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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寧 - 第090章 二十年劫波盡字體大小: A+
     

    小姑娘愛貓,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燕臨瞧見,不由看着她笑。

    眾人的目光都被姜雪寧吸引,倒是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方才謝危那一瞬間的僵硬,待重新轉過目光時,謝危整個人已經毫無破綻。

    沈芷衣好奇地看了看謝危:「謝先生是要去承慶堂嗎?」

    謝危沒說話。

    管家向沈芷衣躬身行禮,笑起來解釋:「正是呢,難得謝少師這樣的貴客到訪,侯爺特請少師大人過去說話。」

    這倒難怪。

    朝野上去都知道謝危這人好相處,但甚少聽聞他同誰過從甚密,關係很好。從來都是旁人想要巴結他,登門拜訪,還沒有聽說他主動造訪誰的。

    因知一會兒便要行加冠禮,眾人都不敢多言耽擱他的時間。

    當然,謝危原是他們先生,本也沒有太多的話好說。

    是以寒暄過幾句后,管家便引著謝危,從迴廊上走過,繞治後方的垂花門,往承慶堂方向去了。

    眼見他身影遠去,姜雪寧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心裏松下來,手上的力道便也鬆了。

    那不安的小花貓得着機會,立時便兩腿一蹬,從她懷裏竄了出去,「喵」地叫喚一聲,一溜煙地跳上欄桿,消失在水邊堆疊的假山之中。

    直到這時,她才感覺到有細細的刺痛之感,從手腕上傳來。

    垂眸一看,腕上不知何時竟劃下了一道血痕。

    一看就知道該是抱貓時候被它撲騰的爪子抓傷的。

    只是剛才她心神太過集中,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上面,是以竟唯有任何感覺,直到這時候精神鬆懈下來,才覺出痛。

    沈芷衣還看着謝危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用胳膊捅了捅燕臨,調侃起來:「滿京城勛貴子弟,往後就屬你燕臨面子最大了,竟能請得謝先生來為你取字,可不知要羨煞多少人了。」

    燕臨也這時才收回目光。

    他微微垂了垂眼帘,道:「多半都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吧。」

    延平王卻不管這麼多,徑在一旁起鬨,道:「不管不管,總歸是好事一件。眼看着還要個把時辰才舉行冠禮,今日大家來都是客,燕臨你是主,主隨客便。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可得招待招待我們吧?」

    燕臨笑看他:「你想幹什麼?」

    延平王年歲還不大,朝左右看了看,像是怕被誰發現似的,才眨了眨眼道:「有酒么?」

    眾人聽見便一齊笑起來。

    雖然是延平王提議,不過眾人還真少有這樣能聚在一起的時候,連沈芷衣都跟着贊同。

    燕臨便也無法,只好叫青鋒與下人們取了些酒來擺在那櫻桃樹下,同眾人坐下來玩鬧飲酒。

    *

    管家在承慶堂前停下腳步,只往前輕輕叩門:「侯爺,謝少師到了。」

    裏頭傳來咳嗽聲,倒像是起身有些急切所至,有些蒼老的聲音里更暗藏着些旁人無法揣度的情緒:「快快請進。」

    於是管家這才推了門。

    謝危在這門前佇立片刻,才走了進去。

    冬日的天光本來便不如夏日明亮。屋內的窗戶掩了大半,也未點燈,是以顯得有些昏暗。

    空氣里浮着隱約苦澀的藥味兒。

    那金鈎掛着簾帳的床榻上,勇毅侯燕牧短短這段時間已添上許多老態,兩鬢染上少許霜白,一雙目光卻已經鋒銳如電,一下便落到了那從外間走入的人身上。

    一身的剋制,滿是淵渟岳峙之氣,沉穩之餘又帶有幾分厚重。

    高山滄海,行吟採薇,像聖人,也像隱士。

    長眉淡漠,兩目深靜。

    燕牧仔細地盯着他的五官,似乎想要從這並不熟悉的輪廓中窺見幾分熟悉的影子來,可無論他怎麼搜尋自己的記憶,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當年再清晰的臉龐,都被歲月侵蝕。

    何況那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要從一名已然成熟的青年的臉上找見昔年的輪廓,也實在有些天方夜譚。並非人人長大,都還是幼時的模樣。

    只不過是,人心裏覺得像時,怎麼看怎麼像罷了。

    燕牧又咳嗽了兩聲,輕輕一擺手:「謝少師請坐,燕某有病在身,這些日也不得出門,慢待了先生,還請見諒。先生肯來,真令敝府蓬蓽生輝。」

    謝危默然坐在了旁邊的錦凳上。

    燕牧道:「犬子頑劣,多蒙聖上恩典,被選召入宮進學文淵閣,聽說多得先生照拂。他沒給先生添麻煩吧?」

    謝危道:「世子並不頑劣,甚是懂事,於文淵閣中進學時也少有令人操心的時候。侯爺家學淵源深厚,管教也甚為嚴厲,晚輩……才疏學淺,不過略加約束一二罷了。」

    晚輩。

    按年紀算,謝危確是算是晚輩。可朝堂上做官,便是蕭家都要給他三分薄面,也從未聽聞他在定國公蕭遠面前自稱過「晚輩」。

    燕牧的心緊了幾分。

    可過後卻湧出幾分蒼涼來,嘆道:「謝先生若是才疏學淺,這天下恐無飽學之士了。您看着燕臨這打鬧翻玩的頑劣模樣都覺得好,那該是沒見過真正乖巧的孩子。以前燕臨是有位表兄的,讀書學文,皆是過目成誦,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只除了彈琴差些,可卻肯苦練。那樣小的孩子便知道吃苦,太難得。我妹妹那時常帶着他從蕭氏那邊回府來玩,我見着他呀,便想將來我那孩兒出生若也能像這樣便好。只可惜,平南王與天教逆黨叛亂,一朝重兵圍成,還沒等到燕臨出生,那孩子便沒了……」

