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突的原因大致也和徐晨猜測的差不多。

烏族大巫去世，新巫繼位，威信不足以服眾，可能是蒼族在和恰族的來往交易之中無意透露了大巫去世的消息之后，對方的態度很快就有了明顯的變化，陸續發生了好幾次輕微摩擦，直到這次徹底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眼下的局面就是蒼族已經放棄了棲息的山谷，退往距離季族下游十多里的一段狹窄河谷固守待援，季族支援了二十多人，因為雙方實力相差太大，防守非常吃力，目的也只是為了讓蒼族的婦孺老幼能夠有足夠的時間撤離到季族而已。

若是這道防御被攻破，對方就會直接殺到季族來。

這個時代不同部落之間的戰爭沒有投降的說法。

失敗了要么歸服對方大巫的精神信仰，成為對方的聯盟部落，要么遷徙他方流離失所。

掠奪人口的習慣還沒有養成，因為以母系血緣構成的家族式部落不需要外族女人污染本族的血統傳承，所以他們不會搶女人，失敗部落的男人也沒有交配的資格，因此也不需要男人，最多就是俘虜之后要求對方拿東西換回去，當然，最多的可能是被殺死。

一個失去了男人支撐的部落會很快虛弱下去。

殺死對方部落的男人，驅逐對方部落的女人，搶奪對方的財貨和地盤，這就是當前部落之間戰爭的基本規則。

雖然情況說的很嚴重，一群人情緒也都十分激動，似乎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超級戰爭，帶著有亡族滅種的恐懼。

但在徐晨眼中，這種幾十幾百人的部落戰斗，充其量也就和后世兩村械斗規模相當，甚至還不如。

徐晨穿越前在廣西勘察的時候，經常聽當地人說起以前鄰村械斗的輝煌歷史，動輒數百上千人，男女老少齊上陣，不光有弓箭長矛，甚至獵槍火炮炸藥手榴彈都拉出來對轟，兩邊完全就像兩支軍隊打仗一樣，不光有指揮部，還有后勤、信息、偵查等兵種，打起來還有三三散兵陣型和狙擊手，防御工事和掩體壕溝一樣不少。

就算是后來全國禁槍之后，械斗略顯文明了一些，但照樣火爆無比，為搶奪水源、搶奪路權、搶奪山林、牛羊吃莊稼等大小摩擦，釘耙鐵鍬十字鎬打起來一樣死傷慘重。

在廣西那邊，兩個村沒打過架完全做不成合格的鄰居。

據說，廣西那邊許多人都是當初秦朝征服南越時候移民的后代，血脈中保持著先秦時期狂暴的戰爭基因。

要研究一些中國古老的傳承習俗，廣西云貴肯定是最好的地方。

越往南方，這種習俗保持的越是古老。

因此對于眼下這場在所有野人看起來規模空前的部落大戰，在徐晨看來也就和村莊械斗一個量級。

但因為武器和智慧的局限，這種戰斗還要低級不少。

沒有陣型，沒有兵法，沒有軍事部署和規劃，一切都和打群架一樣，莽就完了。

蒼族人少放棄領地固守待援，其實也算是一種很簡單的軍事策略。

而對方在人數明顯占優的情況下，四天時間都沒有攻破蒼族的防御，看起來攻擊力也并不是想像的那么強悍。

實際上人類部落之間的戰斗，遠比圍獵復雜的多，畢竟都是擁有智慧的種族，打不贏可以躲，還有會偷襲，就算是受傷了也不會像野獸一樣逃散，而是會想辦法防守反擊，就算是進攻一方實力強大，也并不是以徹底殺死對方為主，而是以威懾、恐嚇等手段進行驅逐，因為打仗一旦受傷嚴重一些，下場就是死。

因此就算是比較激烈的戰斗，也盡量力求減少傷亡，不會像王權時期驅動奴隸去沖鋒陷陣，又以各種王權命令和軍功獎勵恩威并重的刺激將士去拼命搏殺。

在私有制沒有形成之前，人類部落之間的沖突多以威脅為主，甚至是以巫為核心，進行一種文化智力上的較量來評判彼此之間的實力差距。

從巫出現開始，實際上人類就已經開始擺脫純動物屬性的族群沖突，轉而向更高級的智慧較量。

等私有制和王權興起，這種戰斗就會隨著私欲和權欲的膨脹發生巨大的變化，武力逐漸成為主導戰爭的核心，但智慧更加復雜，兵法謀略層出不窮，戰爭借口也更加花樣百出。

但最終所有的戰爭，都必須有一個借口，叫做師出有名。

這次蒼族之所以遭受到滅族之禍，就是因為他們殺死殺傷對方部落十多個人，再加上大巫去世造成智慧實力受損，對方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充足的實力覺得可以對蒼族發動致命打擊。

