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回宮后,並沒有見到楚昭的身影。
問了枕雪才知道,楚昭被張公公帶暗堂之人,看守在了乾元殿偏殿,要直到除夕當晚才能出現。
楚意本想去見他,但剛邁步出殿門,忽然想起了刑場上的事。
大哥和伊雲的關係,此刻大概已經傳到了楚霆驍耳朵里,她還是不要去觸其霉頭的好。
直到傍晚,被楚意派去借聖蓮花瓣的飲冰才回來,只說了句已經跟三皇子身邊的大夫傳達,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楚意察覺到她有些奇怪,但並未太過在意,以前飲冰見過楚昀以後,也總是會表現得與平時不同。
隆冬時節,御花園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凌寒獨放。
她拉着枕雪和尋春,以前回憶著當年貞夫人做的梅花酥,不多時便烤出許多點心,除了要給楚昀的之外,還做了些蕭晏前世最喜歡的玫瑰酥和桂花糕,讓枕雪送去明月閣。
次日。
大皇子楚凜與阿史那族小公主阿史那伊雲的事,就傳遍京城和皇宮。
一大清早,在永華宮陪皇後用膳的皇帝就因為生氣摔碎了一隻茶杯,然後被皇后趕出寢殿。
楚霆驍更生氣了,他站在永華宮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直到聽見後殿傳來一陣狗叫,憤怒離去。
他生氣的趕到永壽宮,想要找太后訴苦,沒想到還沒進殿,就看見了容太后與楚意,以及那名一頭紅髮的少女,祖孫三人之間其樂融融的情景。
紅髮的少女,正是楚凜想要娶的蠻戎人。
而角落裏,蕭晏正在和楚凜自在的飲茶,下棋,時不時吃一塊糕點。
見皇帝來了,蕭晏立即嚴肅起來:「臣見過陛下。」
自從恢復了與楚意有關的記憶,他不僅將楚霆驍當做皇帝,更得當做親人。
雖然這個親人……有些暴躁。
「逆子,逆子啊!」
楚霆驍怒氣沖沖的衝到楚凜面前,指着他的臉。
「你說你喜歡誰不好,你喜歡一個蠻戎女子,你是想氣死朕嗎?!」
楚凜抱拳,一張和楚霆驍相似的面容格外認真,沉聲解釋:「還望父皇明鑒,兒臣從未想過要氣死父皇。」
楚霆驍撫著胸口,又多看了蕭晏幾眼。
「你不是朕的御前侍衛嗎,為何現在成日跟在小六身邊,啊?」他無差別攻擊。
蕭晏道:「陛下之前曾允許過臣保護永寧公主,臣才對公主寸步不離。」
「朕不記得了!」
最讓楚霆驍憤怒的,自然還是楚凜,他一拍桌子,桌上的點心差點震飛:「氣死朕了,你一個燕國人,和蠻戎人在一起,對得起大燕嗎,你可是大燕的皇子,而且,你之前不是還攻打了蠻戎嗎——」
「行了。」
容太后被楚霆驍吵得都沒辦法和楚意討論話本子劇情了,皺着眉頭開口道。
「皇帝,你坐下說話。」
皇帝立即閉嘴坐下,又道:「母後有何見解?是否也是和朕一樣,認為楚凜此舉實在不妥,真是罪大惡極,叛經離道,背宗棄祖。」
楚凜無辜地看向容太后:「祖母,父皇說孫兒罪大惡極……」
蕭晏低聲道:「陛下,那是公主做的點心。」
「燕皇陛下,我們阿史那族與燕國並沒有仇恨,」伊雲忍不住小聲為自己辯解,「還望您明鑒,我的哥哥也一直說,他最尊崇的中原皇帝,就是您。」
容太后拍了拍伊雲的手,道:「一口一個蠻戎,一口一個罪大惡極,這是哀家未來的孫媳,大燕未來的大皇子妃,你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
「朕——」
「你這六個孩子,除了意兒,沒有一個能讓哀家省心,」容太后看向楚意的目光格外溫和,然後她面色一冷,嚴肅起來,「現在好不容易老大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還特意帶回來給你看看,你居然還不滿意?」
「朕——」
「不滿意你給他們找啊,你找得到嗎你,去年你說要給太子選妃,事情鬧的那麼大,選出了個什麼沒有?」