    「……」

    謝危垂下眸光,輕輕放在膝上的手指卻是顫了一顫,慢慢握緊了攥成拳,才坐穩了。

    燕牧眼眶便紅了起來,仰在床榻上,目光有些放空,有些滄桑的聲音里卻藏着對着艱險世道的責難與苦痛:「那樣小的孩子,六歲多還不到七歲呢。大冷的天,雪蓋下來凍到一起。他母親跌跌撞撞瘋了似的從宮裏出來,扯開那些攔着她的人,一直到了那雪堆得高高的宮門前,就用手去挖,挖不動便去奪旁邊兵士的刀劍,搶他們手裏的鐵釺,一下一下地砸著。那冰雪實在是太硬,太厚了,連着淌出來的血凍在一起,鐵釺敲上去,震得人手麻,磨破皮也浸出血來。挖出個孩子來,五六歲年紀,冰雪卻粘下了皮肉,根本看不出到底是誰。還是家裏人哭着,才把她拉了回來……」

    謝危坐着一動未動,若一座雕像。

    燕牧卻重看向了他,眼底含淚,聲音里傾瀉出那壓不住的悲愴:「他才那麼大點年紀啊,連京城都沒出過。那個冬天,又是那樣地冷,也不知宮裏面點沒點燈,生沒生火,夜裏會不會有人為他蓋上被子。多狠心腸的人,才捨得將他推出去呢?若老天有眼,發了慈悲,還叫這孩子活在世上,不知該長成什麼模樣?」

    謝危終於慢慢地閉上了眼,喉結一陣涌動,過了很久很久,才像是把什麼強壓下去了似的,重新睜開眼。

    他想朝着燕牧笑上一笑。

    然而唇角太沉,太重,彎不起來,只能木然著一張臉,低低道:「吉人有天相,既是上蒼垂憐,便該叫他劫波歷盡,琢磨成器。」

    「好,好……」

    燕牧竟是笑了起來,儘管笑出了淚,卻是覺著這二十年來積鬱之氣,盡從胸臆中噴涌而出,化作滿腔豪情升起萬丈!

    「該是歷盡劫波,該是琢磨成器!」

    他妹妹當年一怒之下和離回了家,卻始終不願相信那孩子葬身於三百義童冢內,含痛忍辱,多方找尋。只可惜天下之大,杳無音信,不過也是個小小的孩童罷了,便是再聰慧,又怎能逃過那圍城的劫數?

    終究是找不到。

    所有人都覺得不過是為人母者不相信孩子去了罷了,直到大半年前,竟有平南王餘黨在被他們的人抓住時聲稱,當年他們與天教屠戮京城時,定非世子並不在那三百義童之中,而是被天教的教首帶走了。

    燕牧不敢去想,若這些人說的是真,那出身兩大高門、身具貴胄血脈的孩子,落入那等兇殘狠毒的亂黨手中,過的該是怎樣的日子,又經歷了多少人所不知的苦痛……

    只要一想,便覺五內如焚,不得安定!

    此刻他只向著眼前這名青年顫顫地伸出手去。

    謝危起身來,走到他塌邊,伸出手時,便被燕牧緊緊地攥住了,那力道之大,竟握得人生疼。

    再抬眸,對上的卻是燕牧一雙睜大的滿布著血絲的眼!

    那裏面充斥着的是滔天的仇、潑天的恨!

    末了又化作深濃的悲哀。

    他沙啞著嗓音,望着他:「您來時,那慶余堂前,該有一棵櫻桃樹,栽了有二十二三年了。當年剛栽上還結果不多,那孩子啊便坐在屋檐下的台階上看書,也看看樹,一日日盼著那櫻桃熟透。如今長得高了,茂了,一到了夏天,一片片綠葉底下,都掛着紅果。來年夏至,謝先生不妨來摘了嘗嘗,比許多年前,甜上許多……」

    謝危喉間已然哽住,許久后,才低得要聽不見了似的,道一聲:「好。」

    燕牧說完了話,便有些累了。

    他不曾問,假若那孩子還活着,還在這世間,為何不早早來與親人相認。

    謝危從屋內退了出去。

    廊上的天光太亮了,刺入他眼底,也扎進他心底,胸膛里一片火灼似的痛,讓他忍不住抬了手用力地將心口壓住,腳下踉蹌了兩步,一手扶住了廊柱,指甲都陷進柱面留下痕迹,才撐著沒有倒下。

    眉頭緊蹙,一張臉發白。

    門旁不遠處的管家嚇了一跳,連忙走過來要扶他。

    謝危卻自己站穩了。

    管家駭住,擔憂得很:「您沒事吧?」

    謝危慢慢地鬆了手,眸底分明戾氣沖涌,可卻在這一刻深深地壓進了那重疊的面具里,再抬眸時又平靜如許,只是靜到極處,便如死水無瀾:「不打緊,只是有些體寒心悸的毛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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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賽詩會詩詞都可,打油詩寫得好也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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