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房間，以往只要是徐知木說回家。

無論多晚，哪怕是凌晨一兩點鐘。

家裏的沙發上永遠有她在等待自己的身影。

桌子上永遠有一壺不冷不熱的溫茶，鍋里也永遠有為自己留着的飯菜。

可如今，沒有她的身影。

眼前穿着她圍裙的身影，也換成了安小米。

「清…清清呢……」

徐知木感覺一路奔跑，渾身的衣服也被濕透了，嗓子都乾咳了幾分。

「凝清姐在屋裏，已經睡下了，沒事的。」

安小米看着徐知木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她明亮的眼眸也在微微低垂，從懷裏拿出一個毛巾，給徐知木擦了一下汗水。

「到底怎麼回事啊？」

安小米聲音輕輕的，百靈鳥一樣婉轉的聲音，想要安撫徐知木心中的情緒。

徐知木動了動自己的喉結，看着安小米那雙眼睛。

明明這個少女，也在不久前才把一切都交給了自己。

可是現在，卻要默默承受着或許比自己還要多的壓力，還要帶着輕柔的語調安慰自己。

徐知木此刻真的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敗類渣男。

「小米……」

徐知木的聲音沙啞，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頰，但是手伸出手卻停在了半空。

心中的慚愧感讓他感覺自己是不是玷污了幾個女孩子最純真的內心。

安小米輕輕抓着他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聲音依舊如此溫和動聽：「知木，我不問你是到底怎麼了，但是凝清姐是一個好女孩，你要好好的對她。」

徐知木愣愣的看着她，手掌傳來少女臉頰細膩的觸感，徐知木深深吸了一口氣。

沒錯，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徐知木也早就做好了心裏預設，只是今天來的如此突然，還是超出了他的一些準備。

但是事已至此，徐知木不可能放棄任何一個人。

渣男就渣男吧，總好過人渣。

而且這一世，真的不想留下一絲一毫的遺憾了，徐知木深深呼出一口氣。

看着眼前這個不知不覺間也會成長了不少的少女，徐知木鬆開自己的手，想要去抱她一下。

他知道，作為青梅竹馬的默契，安小米肯定也是覺察到小學姐的不對勁。

要不然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這個曾經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少女，此刻竟然也變得如此細膩而溫柔。

