不值得大人親來一趟請安。可是有事?」

    周寅之雖知這位長公主殿下本是朝廷昔日的棄子,可棄子既然還朝,又在這般特殊的時候,反倒有了非同一般的價值。

    他來時得了沈琅的令。

    此刻雖然察覺出沈芷衣的戒備與冷淡,卻並不介意,反是走近了,垂首躬身道:「微臣雖與殿下無甚交集,不過奉命來忻州,一為傳上諭,二便是為了接殿下回京。早些日是聽聞殿下身體虛弱,小王子尚需修養,不好動身。不知近日可有動身回京的打算?」

    沈芷衣靜默。

    周寅之卻是微微一笑,道:「您本是至高無上的帝國公主,自然是想去哪裡去哪裡,便如今沒有回京城的打算,也是無妨。臣下回頭傳告聖上便是。只是京城路途遙遠,聖上,太後娘娘,還有臨淄王殿下,對您都甚是挂念。臣從京城來時,道遇臨淄王殿下,特寫了一封信來著微臣親手呈交殿下。」

    本事至高無上的帝國公主,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沈芷衣隱隱覺得這話是意有所指。

    她看向周寅之從袖中取出的那封信,一時竟沒有伸手去接。

    以沈玠善良的性情,的確有可能給她寫信。

    然而沈琅卻絕非仁厚的君主。

    倘若這真是沈玠半道攔住請人送來的信,周寅之這般趨利避害的精明人,絕不會如此輕易便將這封信呈遞於她。要麼這封信已經被人看過,要麼……

    這信根本不是沈玠寫來!

    周寅之見她未接,也不收回手來,只保持著呈遞的姿態。

    過了許久,沈芷衣才伸手。

    薄薄的一封信交至她手中。

    周寅之便望著她笑起來,道:「聖上對殿下也頗是想念,能知殿下安然無虞,聖上也頗為高興。他日回得京城,定為殿下一掃邊關塵埃。」

    沈芷衣看著信封,沒接他話。

    周寅之自知自己在如今的忻州並不討人喜歡,也不多言,躬身後再退。

    他從院中出去了。

    門口幾名兵士依舊肅立兩側。

    沈芷衣在廊下佇立良久,望向頭頂漸漸發暗的天際,竟覺舊日那股悲哀並未因這兩年的疾苦而消散,只是換了個模樣,仍然盤桓在她心頭,縈繞不去。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在宮中也好,在韃靼也罷,甚至是在這忻州城、將軍府……

    弱者終究還是棋。

    *

    忻州城裡是什麼局勢,周寅之已經探得頗為清楚了,這時候不免慨嘆於沈琅的高瞻遠矚、帝王心術。倘若朝廷對忻州不管不顧,他日燕臨必定起兵造反。可派他前來不僅能將這幫逆黨一軍,還能將對方陷入兩難之地——

    無論回不回京城,都落入被動。

    要回京城,必定單槍匹馬;不回京城,沈芷衣無論如何都是公主,又豈能真讓她行動自由不受約束?

    只是一路來,到底沒敢拆開信看。

    他暗地裡摸了好幾回,明顯能感覺到有個不大的硬物,恐怕絕不僅僅是一頁紙那樣簡單。

    周寅之思忖著,想自己來忻州的目的差不多已經達成,只除了一件……

    不知為何,想起來竟有些不安。

    他負手往前走去,才剛過拐角,便看見前方一道身影走了過來。眉目清秀,頗為沉靜,手裡拿著幾本賬冊,一面走還一面翕動著嘴唇,掐著手指,似乎在算什麼東西。

    周寅之腳步便停了下來,拱手道:「尤姑娘,倒是趕巧,又遇到了。」

    尤芳吟一怔,這才看見他。

    她腳步便也停了下來,只是並未離得太近,畢竟二姑娘先前提過,此人須得防備幾分,到底有幾分疑慮,她當敬而遠之,所以只道一聲:「見過周大人。」

    周寅之看了她手中賬冊一眼,道:「這幾天看著府門口忙忙碌碌,你同任老闆好像也採買了不少東西,這是很快就要啟程回蜀中了嗎?可真是想不到,兩年過去大家都變了模樣。當年周某在獄中為尤姑娘尋賬冊時,倒沒料著姑娘他日有這般厲害,實在是人不可貌相了。」

    當年的確多勞周寅之照應。

    尤芳吟到底一副純善心思,也不好對此人冷臉,面上也稍稍緩和,笑笑道:「也不過就是些茶葉布匹之類的小生意,忻州物產不太豐饒,做不大。」

    周寅之本只是藉機寒暄,可聽得「茶葉」二字時,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天城門樓上,姜雪寧與他談及幺娘沏茶的事。

