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成仁見狀,嘴巴微張,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這些書生是不是賤骨頭?
趙富把他們抓進詔獄,讓他們寫書,一分錢都不給,他們竟然還感恩戴德?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一旁。
王志看著群情激憤的書生,臉上卻是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開口問道:
「趙百戶怎麼有恩於你們了?」
一名書生大聲道:「趙百戶給我們吃,給我們喝,給我們筆墨紙硯,這便是恩情!」
王志聽見這話,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名書生。
破舊的長衫漿洗的發白,臉頰凹陷,骨瘦如柴,一副落魄到極致的窮酸樣。
頃刻間。
王志明白了!
這些書生寫不出好的話本,是因為他們壓根就沒想好好寫!
只要不好好寫,就能一直留在詔獄。
而這正是他們想要的!
「一群該死的東西,想吃白食?沒那麼容易!」
王志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狠辣,看向趙百戶,命令道:
「趙富,帶著你的人,拿著鞭子,看著這些書生,每隔兩個時辰,抽查一遍,偷奸耍滑者,鞭二十!」
此話一出。
眾人全都懵了。
寫不出話本,就得挨鞭子。
這是哪門子道理?
趙百戶看了看書生,又看了看王志,面露為難,小聲道:「廠公,這樣不妥吧......」
王志望向他,寒聲道:「怎麼?咱家說的話不頂用了?」
趙百戶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只是拱手道:
「卑職明白了。」
說完,低下了頭,不敢去看書生。
王志見狀,冷哼一聲,罵道:
「虧你還是百戶,被人吹捧幾句,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在東廠待了這麼多年,連威逼利誘四個字都參悟不透,咱家看,等此事結束,你還是回家養豬吧!」
趙富聽見這話,咬了咬牙,回道:「卑職是世襲百戶。」
「你個狗東西!還敢頂嘴!」
王志瞪大了雙眼,怒視趙百戶,厲聲道:「來人!把這狗東西拖下去,先抽個二十鞭子!」
此話一出。
書生們又群情激憤起來。
「狗閹貨!除了會仗勢欺人,還會做什麼!」
「新皇登基,我大周江河日下,便是因為重用了你們這群狗閹貨!」
「趙百戶別怕他!等我們離開詔獄,必定為你正名!」
饒是王志再好的脾氣,被人一口一個「狗閹貨」罵著,心中也是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瞪向書生們,怒道:「你們這群狗東西,可知道咱家是誰!」
書生們一臉不屑,啐了一口,罵道:
「管你是誰,反正是個狗閹貨!」
「皇帝的走狗!呸!」
王志被他們氣的不輕,怒道:
「一群不識好歹的東西,聖上登基,為了你們這群窮苦百姓,扛著百官的壓力推行新政,不知背負了多少罵名!
你們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竟還辱罵聖上,簡直是狼心狗肺!」
不提新政還好。
一提新政,書生們更加憤怒。
一個個瞪大雙眼,用殺人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著王志,罵道:
「你個狗閹貨,竟然還有臉提新政!」
「老子苦苦鑽研經學十餘載,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成果,眼見來年就能科舉及第,結果倒好……
新皇登基,推行新政,竟拿科舉開刀,把明經一科給取消了!害得老子滿腹才華,無處施展……」
說到這。
那書生眼睛通紅,情不自禁的落下淚,顫聲道:「寒窗苦讀十餘載啊!一朝化為泡影,
你說!老子找誰說理去!」
話音剛落。
另一名書生緊接著道:「新皇推行新政,不敢動士紳豪強的田畝,也不敢動宗室勛貴的歲俸,儘是可著百姓折騰!
又是青苗法,又是募役法,最近聽說又要弄什麼農田水利法!
強逼百姓修建水利,百姓又是出錢,又是出力,到頭來修好的水渠,開墾好的荒地,全都落到了士紳豪強的手裡,你說!找誰說理去!」
「還有那青苗法,說什麼由官府貸糧,能減輕百姓的負擔,實際上呢?
朝廷規定的二分利息,到了地方,官府各種巧立名目,抬高利息,竟是比原先士紳貸出的利息還要高!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百姓向士紳貸糧,最起碼是你情我願,覺得利息高了,難以承受,大不了就不貸了。
而這青苗法實施后,地方官府為了完成朝廷的任務,竟是強迫百姓貸糧,逼的多少百姓妻離子散!」
「還有......」
被抓進詔獄的幾乎都是已經放棄科舉的窮酸書生。
本身就屬於窮苦百姓的一員,對民間疾苦自然有著很深的感觸。
又因讀過一些書,識得一些字,對貧苦背後的原因又有自己的理解。
數落起新政的不是,一句接著一句,說得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王志看著面前滔滔不絕的書生們,無須的臉漲得通紅,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作為東廠的提督,新政實施后產生的弊端,他比這些窮酸書生更加清楚。
正因如此。
他才覺得惱怒。
聖上的新政若是能實施到位,一定能減輕百姓的壓力,增加國庫的收入!
可問題是......