但是安小米伸出一隻小手輕輕擋在了他的胸前。

徐知木愣了一下，安小米則是微微笑了笑，輕聲開口道：「現在你要先把凝清姐安慰好，知道嗎？」

兩個人默默對視着，那青梅竹馬將近二十年的默契啊。

「謝謝你，小米。」

「鍋里的湯熬好了，記得照顧好凝清姐。」

安小米把身上的圍裙脫下來，已經準備要離開了。

徐知木看着她：「這麼晚，你一個人回去？」

安小米看着他，卻微微撅了撅小嘴：「你這個笨蛋渣男，凝清姐受到這麼大的委屈，醒來第一眼想要看到的人一定是你啊！」

徐知木被罵的啞口無言。

安小米的神色又變得幾分複雜，看着徐知木：「好好安慰好凝清姐，她沒了你，不行的。」

安小米說完，把手裏的圍裙塞進他的手裏，又深深看了徐知木一眼，轉身開門離開了。

徐知木拿着手裏的圍裙，似乎還殘留着梔子花的香味。

……

門外，安小米下了電梯，此刻已經夜深，小區里只有孤零零的路燈光亮。

她一個人，抬頭看着那個樓層的燈光。

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

但是總還是能猜到一些，安小米默默走在小區的路上，看着天空被烏雲遮蓋的月亮。

安小米又回頭看了看那盞燈光的方向。

無論如何，她會一直一直陪伴着他。

除非，到了自己真的無法繼續陪伴他的那一天。

……

徐知木端著熬好的薑湯，在自己的房間里，他走的每一步，卻猶如踩在自己的心臟之上。

他緩緩的推開門，房間里只有一個床頭燈亮着，散發着柔和的光亮。

床榻上，此刻柳凝清面色蒼白，好看的眉毛此刻皺起一個令人揪心的弧度。

眼圈已經哭的紅腫，修長的眼睫毛因為主人的慌亂而不斷的抖動。

憔悴的模樣，猶如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藝術品，被人摔的支離破碎。

徐知木坐在床邊，伸出手輕輕幫她兩邊的髮絲整理，摸了摸額頭，還好並不算燙。

看着這張近在眼前的容顏，徐知木真的想給自己兩巴掌，但是他知道那樣只是徒勞的。

錯誤早已經發生，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如何挽回如何補救。

「知木……」

柳凝清忽然滴喃，像是做了什麼可怕的噩夢，她痛苦的微微顫抖，已經哭的紅腫的眼角，此刻又有一些淚光閃動。

「你…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不要我好不好…我會好好跟上你……」

一字一句，也像是一把刀子，插在徐知木的胸口。

徐知木慢慢的，把她一點點扶著起來。

可即便如此，柳凝清竟然依然沒有醒來，只是下意識感覺到了徐知木的體溫和味道，身體下意識的往他懷裏靠着。

似乎喜歡和親近徐知木，已經成了她的本能一樣，甚至勝過了喜歡自己。

徐知木看着她有點乾燥的嘴唇，甚至還帶着一絲絲的血跡，這是牙齒咬破了嘴唇。

徐知木心頭又顫了顫，這個傻子……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讓徐知木有被抓姦的難堪。

徐知木甚至都希望小學姐能像別的女生抓自己出軌的男朋友一樣。

破門而入，哪怕是給徐知木幾個巴掌都可以。

可偏偏她是如此，即便是到了最後一刻，也不捨得對自己說一句狠話。

徐知木感覺眼眶也是一陣酸澀，端起薑湯，輕輕吹了吹放在小學姐的嘴邊。

半夢半醒中的柳凝清，也真的是渴壞了，一點點的水讓她下意識的張開了小嘴。

徐知木一點一點的喂着她，溫暖的薑湯讓她蒼白的臉色總算恢復了一點點氣血。

一小碗的薑湯，徐知木足足餵了二十分鐘。

他慢慢的把小學姐放下，幫她掖了掖被子。

走回去放碗的時候，又看到了小學姐給自己送的涼茶和雞湯。

他走過去拿在手裏，想起小學姐告訴自己的話……給你燉的雞湯，你要全部喝完好不好……

徐知木顫抖著，輕輕打開早已經沒有了溫度的飯盒和茶杯。

小學姐的手藝很好，即便是湯涼了，也還是能聞到濃郁的香味。

他拿起勺子，盛了一勺雞湯喝了下去。

很香，但是這次卻總感覺……咸了一些。

小學姐做飯的味道向來拿捏的很好，從來沒有出過錯。

他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記得第一次喝這個茶水，就是在軍訓的時候，小學姐給自己送的。

草藥香氣，還會加一點點冰糖，解渴又好喝，消散了那個盛夏的炎熱。

他拿起來喝了一口。

竟然也是鹹鹹的……

徐知木愣住了，恍忽間，他似乎看到了一幕。

小學姐打開了飯盒和水杯，本來想要把這些倒掉，就像是要把兩個人的回憶都扔掉。

可是她抱着飯盒和茶杯，卻遲遲不捨得扔掉，無助又心痛的淚水，滴滴答答的落進湯和茶里。

徐知木的眼眶也忍不住一陣濕潤，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

他端起飯盒，把裏面苦澀的雞湯和茶水全部喝了下去。

他閉上眼睛，心中也被這些淚水酸澀了一個遍。

他又來到卧室，坐在床邊，看着還有些微微顫抖的小學姐，徐知木把手伸進被窩裏，想要抓住她的小手，但是一碰就感覺觸感有點不對。

他把小學姐的手拿出來，發現在小學姐的手背上，竟然還被燙出來一些痕迹。

塗了燙傷膏，但是被汗水衝掉了，這會又有點嚴重的趨勢了。

徐知木去把燙傷膏拿回來，還有紗布之類，輕輕的幫她又重新上了葯，用紗布輕輕包了一下。

這個時候，徐知木也感覺自己的身上有一些痛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條手臂，此刻也有出現了一條血痕。

是剛才翻小區門口護欄的時候掛着的，衣服破了一個口子，這會才看見肉都被颳走了一塊。

但是一直的緊張，他竟然沒有注意到。

他又用碘伏稍微給自己處理了一下。

之後，徐知木就看着她。

等她醒來，徐知木知道現在說什麼她一時半會都不可能接受。

但是徐知木也不會欺騙她了，渣男就渣男吧。

但是給出的承諾，徐知木一定會兌現。

這一生，他一定會娶小學姐。

徐知木低下頭，輕輕在小學姐的額頭親了親。

他就抓着小學姐的手，就這樣看着她，一直到清晨，徐知木腦子裏亂亂糟糟的。

一路不顧一切的奔跑，加上手臂上的痛感，徐知木也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

半夢半醒之間，他也好像感覺自己似乎進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躺到了軟軟呼呼的床上。

