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后悔嗎？

張行道的思維里，有太多的懵懂。

順著那幾個老人所指的方向，張青云帶著張行道站在一家院子門前。相比較這家前后院還有對門都是兩層樓房相比，這家就是三間瓦房。

院子里也沒有鋪水泥地，有些地方長著雜草。

在院子中，有一個頭發亂糟糟，面部銷瘦的中年，這人皮膚粗糙黝黑，但是沒有了雙腿。坐在輪椅上，閉著眼睛曬著太陽。

看到有人進來，中年睜開雙眼看了過來：“你們...找誰？”

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久沒有與人交流，說話有些生疏。那一雙眼睛，充滿著疲憊，布滿血絲。

一雙手掌有些黑，滿是污漬。身上的衣服，有些發亮，顯然已經長時間沒有清洗。還沒靠近，就有一種酸臭味撲面而來。

張青云不動聲色，但是張行道下意識的停下腳步，捂住鼻子后退了幾步。修行之后，哪怕只是練勁，張行道感官也比一般人強大。

正常人聞到酸臭味，在修行者這里，絕對是嗆鼻，惡心的。

“居士，我與小徒云游四方，恰經此地，路過這里看上兩眼。”

這幾句話，中年理解了好長時間，這才懶洋洋的回應了一句：“哦...”

旋即，院子很是安靜，張青云也沒有說話，看了一眼院子，三間瓦房房頂有過修補痕跡，房內有家具，但是樣式都很老，不知道多久沒有來過人，也沒有打掃過，滿是灰塵，還有油污。

“居士一個人居住？”

張青云制止要說話的張行道，笑著問道：“家里挺安靜的。”

“是...我...一個人。”

好在不是聾啞，說幾句話之后，就逐漸習慣，中年更是好奇：“你們還有事？”

“生活怎么樣？”

生活怎么樣？

中年嘴唇顫了顫：“你都看到了，還問這些？還死不了，殘疾證、五保保障、養老補貼，湊合著生活。”

“唔...”

張青云點了點頭，這個時代雖不是最繁盛的時代，但是卻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最起碼，中年人這種生活不能自理，不能勞動的人，不至于餓死、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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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一個人，你的爸爸媽媽呢？”

張行道頗為激動：“或者你的爺爺奶奶呢？”

張青云嘆息一聲，張行道還是太小，這些話太過于直接。中年人，怕是很難接受如此直白的問題。果然，中年人眼眸中都是悲痛：“死了...都死了，二十九年前，一場車禍都死了...”

中年人很激動，一時間張行道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剎那間傾泄。

“車禍？”

張青云嘆息一聲：“節哀順變。”

“節哀？”

中年苦笑搖頭，疲憊的雙眼中，有些無奈：“我能有什么哀...二十九年前，我才幾個月大，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坐車去外婆家，司機喝了點酒，直接撞入懸崖，一車人都死了，只有我被爸爸媽媽護著沒死，卻也失去了雙腿...”

這個中年模樣的男人，才二十九歲！

但是已經狀如四五十歲！

“你爸爸是不是叫周大志？”

張行道趕緊問出這個問題。

青年看了一眼張行道，點了點頭：“我聽別人說，他叫周大志，入贅王家。”

“呼...”

張行道不吭聲了，其實他一開始是很不理解的，為什么老奶奶的兒子，三十年沒有回過家，去看一看他的老母親。

原來，二十九年前，一場車禍周大志一家子就只剩下他的一個兒子，還殘疾了...現在這個老奶奶的孫子，自己生活自理都是一個問題，怎么回去看自己的奶奶...哦，外婆？

張行道也瞬間明白，為什么叔叔說，他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另一面沒有看到。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他會后悔...

后悔嗎？

張行道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后悔。老奶奶很是孤獨無依，但是這個叔叔，更加可憐。

這個叔叔，也不容易呢。

“你還有其他親人嗎？”

張行道這個時候思緒有些亂，張青云能幫助他的，只有讓張行道得到想要的答案。

“有。”

青年聲音很低：“還有一個外婆，理論意義上講，是我奶奶。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我奶奶曾經尋找過我們一家子，而那個時候，我在其他地方的福利院。”

“再后來，我幾次大病，賣了房子，就搬回老家，我本來是想要看看她老人家的，最后...”