當然，陶罐和麻布也是很重要的誘因。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原始本性，和智慧無關。

大致弄明白了這場沖突的前因后果和當前的局勢之后，徐晨開始詢問眼下蒼族附近幾個部落的分布情況和地理局勢，然后慢慢用木炭在山洞的石壁上畫出來一副簡略的地圖。

季族在烏族西南方四十里開外，居住區域是一片三叉河谷，一條東北向的山谷通往烏族，一條西北向的通往更蠻荒的大山，順河南下二十里開外，是蒼族棲息地，這條河繼續蜿蜒往東南方向，還有幾條支流，其中一條就是能夠撿到黃金的河流，恰族就在附近。

順河繼續往東南，就是拱火族地盤。

這條發源于季族上游百里的河流，最終在拱火部落聯盟的控制范圍內注入巴族山谷外的那條大河之中。

按照眼前的局勢來分析，拱火部落有可能是打算將這條支流流域全部納入領地之中，然后徹底和烏族接壤。

眼下這條河水量不大，等到春夏雨季，這條河就會水量暴漲，浩浩蕩蕩一瀉汪洋，是大河一條非常重要的支流。

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訴說中，這幅地圖慢慢成形。

不過這副圖也只是概況，基本沒有太大的軍事價值。

因為所有人都沒有確切的距離概念，說到部落彼此之間的遠近的時候，都是用走幾天來形容，徐晨也只能大致弄清楚這些部落的分布而已。

徐晨盯著地圖反復用手比劃沉思。

一大群人則都圍在徐晨身后，后人高舉火把幫他照亮。

畫地圖是一種極其深奧的技能，原始人也有一些這樣的有意無意的舉動，會在石壁上畫一些山川河流的樣式，但遠不如徐晨畫的這么全面，每座山，每條河都要畫出來。

眼下的局面很簡單，順河而下十多里，蒼族幾乎以傾族之力扼守住河流一段比較狹窄的部位，一邊是陡峭的山崖，一邊是湍急的河水，留給對方進攻的空間狹小，故此能夠堅持住兩三天時間，但也僅此而已，在巨大的傷亡和恐懼心態下，蒼族不可能堅持很久，明天就極有可能爆發一場沖突以來最劇烈的戰斗。

因為這些外族人遠道而來，一般不會攜帶太多的食物，另外長矛武器的消耗也不少，投一根基本上就要重新做一根，在沒有鋒利的金屬刀具的情況下，做一根合適鋒利的長矛并不容易，特別是在不斷的大量消耗下，一天少說也要投出去數十上百根，后勤跟不上，這場戰爭對對方是十分不利的。

而且對方肯定也知道烏族一定會有援兵到來，因此急需速戰速決，絕不會拖延太久。

眼下對方傷亡比較小，仍然有兩百左右的強大力量。

自己帶來了一百一十人左右，季族還剩下二十多人不能動用，下游蒼族和季族合兵一起大概有七十人左右。

也就是說雙方實力相差無幾，對方略占優勢。

若是以前的狀態，這種戰斗幾乎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眼下不同，他親手訓練的巴族人和一群五族派遣的學習工都具有了一定的軍事素養，戰斗力比這些隨心所欲打亂仗的原始野人要強大的多，不說以一敵十，配合好了一個頂三五個問題不大，最主要的是他們還有一支三十人規模的弓箭兵。

這在當下的局勢來說，絕對算是一個大殺器。

唯一的遺憾就是弓箭眼下制作質量問題，攻擊距離遠不如擲矛，因此無法對對方形成絕對的壓制，只能作為中距離沖突的時候才會形成比較大的殺傷力，需要在合適的時機用出來。

另外，徐晨的目標第抓俘虜。

為了他的王圖霸業計劃，人口才是成功的關鍵，他需要有大量的開礦、種田和搞建設的工人，奴役外族人就是最好的方法，這樣既不會引起部落內部的矛盾，甚至還會讓他們嘗到好處之后，激發他們攻略別族的興趣和斗志。

因此弓箭在萬不得已之前他不打算用，就算要用，也是以擊傷為主，爭取抓更多的俘虜。

石質和骨質為箭頭的弓箭威力相對較弱，只要不是射中脖子和腹部等柔軟部位的要害，基本上不會有生命危險，只要處理及時，傷好之后不會留下太多的隱患。

所有部落的獵人，哪個身上不是傷痕累累，有些就算看起來很嚴重的外傷，只要挺過感染期，活過來又是一條好漢。

當然，活不過來十八年之后還是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