    那日對方的神情,始終讓他隱覺不妥。

    這時他眸光微微一閃,卻轉若尋常地向尤芳吟道:「我在京城喝的許多茶,都是從尤姑娘做會長的商會裡運出來的,豈能算是小生意?聽說有些茶比宮裡的還要好。」

    一提到宮裡,尤芳吟倒不敢隨意應承,生恐沾上禍事,忙道:「您說笑了,四方茶事,最好的茶一律是先留進貢。便是我等行商,也得等各州府進貢的時間過了才與茶農相談。便有時遇著州府的人來得晚了,也是候著等他們先將頂尖的那批茶挑走,萬不敢有所僭越。」

    這一瞬間,周寅之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等各州府進貢的時間過了……

    他終於想起那日城門樓上,究竟是什麼地方使他耿耿於懷,終日不安——

    是他露了破綻!

    周寅之的心沉了下去。

    尤芳吟還未有所察覺,輕聲道:「此次忻州實在是人多事忙,騰不開時間,他日若到京城,必登門拜訪,再謝周大人當年之恩。」

    說完她襝衽一禮,便要往前走去。

    周寅之初時也沒說話,直到拱手與她道別,兩人都已經擦肩而過時,他才跟忽然想起來似的,轉身道:「尤姑娘今次也採買了許多忻州本地的茶嗎?」

    尤芳吟一頓,轉身道:「不錯。」

    周寅之便笑起來,彷彿多了幾分不好意思,竟道:「我是個大老粗,不懂茶。不過家中倒有一位內妾頗好飲茶,早年也是茶農出身,身世孤苦。我這幾日也將離開邊城回京,眼下倒有個不情之請。尤姑娘採買的茶想必是極好的,不知能否指點一二,勻我少許,我好順路帶些回去,讓她品上一品。」

    尤芳吟微微怔住。

    周寅之忙道:「價當幾何,周某照付。不過尤姑娘若沒空便算了,我再找別人問問也是。」

    到底是他態度謙和,又提及那位內妾。

    尤芳吟雖不知其人是誰,可想周寅之昔日救過自己,千里迢迢來忻州還記掛家中之人,心裡便軟幾分,想這也並非大事,便點了點頭道:「不妨事的,只是邊關的茶粗一些,怕不合她口味。等我將這賬冊放下,周大人隨我來一道去取便是。」

    周寅之於是道了一聲謝。

    尤芳吟走在前面,他隨後跟上。

    只是在對方轉過身去時,周寅之面上便籠罩了一層陰翳,猶豫過後,終究化作一抹狠色:破綻已露,眼下的局面實已沒有他選擇的餘地了。一不做,二不休,或恐還能富貴險中求!

    *

    姜雪寧用過晚飯,洗漱已畢,正準備散了頭髮睡下。

    卻沒想入夜時來了人。

    竟是劍書在外頭,聽得出聲音不夠和緩,帶了幾分凝重:「寧二姑娘,前些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初步傳回了加急的訊息。周寅之十二月下旬才入的關中,卻不是從京城那條官道來,途中有人見著是從西南蜀中折道,或許是從京城先去了蜀中一帶,才至忻州!」

    姜雪寧執著烏木梳的手指一僵,幾乎瞬間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背脊竄了上來。

    心電急轉間,只覺不妙。

    周寅之去蜀中幹什麼?

    梳子徑直拍回了妝奩,她腦海里靈光一閃,一種不祥的預感竟然升騰而上,使得她豁然起身,拉開門,竟然直接越過了劍書,迅速朝著尤芳吟所居的院落走去,只道:「快找人知會任為志,在刀琴抓住周寅之之前,叫他們一干人等萬莫亂走!」

    劍書不敢有違,隨她一道出了院門時,便立刻吩咐下去。

    姜雪寧卻是半點也不敢停步。

    越接近尤芳吟的居所,她心跳也就越發劇烈,遠遠瞧見廊上懸挂的燈籠都覺晃著眼。然而在一步跨進院門時,她的腳步卻驟然停住了。

    昏暗的院落里,竟隱隱浮出血腥味。

    刀琴剛從門內出來,似乎要衝去外面找誰,此刻卻驟然停住,立在了門邊。他面頰上劃了一道血痕未乾,手中還緊緊扣著沒有放下的刀刃,幾乎帶著一種惶然的無措。

    他看見了姜雪寧。

    張了張口,有些不敢直視她,過了片刻,才澀聲道:「寧二姑娘……」

    這一瞬間,姜雪寧腦袋裡「嗡」地一聲,只覺頭重腳輕,站都站不穩。

    不亮的燈火照著。

    大開的房門裡,鮮紅的血跡堆積,慢慢沿著地面的縫隙的流淌出來,匯聚在門檻處,浸出一片深暗顏色。

    「芳吟!芳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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