「朕——」
「哀家老了,只想有生之年抱上一個重孫,就這麼一點心愿,皇帝還要剝奪嗎?皇帝還不願意嗎?皇帝還要反對嗎?」
容太后說完后,長舒一口氣。
楚意給她拍背順氣。
楚凜默默地豎起大拇指,覺得今日帶伊雲進宮看望皇祖母,是自己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楚霆驍從欲言又止到啞口無言,最後小聲的轉移話題:「太子的婚事,朕也在斟酌,朕其實覺得永嘉縣主不錯,但……」
容太后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你以為你轉移話題哀家看不出來?現在說的是凜兒和伊雲。」
楚意悲傷的開口:「對了父皇,有件事永寧要告訴你。永寧前段時間意外得知,芊芊阿姊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她希望永寧能為其求情,然後請陛下賜婚。」
楚霆驍眼前一亮:「哦?可是曄兒?」
那些備選的,或者有資格成為太子妃的世家女子中,他最滿意的就是長公主的女兒傅芊芊,不說別的,身體健康,性格開朗,還知根知底,這不是很好嘛。
而且之前,他見長公主也有意促成此事。
「是車騎將軍岑子敬之子,岑霄。」
「哦,是他呀,」楚霆驍點了點頭,驀地表情一變,整張臉扭曲成一團,「什麼,是他?!」
楚意:「正是。」
楚霆驍知道六六不會騙自己,頓時勃然大怒,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楚曄那逆子,機會給他了他都抓不住!為什麼就不能像朕?」
楚意還沒說呢,不但准太子妃傅芊芊喜歡上了岑霄,太子也不遠萬里喜歡上了雍國的耿聽雨。
她怕自己說出來,楚霆驍當場暈過去。
「逆子,都是逆子,行吧,」楚霆驍指著楚凜,威脅道,「你若執意如此,朕能如何呢?朕也就只能剝奪你爭奪皇位的資格罷了。」
因為娶了異族女子,所以沒有資格爭奪皇位……
蕭晏眉毛微挑,覺得這理由莫名的熟悉。
楚凜一臉迷茫:「父皇您忘了嗎,兒臣的母妃是回紇族人,兒臣自幼從軍,本來也沒資格啊,難不成父皇想讓兒臣與太子爭?」
楚霆驍:「……告辭。」
他說不過這群人,他走還不行么。
楚霆驍拂袖而去,路過蕭晏的時候,無意間瞥了一眼兩人對弈的棋盤,眉心一動。
「這黑子的路數真是過分兇狠,你看看白子,步步忍讓,謙和有禮,不愧是朕的兒子。」
楚霆驍不願讓楚凜驕傲,聲音壓低了幾分,又忍不住搖了搖頭。
「朕的六六柔弱不能自理,你如此狠辣的心性,朕怎能放心……」
蕭晏抬起頭,一雙清澈的鳳眸淡然道:「啟稟陛下,白子是臣,黑子才是大殿下。」
楚霆驍嘴角一抽:「……那你們二人為何換位坐?」
「臣恭迎陛下,才站起身的。」
楚霆驍咬牙切齒,語氣一轉,又道:「白子綿軟無力,怯怯懦懦,被黑子一路吞噬,你就這點本事,連那逆子都比不過?」
蕭晏上前一步,拾起一枚白色棋子,輕輕地落於一處。
修長的指骨襯著晶瑩棋子,像冷白的玉。
棋盤之上的形勢瞬間改變,一路高歌猛進的黑子,原來早已落入白子的陷阱之中。
一子落,黑子滿盤皆輸。
「沒想到你竟然如此陰險狡詐,那逆子蠻橫直撞,自然玩不過你這個雍國人的心計。」楚霆驍仍不滿意。
蕭晏唇角噙著從容的笑,將那枚落下的棋子拿起。
「哎,落子無悔,悔棋並非君子所為。」楚霆驍又要阻止。
蕭晏道:「臣為公主,甘願不做君子。」
說着,他將白子隨意放在另一處。
「若輸了才有資格陪伴公主,臣願意為公主一直輸下去。」
棋盤上,白子徹底無力回天,三步只能就會敗落。
楚霆驍抿了抿唇,終究沒再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抄起桌上一盤點心,便離開永壽宮。
此刻的蕭晏掏出懷裏藏着的桃子糖,放入口中,仍有些心疼點心被搶走。
他又取來一枚黑子,放在一處,一枚白子,再落在一處。