新政很好,到了地方卻變了個樣子。
官紳勾結,曲解新政,變本加厲的搜刮民脂民膏,出了問題就把鍋甩給聖上,聖上又能拿他們怎麼辦呢?
大周畢竟是「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啊!
眼見書生們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憤怒。
王志再也無法坐視不理,提高聲調,轉移話題,罵道:
「你們這些狗東西!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著為趙富開脫!」
「虧你們還自稱讀書人,竟為了三百兩銀子,對一名東廠百戶,你們口中的鷹犬極盡諂媚!噁心!下賤!呸!」
此話一出。
整個詔獄忽然安靜了下來。
書生們一臉茫然,問道:
「什麼三百兩銀子?」
一旁。
趙百戶聽見這話,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羞愧。
臉漲得通紅,低著頭,腳趾扣地,恨不得找個老鼠洞鑽進去。
王志見狀,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趙富,質問道:
「你把陛下賞賜的銀子全都吞了?」
趙百戶低著頭,想要辯駁,卻實在開不了口,沉默了半晌,方才道:
「卑,卑職還給他們留了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銀子!」
王志瞪大雙眼,呼吸急促,竟是感覺喘不過氣來。
聖上賞賜一千兩銀子,到了書生手裡,竟然只剩下了三十兩!
這還是在東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要是把這件事交給晉陽府衙門來辦,一千兩銀子,到書生的手裡,怕是只能剩下三兩!
從何時開始,朝廷上下竟像乾國一樣腐爛了?!
「你!你們!」
王志用顫抖的手,指向趙富和常成仁,氣得說不出話。
一旁。
書生們見狀,全都明白了。
原來陛下給他們的賞賜是三百兩,不是三十兩。
那二百七十兩,被眼前的趙百戶私吞了!
「怪不得趙百戶每次出現,都急匆匆的離開,原來是心裡有鬼......」
想到這。
書生們全都抬眸望向趙富,目光複雜,不知該說些什麼。
此刻,趙富低著頭,也能感受到一道道失望的目光,匯聚在自己的身上。
回想起剛才這些書生對他百般維護。
他感覺一顆心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灼燒,陣陣刺痛。
為官十餘載,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趙富感覺站在這裡的每一刻都是一種煎熬。
終於,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難以言說的折磨。
猛地抬眸,看向王志,哀聲道:
「卑職該死!」
沒有多餘的話。
下一秒,忽然動身,用頭撞向一旁的鐵門。
砰!
一聲悶響。
趙富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頃刻間,額頭鼓起一個大包。
顯然傷的不輕。
王志見到這一幕,心中冷笑,暗自譏諷:
「一個東廠百戶,朝廷鷹犬,被書生吹捧幾句,就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學清流玩起撞柱而亡那一套,簡直可笑!」
他冷哼一聲,懶得管他,看向一旁的常成仁,目光中帶著揶揄,問道:
「看到這一幕,有何感觸?」
常成仁一本正經的回答道:「趙百戶知恥而後勇,實乃屬下的楷模。」
王志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給他一巴掌的衝動,問道:「那你怎麼不學他撞柱?」
常成仁正色道:「屬下怕疼。」
此話一出。
王志再也忍不住,上去給了他一腳,罵道:「狗一樣的東西!盡說些廢話!」
「去給咱家拿鞭子,照咱家說的,看著這些書生,七日內,寫不出好的話本!咱家砍了你的腦袋!」
說完,將目光望向表情複雜的書生們,大聲道:
「咱家實話告訴你們!這話本是陛下要印在大周月刊上的!誰要寫的好,被陛下選中,賞銀千兩!」
「寫的稍微差一些,但能入目的,咱家自掏腰包,選三個人,賞銀百兩!」
「像之前一樣,敷衍了事的,不但得挨鞭子,還得扒光衣服,掛在樹上!」
「咱家知道,你們這些個讀書人,最好面子,該怎麼做,你們自己掂量!」
「別想著咱家是在嚇唬你們,咱家是東廠提督,是你們口中的閹黨魁首!把咱家逼急了,咱家什麼都做得出來!」
說完,掃視了一眼在場的書生,大手一揮,轉身離開。
書生們看著他的背影,面面相覷。
片刻后,嘆息一聲,坐回位置,拿起筆,奮筆疾書起來。
都說人的潛能是無限的。
不逼一逼,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能發揮多少才能。
這句話放在書生們的身上再合適不過。
僅僅三天。
詔獄里的書生就寫出了不少精彩的話本,雖然跟《聶小倩》比,還差了不少,但印在報紙上,也沒太大的問題。
話本呈到周皇的面前。
他挑選了兩篇,就扔給了弘文館。
又是三天。
大周月刊正式問世!
與此同時。
唐憶雪和唐柔來到了晉陽城的江月閣。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一款印著《三國演義》的報紙——《江月小報》,毫無徵兆的在晉陽城風靡開來。
............
半個月後。
江月閣,某間廂房。
小丫鬟玉兒看著手裡準備送印的報紙,面露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
「少主,何為......攤丁入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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