青年雙手捂住臉：“我沒去，我不知道如何面對。”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沒了，而他還是一個殘疾。回去找奶奶是要奶奶照顧他，還是去為了親情？

青年的心是矛盾的。

“叔叔...”

張行道咬著嘴唇，他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他也無法明白青年內心的悲痛。他只知道，老奶奶還有這個青年叔叔都很可憐：“我們...走吧...”

走吧...張行道一張臉憋得通紅。

張青云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找到周大志家沒有？”

那幾個老人還在：“唉，找了有什么用，你們是來報喪的，還是...二十多年，接近三十年了，周大志家也沒有什么人了吧。”

張青云只是笑笑并不多說，出了村子之后，張行道依舊一言不發。

“叔叔...咱們修道是為了什么？”

修道為了什么？

張青云訝異的看著張行道，這小家伙還沒有開始修道，就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沒有大道理，沒有那種高大上的洗腦，張青云回答道：“我等修道，就是為了逍遙自在，就是為了長生不死。”

“都是為了自己嗎？”

都是為了自己嗎？

張行道不解：“我記得有人曾經說過，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咱們修道，有了大本事，為什么不去幫助別人？”

張青云一樂，這小家伙，是給他挖坑呢：“修道者本身就是修己，修身，修心，若是天下太平，必然隱匿深山。要是天下有難，一定會背劍濟蒼生。時間本就是一個因果是非之地，而修道者修己，就是為了不沾因果。修道者出山，要么是為了除惡，要么就是歷劫...”

這些，張行道不懂，張青云用最簡單的話語，向張行道解釋了一遍，張行道才慢慢明白：“叔叔的意思是，有因必有果，今生一切，就是前世善惡？”

“不是...”

這是佛門教義，張青云想了想說道：“我等只修今生，不問來世。”

“那就好辦了。”

張行道眨了眨眼：“叔叔，你不是很厲害嗎，你能幫助他嗎？”

“怎么幫助？”

張青云似笑非笑。

“幫助他長出雙腿，叔叔能做到嗎？”

“能！”

張青云回答得很是肯定，但是話音一轉：“改一人運，影響則無窮，小家伙，我可以幫他，但是他本身的因果，需要你來背負。”

張青云可以幫助青年，但是青年要是可以走路，長出雙腿，是善是惡？他本與張青云無緣，張青云主動找上門，這機緣都沒有把握住，張青云沒有出手的理由。

所以，張行道要幫助青年，就必須要代替他背負因果。

“怎么背負？”

張行道眼睛亮起。

“一生殘疾...”

張行道臉色劇變，霎時間有些發白。

張青云一樂，小家伙也知道害怕。張青云笑道：“他的善惡因果，主要體現三年，三年后哪位老婆婆壽終正寢，他的一切因果，可以因此消散，所以你要承受這三年因果，殘疾三年就可以。”

“叔叔...助人為樂，幫助他人就是幫助自己，做善事還有所謂的因果嗎？”

呵...小家伙知道擺道理？

“唔...做善事也要分得清楚善惡，該出手的時候出手。”

張青云臉色認真起來：“小家伙，你要知道，神通越強，本領越高，就越是容易犯錯。因為本領越強，做的事情影響就越大，因果就越多。”

“那，咱們到底幫不幫？”

小家伙與張青云的對話，完全就是不在一個頻道。張青云狠狠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把他的頭發揉亂：“這樣吧，叔叔幫助你完成心愿，就承受三個月的因果承負吧。”

“三個月，是不是太久，要不...三天？”

“小家伙，你這是得寸進尺了，要知道人啊，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承擔后果，一個月...不能再少了。”

“叔叔，你都可以飛天了，飛天遁地的大神仙，你就這么害怕嗎？”

一大一小逐漸走遠，遠遠的傳來張青云爽朗的笑聲：“叔叔知道你是在恭維我，誰讓叔叔真的有本事呢，這樣吧，半個月，必須要承擔半個月的因果承負，不能再少...”

“叔叔...”

......

清晨，陽光灑落。

張行道在前面小跑，偶爾回頭：“叔叔，快點...”

“這小家伙...”