白子再一次起死回生。
「看來陛下棋藝不行。」他喃喃自語。
楚意並不知道這兩人嘰嘰喳喳說了什麼,只是感覺,她爹好像在氣死與氣得半死之間反覆橫跳,最後被蕭晏氣跑了。
等皇帝離開,楚凜和伊雲才看向楚意:「多謝意兒,若非今日你邀請我們進宮,我們也不會想到還有祖母。」
容太后咳了咳,一雙佈滿皺紋的眼睛閃爍著睿智的光亮:「怎麼,就不謝謝哀家?」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跪下磕頭:「孫兒多謝皇祖母。」
「好,好,哀家只盼著,你們能早日給哀家整個重孫玩玩。」容太后笑眯眯地說。
「這……」兩人的臉同時紅了起來。
「好了,意兒你繼續跟哀家說,《風流王爺俏尼姑》最後怎麼了……」
「是。」
五日後,除夕。
大雪從午後下到傍晚,將天地染成一片白色,整個皇宮的碧瓦琉璃也都裹上銀裝,宮內家宴上,一盤盤美味佳肴擺上席間,伴隨着周圍絲竹管弦的優美聲響,氣氛越發火熱。
楚意和伊雲陪着容太后,早早就到了宴席之上。
今晚是家宴,能來的都是皇族之人,也唯有伊雲得到容太后的准許一起前來,連蕭晏都沒有出現。
伊雲在京中沒有地方居住,又得到容太后的喜愛,太后特意讓她住在永壽宮偏殿,白天裏也可以出宮去找楚凜。
站在門口維持秩序的,是太子和大皇子。
「隔着特別遠,傅芊芊說她聞到香味了我還不信,我錯了,我不該不相信她的鼻子!」
一襲朱紅綉金雲氅的楚曜剛走進來,就跑到楚意麵前,喋喋不休。
他今日的束髮頗為複雜,小辮子系得越發精緻:「小六,為兄是不是又好看了?」
楚意點頭:「是啊是啊,和我更像了。」
長公主一家三口在他身後與太子見禮,傅芊芊瞪了楚曜一眼,道:「楚小五,我說飯菜已經上桌了你還不快點走,哼。」
楚曜:「你懂什麼,我走慢點萬一能遇到……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臣見過太子殿下,大殿下。」
傅知禮向太子和大皇子行禮。
一向驕傲的長公主也朝太子微微頷首,道:「殿下辛苦了,大殿下也是。」
「本宮只是做自己的分內之事,倒是姑姑與姑父,這段時間着實辛苦。」
太子比傅知禮還要謙和,恭謹的態度讓旁邊的楚凜有些不知所措。
他這姑姑素來張揚不羈,除了意兒,從不將他們其他皇子放在眼裏,沒想到居然主動關心楚曄?
他這個二弟,做事滴水不漏,看似禮貌卻也疏離,沒想到面對長公主的姿態居然放得這麼低?
他們是要結為親家才這麼客氣的嗎?可是前幾天意兒不是說,傅芊芊喜歡上了岑子敬的兒子岑霄嗎。
楚凜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明白。
看來自己果然不適合爭奪帝位。
唯有楚意知道,長公主之所以對太子如此客氣,是因為愧疚自家女兒喜歡上了他人,無法做太子妃;
太子之所以也對長公主很禮貌,是因為愧疚自己喜歡上了耿聽雨,不能娶傅芊芊。
楚曄臉上帶着笑容,又道:「還未向姑父道賀,恭賀姑父升遷丞相之位,從此以後,姑父便是大燕第一個駙馬丞相。」
現在的傅知禮,再也不是幾個月前那個空有好名聲的禮部尚書,長公主駙馬。
三日前早朝,他被楚霆驍下旨,代替范謙的位置,成為大燕新的丞相。
駙馬的身份,無法遮掩發光的金子。
「咳咳……臣弟沒有來遲吧?」
身穿雪白狐裘的楚昀也慢慢走來,他穿的很厚,臉色卻仍舊有些蒼白,身後照例跟着一隊大夫,彎着眼眸向太子拱手。
楚意見到他,連忙道:「飲冰,你去扶一下三皇兄吧。」
讓她意外的是,一直隱藏在自己身邊的飲冰並未現身,好像根本不在乎楚昀來了這件事。
自從前天她讓飲冰去三皇子府借一片聖蓮花瓣,飲冰回來后,就一直悶悶不樂。
「膳食已上桌,阿昀你來的剛剛好。」楚曄說着,忽然停了下來。
楚凜看向來人,他的表情也變得深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