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困意，讓他的眼皮根本抬不起來。

等到稍微恢復了一些，窗帘外傳來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徐知木忽然睜開了雙眼，發現自己此刻竟然不知何時已經躺在床上，而自己的身邊，已經空蕩蕩的。

小學姐呢？

徐知木慌了，他站起身，鞋子也沒有來得及穿，慌忙的打開門。

開門的瞬間，那熟悉的飯菜香味傳來，在客廳的餐桌上，擺放着還冒着熱氣的飯菜。

難帶小學姐是去做飯了嗎？

徐知木來到廚房的位置，打開廚房的門，可裏面……已經空空如也。

廚房被打掃的一塵不染，鍋碗瓢盆，碗快刀叉，都在該在的位置整齊的擺放着。

昨天，徐知木記得廚房裏是沒有那麼感覺的，而且不止是廚房，整個房間，都被裏裏外外的打掃了遍。

一塵不染，甚至倆花草都被照料過了，澆過水松過土。

徐知木心中那忐忑的預感越來越重，他又來到了浴室。

兩個人的牙刷毛巾，此刻也都整整齊齊的疊放好了。

甚至，小學姐的毛巾上，水跡還沒有完全晾乾。

徐知木在房間里來迴轉着。

「清清……」

徐知木失魂落魄的坐在沙發上。

偌大的房間里，徐知木感覺到了孤獨……他坐在沙發上，安靜的看着一旁餐桌精心準備的飯菜。

徐知木的胸口，一陣堵塞和鬱悶，他忽然體驗到了，原來每次自己深夜歸來。

小學姐就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在沙發上，一遍遍熱著飯菜，等著自己回來。

空蕩的客廳里，那種孤獨感似乎要把人給徹底吞沒一般。

徐知木默默來到了餐桌前，紅燒排骨，酸肚菌湯……全都是徐知木最喜歡吃的。

徐知木顫抖著拿起快子夾起一塊排骨放在嘴裏。

很好吃，也沒有那種鹹鹹的味道。

但是徐知木的心中，卻比昨晚還要酸澀。

他了解小學姐，兩個人說過，永遠永遠不會跟對方吵架，可是明明自己是一個出軌的渣男。

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應該受到懲罰的人，可小學姐還是如此對他溫柔。

徐知木發現自己手臂上昨天隨意包紮的紗布，也被小學姐重新包紮過了。

徐知木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下。

火辣辣的痛覺，讓他心裏卻安靜了一些。

已經犯的錯註定無法挽回，但是徐知木知道自己要是就這樣下去，一定會給自己留下遺憾。

他了解小學姐的性格，她就一根在亂石堆中倔強生長的野草，在黑夜中一個人倔強的成長。

她要是認定的人，認定的事，這一輩子都不會更改。

如果她真的要徹底離開自己，那就絕對不會還把自己的東西留在這裏。

小學姐曾經把自己從絕望里拉了出來，徐知木也一次次把她從泥潭一般的生活里拉了出來。

兩個人互相救贖的溫暖，誰也沒有辦法撲滅。

或許小學姐此刻也是迷茫掙扎和痛苦。

徐知木知道，自己不能退縮，自己雖然是渣男，但也要做一個有擔當的渣男。

這些孽這些緣，還需要徐知木自己去挽救，自己去彌補。

徐知木心中下定了主意，吃完飯，他第一次在這個家裏，自己一個人收拾著餐具。

徐知木出了門，下意識按電梯來到了地下車庫，卻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車似乎還停在達文酒店。

但是在自己的車位上，自己的車卻好好的停著。

女秘書似乎很早就等待這裏，她靠在車邊，看到徐知木之後，面無表情的把手裏的鑰匙扔給了他。

「嘉嘉姐她……」

「葉總已經回京都了。」

女秘書說罷，轉身就想要離開。

「請跟嘉嘉姐說一聲，總有一天，我會給她一個答桉。」

徐知木在她身後喊了一聲。

女秘書回頭看了看他，繼續走了出去。

徐知木愣愣出神，以後開着車離開了。

而女秘書在一個拐角，上了一輛車。

「葉總，他已經離開了。」

女秘書輕聲說了一句。

後排，葉洛嘉嗯了一聲，帶着墨鏡遮擋了大半張臉頰，看着他開車離開的方向，久久無言。

「他讓我給您說，他會給你一個答桉，總會有一天。」

女秘書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葉洛嘉沒有說話，只是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無人可看到墨鏡下那一雙丹鳳眼，落下一滴淚痕。

那顆已經快要沉到谷底的心啊，終於像是打了一劑強心針，慢慢開始恢復了跳動。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