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姜聞在籌備《讓子彈飛》的時候，給葛尤和周閏發各寫了一封親筆信。

對發哥說葛大爺已經答應參演了，就等您點頭了。

對葛大爺說發哥都答應了，你還跟我矯情個什么勁兒？

就這樣兩頭忽悠，硬是把兩大影帝全給忽悠來了。

當然了，《讓子彈飛》的劇本也確實過硬。

再過幾十年，搞不好能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

江瑜在電話里一聽葛大爺把姜聞也給請來了，當即就覺得不妙。

這要是《驢得水》和《讓子彈飛》撞檔期了，他總不能把葛大爺劈成兩半吧？

不過去還是得去的，見識見識湯師爺和張麻子也好。

這天中午，江瑜特意掐著點去的葛尤他們家。

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香味，姜聞正和葛大爺侃大山呢，一見江瑜，就笑道：“你這來得可真夠準的啊。”

江瑜笑道：“我這不是聞著味兒來的嗎，嫂子做飯吶，手藝可真好。”

周蕓從廚房探頭看了一眼，“小江來啦，先坐會哈，飯馬上就好。”

姜聞道：“不是我挑理兒啊，你說你跑這來蹭飯，空著手合適嗎？”

換了一般人，這話就沒法接了，江瑜坐下道：“不合適，但我也沒空手來啊。”

“你帶了什么？”姜聞饒有興致地問。

“我帶了一顆對電影和葛老師赤忱又火熱的心吶，”這么惡心的話，江瑜愣是說得倍兒真誠。

姜聞指著江瑜對葛尤道：“看見沒，就這么張嘴，不知道能禍害多少只良家女子。”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他倒不是難為江瑜，純粹就是鬧著玩唄。

要是江瑜一本正經的，特別拘謹，特別客氣，他們也只能跟著客氣，公事公辦。

但江瑜能跟著他們閑侃，這就有了成為朋友的基礎了。

雖然年齡差距有點大，但有些話就能放開了說了。

姜聞道：“天朝現在的這些個電影，都成了行活了，有意思的不多，寧皓算一個，現在你也算一個，你那《驢得水》我看了，確實是有點意思。”

“不過……”姜聞道：“你真覺著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是因為第一槍打中了？”

《驢得水》里最諷刺的一幕就在這里，周鐵男人如其名，鐵打的男子漢，他覺得自己不怕死，為了真理敢和特派員對著干——直到槍響。

如果周鐵男被打死了，那他毫無疑問是個英雄。

可《驢得水》牛逼的地方就在于，那一槍沒打中周鐵男，打歪了。

周鐵男又活過來了。

經歷過生死以后，被人用槍指著腦袋以后，周鐵男慫了。

他成了狗熊。

這也就有了《驢得水》里的那句臺詞：

什么是英雄？第一槍打中了的是英雄！

江瑜道：“我當然不是質疑那些革命先烈們啊，他們都是久經考驗，無畏生死的英雄。”

“我想諷刺的是那些個年輕人，尤其是憤青，總覺得自己特崇高，特勇敢，其實純粹是沒被社會毒打過。”

“現在是什么情況呢，許多人敢在網上噴國家，噴上帝，毀佛謗祖，睥睨天下，但面對小區里遛狗不栓繩的大爺大媽，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哈哈哈……”姜聞一樂，和葛尤對視一眼，確認了這小子可以是自己人。

“你就是覺著知識分子那點傲氣，在子彈面前就是個屁唄，”葛尤道：“什么自由而無用的靈魂，槍一響，全都得跪下，你不就這意思嗎？”

“那倒也不一定，有些知識分子是真有骨氣，但更多的所謂知識分子，其實骨子里就帶著軟弱性，都不用槍響，半夜查一次水表他們就慫了。”

“所謂知識分子，也就是那么回事兒吧，平時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實際上一面雙膝跪地，一面又揮舞拳頭。”

“兄弟，為這句話，我得跟你喝一個，”姜聞壯得跟頭熊似的，四處找找沒看見酒，端起茶杯跟江瑜碰了一下，“來，干一個！”

“走著！”

兩人撞了下杯子。

姜聞還挺高興，這家伙特生性，雖然不以知識分子自居，但身上卻也帶著點所謂“知識分子的自覺”。

總覺得現在這幫年輕人整天娛樂至死，屁都不懂，他必須得站出來拍點什么，一面躲過和諧大神，一面又能啟迪青年。

現在乍一看到江瑜才發現，嘿，原來這幫年輕人也這么生性，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娛樂至死。

“尤子，就沖人家這番話，你得給人跑一趟，”姜聞直接就幫葛尤答應了下來。

葛尤道：“嘿，我不是怕和你那電影檔期撞了嗎？”

“你什么時候開機？”姜聞問。

“我七月份開機，八月底估計能殺青，你呢？”

“我八月份開機，得拍五個多月吧。”

“這能錯開，”江瑜喜道：“我可以提前把葛老師的戲份給拍了，七月份絕對能讓您殺青。”