一夜時間，眼看著就要到老婆婆的家里，小家伙不僅沒有疲憊，而且越來越是精神：“你恨不得要飛？”

輪椅上，王成有些恍惚。

昨天晚上，這一大一小兩個怪人進入他家，告訴他要幫助他回家...那小家伙甚至說，要幫助他長出雙腿。現在，王成還有些深深疑惑。

是不是要給他一雙拐？

王成根本就沒有敢往別處想，他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這個長胡子怪人告訴他，他的奶奶已經八十多歲，沒有幾年活頭。

他要見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現如今唯一的親人了？

他有些抗拒，有些惶恐，很是擔心，很是憂傷。長這么大，這唯一存世的親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你們為什么要幫助我。”

王成聲音酸澀，他知道...這或許是幫助他，但是也極有可能，是害了他。

見到唯一的親人，結果會是什么？

相見之后，并沒有多少親情，各自分開，老死不相往來...相見之后，各自都是悲慘之人，相顧淚流？

王成不知道會是什么結果，可能會是第三個答案：那就是時間磨滅了一切，見與不見沒有什么意義。

“我不是為了幫你，而是為了小徒。你要想知道答案，你就去問我的小弟子。”

道士究竟是一個什么職業，王成說不上來。他也沒有問，這兩個自稱道士的一大一小，也沒有自我介紹。

“小道長...”

王成真的很想知道答案，這么多年，這一大一小是唯一一次，愿意幫助他的人：“你為什么要幫助我？”

“為什么？”

張行道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呀，我就知道，老奶奶見了你一定會很高興，你見了老奶奶，也一定會很高興吧。”

沒有答案的答案。

這個小娃兒，如此單純。

很快，在村子最西面，幾乎獨立出村子的籬笆院，已經近在眼前。

王成呼吸急促起來，滿臉都是黑紫。這是他的皮膚黝黑，激動之下，熱血上涌的結果。張青云看了他一眼，張行道早就已經沖入院子。

推著輪椅，在院門前停下。

緊接著，就看到老太太哆嗦著身子，淚流滿面，一步三跌，又立即爬起來：“我的乖孫...我的乖孫...我的乖孫...”

再無其他話語。

王成原本一切的設想，這一刻完全不知所蹤。他的眼睛中只剩下那一個老人，那個走路都走不穩，不斷跌倒的老人，那種嘶聲力竭的呼喊。

淚水，不知不覺間流淌而下。

王成伸開雙臂，他滾下輪椅，在地上雙手爬動：“外...奶奶！”

親人相聚，哭聲震天，這一刻心靈的安慰，張行道抹了一把眼淚：“好感動...叔叔，這是多美妙的畫面...”

“哎呦...”

張行道忽然身子一軟，坐倒在地：“我的雙腿沒知覺了...”

他驚叫出聲，就看到在地上爬動的王成，雙腿長出一截，隨著爬動，新張出來的雙腿，深處褲腿，腳丫子慢慢成型...

“呀...”

正在爬動的王成，感覺到自己身上越來越有力量，而且爬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發現了異常，看到了自己長出來一雙腿...

記事起，他的雙腿從大腿根被截肢，現在...長出來了一截...而且還在生長。

王成有些懵，老太太也有些懵。老太太活了八十多歲，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奇一幕...張行道已經告訴她，她的孫子截肢了，現在卻長出了雙腿。

幾乎是下意識的，張行道的驚叫聲，讓祖孫二人看向躲在地上的張行道。張青云點了點頭：“不要驚訝，我的小弟子，用自己的雙腿殘疾半月，換你雙腿健全。現在你們祖孫團聚，貧道師徒也該離開了...”

張青云腳下生云，帶著張行道騰空而起。

祖孫兩個人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王成最終還是高聲問道：“道長，您在何處修行，我以后回去找您跟您修行！”

料理了奶奶的后事，他對這世界，本就沒有多少留戀。

這一大一小兩個道長，竟然如此神奇...王成瞬間抓住了機會。修道...跟著道長去修道。為了報答賜予雙腿之恩，也是為了報答，他們幫助自己祖孫相聚。

“成成...這...這...”

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自己的孫子長出雙腿，但是卻是那個小娃兒用自己的雙腿換給自己孫子的。

那個小娃兒，真是一個好孩子，老太太于心不忍：“那小娃娃才有未來，他為什么這么做？”

王成還處于蒙圈中，根本無法回答。

但是這一刻，他的耳邊，飄蕩著一句話：“魔都，金宏，步行街青云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