葛尤點點頭：“那行，不過我話說前頭啊，請我可不便宜。”

江瑜大笑：“您放心，片酬肯定能讓您滿意。”

“你預算多少啊？”葛尤問。

“什么叫預算？”江瑜反問，“我就想真心實意地拍一部好電影，要在乎預算，那還叫有誠意嗎？”

葛尤一時還真被問住。

另一邊，姜聞就差沒拉江瑜拜把子了，這番話可太對他的胃口了。

《讓子彈飛》請了兩大影帝，總計投資2000萬美元，相當于一億兩千萬，也就是說必須得達到三億票房才能回本。

要知道在2008年，全年票房冠軍《赤壁上》，也不過才三億一千萬票房。

誰敢輕易地給他這個投資？

萬一又像《鬼子來了》那樣被斃了呢？

面對這么一主兒，哪個投資人都得打怵。

所以姜聞這段時間，為了拉投資，可真沒少受冤枉氣。

現在看見江瑜，竟然生出了幾分知己之感。

江瑜感受著姜聞的熱情，擦擦額頭上那并不存在的虛汗。

還好他當年看了不少姜聞的采訪，沒想到現在竟然用上了。

他倒是不排斥和姜聞拜把子，誰讓嫂子那么漂亮，還會做飯呢。

三人又閑扯幾句，嫂子們已經收拾完飯菜上桌了。

簡單地吃完午飯，兩個嫂子在院子里曬著太陽侍弄些花草，江瑜、葛尤三人卻來到了書房。

“老弟，你這個劇本好是好，但是……”

凡事帶了“但是”這兩個字，不管前面夸得有多好，重點其實都在“但是”后面。

江瑜虛心道：“你說。”

姜聞道：“你最好找個好點的副導演，幫你把分鏡頭好好規劃規劃。”

一頓飯的功夫，他把江瑜的底也摸得差不多了。

這小子確實挺有才華，也很有想法，但畢竟太年輕，在拍電影上，其實并沒有太多經驗。

要知道電影并不僅僅是為了講一個故事，它還是門視聽藝術，得講究聲音和鏡頭。

前者如《功夫》，里面的聲效簡直絕了，仿佛給耳朵按摩一樣。

后者如《一代宗師》，每一幕都仿如油畫，藝術含量得有三四層樓那么高了。

姜聞到底成名多年，在天朝算是水平最頂尖的那一撥導演了，一眼就看出了《驢得水》這個劇本的問題：

場景太單調，來來去去都在那一個學校，兩間教室里拍攝。

倒也不是說這樣拍不行，但是想走刷獎路線，那幾乎是不可能了。

除非能有一個碉堡的攝影師，能在有限的空間內，把鏡頭玩出花來。

原時空《驢得水》其實也是這個毛病，最為人詬病的地方就在于電影鏡頭感太弱，話劇感太強了。

江瑜在寫劇本的時候，難免會把這個問題帶過來。

但無論是以他的水平，還是以羅新等人的水平，幾乎都不可能解決這一點。

“那您有好的攝影師，給我推薦一個？”

“有啊，我的攝影師，趙飛，在業界那是這個！”他豎了下大拇指。

江瑜并沒有聽說過趙飛這個人，葛尤隨后給科普了一下他的履歷，江瑜便知道這又是一位大神了。

這位爺曾當過《大紅燈籠高高掛》、《荊軻刺秦王》和《太陽照常升起》的攝影師，而這三部電影，無論是鏡頭還是配色，都是最頂尖的。

觀眾往往會以為這是導演的功勞，但其實一部好電影的誕生，根本離不開這些優秀的幕后人員。

導演更像是一個項目管理，將這些資源和大神，組合到一起，干出一份了不起的事業來。

江瑜笑道：“那可太好了，您給我介紹介紹？”

“不敢，你自個兒找去。”姜聞直接拒絕了。

江瑜道：“不白介紹，你在電影里給我弄個小角色就行。”

“嘿，這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啊？你以為我這電影是大白菜呢？”

“我有錢吶，你要是缺投資，我給你湊個一千萬夠不夠有誠意？”

姜聞奇怪地看著他，“你發燒了？”

“沒有啊。”

“富二代？家里有礦？”

“也沒有啊，我農村人。”

“那你錢多燒的慌，才多大年紀就敢投資電影？”

江瑜笑道：“我要是不自己投資，今天還當不上導演呢。”

姜聞這才知道，原來這小子拍電影，全是自個兒掏腰包。

“你沒找投資人啊？”

“找了啊，”江瑜道：“他們愿意投就投，不愿意投拉倒，反正缺多少錢，我自個兒補上。”

“你牛！”姜聞忍不住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這次是真心誠意的。

在這圈子里，敢自己投錢拍電影的，要么是愣頭青，要么就是真有本事。

這小子比他想的還要生性。

江瑜哈哈一笑。

在姜聞看來，投資《讓子彈飛》是一件風險巨大的事情。

可在江瑜看來，這根本就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而且還能進去混個角色，簡直賺大發了。